第一百四十一章 時過境遷
在鍾子逸搜刮關於楊禹同的記憶時,李宣慈也在權衡。
她無聲地斟酌著言語,不動聲色觀察著鍾子逸細枝末節的情緒,出口的話像是交代,卻更像是試探,至於言語間的真誠,則是得咬文嚼字才能感受到一丁點,甚至於更加少得可憐的。
“最近李家出了好多事情,我爸生病之後,燦然集團也出了不少問題,外人可能不太清楚,不過鍾叔叔或多或少會知道一些,聽到了不少風聲吧?他有沒有跟你過什麽,子逸哥?”
“不是,李家的事我爸上哪知道那麽詳細啊”
鍾子逸被問得一愣,不太懂李宣慈什麽都不,反倒是先探起了別人的口風到底是什麽操作,有些莫名其妙地開口了起來。
“且不你們家的私事他完全沒必要摻和,就是真知情我和我家老爺子關係僵到什麽份兒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逢年過節要不要回家,我都得合計合計呢,他沒事跟我這些事情幹嘛,我又能聽到什麽風聲啊?”
“那個,子逸哥你別多想,我隨口問問而已我爸不是住院了嘛,去年年末的時候你還去看望了一次,我以為你可能知道些什麽呢?”
這句話的時候,李宣慈輕笑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拉了回來。她眼尾勾著淺淺一層笑意瞥向了鍾子逸,在橘色調燈光的照射下,眼影上的偏光亮晶晶的,卻不及眸底光芒十分之一好看,連無意中流露的脆弱都莫名動人。
“我爸生病之後,燦然集團一直不太消停,不論是業務經營的方向,還是集團內部的人員管理,都亂得不行。之前有我爸撐著,我對公司的事情一直不怎麽上心,直到他住院昏迷不醒,我不得不把事情都接過來,這才忽然發現對於公司的各項業務,我完全不熟練,根本不知道怎麽處理才好。”
李宣慈微微垂著唇角,將語氣放得很低,楚楚可憐是從眼底眉梢流露出來的。
“最開始還好,我勉強可以撐得住,可是長此以往,我真的是覺得有些吃力。或許在外界看來,燦然集團發展很順利,我爸的住院對整個集團來沒造成太多的影響,也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其實都不過是我在強撐罷了。子逸哥哥,你知道嗎,這麽長時間以來,我的壓力很大,公司的大事情都壓在我的身上,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這種時候我就會,特別特別想你”
鍾子逸聽著李宣慈的話,一時咂摸不出她突然這些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她這句頗帶曖昧暗示的“特別想你”到底有什麽深意。
要是單純傾訴,這番話於情於理都不該跟鍾子逸,顯然他們的關係沒親密到那個份上,更何況李宣慈現如今有著名正言順的正牌男友,這些體己的話和脆弱的情緒完全輪不上萬年大備胎來安慰,往深了就是越界了,讓兩個人都難堪罷了。
鍾子逸雖然當了這麽多年的備胎,不過他三觀正常頭腦清醒,曾經那些衝動和失控也差不多被磨幹淨了,現如今這樣公事公辦的場合,他當然不會因為李宣慈的三言兩語就自作多情,也不覺得李大姐在濃情蜜意談著戀愛的時候,還真的能抽出幾分閑心來想自己。
所以這些話,顯然就是讓人覺得過於虛偽的辭了。
深究這些年來的種種,鍾子逸比誰都明白,他和李宣慈之間所有的親密,都是建立在他單方麵敞開心扉的基礎上進行的,否則李大姐很少願意跟鍾子逸推心置腹。相識多年,李宣慈真話講得確實不少,假話卻是以年齡不斷增長而根據幾何倍數增加的。尤其是最近幾年,她的言語真真假假閃爍不清,四兩撥千斤地把握著主動權,已經很少把自己最真實的感情表達給鍾子逸了。
尤其是李宣慈這樣一個驕縱又好麵子的女孩子,凡事最講究姿態和排場,讓她做這些有失身價主動示弱的事情,比改變她的本性還難。
平日裏李宣慈不介意跟鍾子逸聊些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或是情感困惑,分享那些無傷大雅的桃色傳聞,講講別的優質男和她發生過什麽故事也是常見的事情,可是一上來就托付這些可以稱之為隱秘的事情,就顯得有些過於刻意了。
事出其反必有妖,鍾子逸猜得到李宣慈此刻的主動示好過分不正常。這背後的有所圖謀昭然若揭,可偏偏鍾子逸一時半會還真沒聽出來藏在其中的潛台詞是什麽意思,李宣慈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麽。
這樣想著,他隻能撿了個模棱兩可的切入點,隨口起了客套話。
“宣慈,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集團要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大可以慢慢解決嘛,你不必為難自己。公司的業務誰一開始都沒辦法直接接過來,這事急不來——遠的不,幾何不過是個公司,我都是折騰了好幾年才漸漸步入正軌的,你們燦然那麽大的產業,各項業務錯綜複雜,一開始不上手太正常了。”
李宣慈神色複雜地看了鍾子逸一眼,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斥著欲語還休,像是無聲在考量些什麽,鍾子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頭,又故作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
“再了,你不是還有沈宥呢麽,你那男友看著挺靠譜的嘛。燦然的事有他幫你張羅,還能事事讓你操心不成?退一萬步講,有楊禹同替你把控著燦然大局,應該出不了什麽大問題吧,你不是打就跟他最親近麽——他那麽寵著你,即便是遇到什麽問題,你幾句軟話也就過去了,他還能真不管你不成?宣慈,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這樣要是你跟你楊叔叔真的在經營上出現什麽分歧,抽空好好談談就成了,別擔心啊。”
可是李宣慈顯然沒有被鍾子逸的話寬慰到,她微微挑起眉梢,半嗔半怨地看了鍾子逸一眼,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把語氣中的委屈控製在剛剛好的比例,連帶著那雙靈動好看的眼眸,都沁了淡淡一層水霧,嬌柔動人得很。
“子逸哥,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不知道我真的心裏好亂。”
鍾子逸見慣了李大姐飛揚跋扈,什麽時候看過李宣慈這幅模樣?
他反思了好半也沒反思出來自己剛剛那番打著官腔的場麵話到底哪裏的不對,怎麽輕描淡寫的幾句安慰居然還刺激到李宣慈了?以至於鍾子逸滿臉莫名其妙,嘴唇上下碰了碰,愣是什麽都沒出來,一時間哄也不是勸也不是,完全僵在了那裏。
“子逸哥,你別沈宥了,現在這種情況,我不太想談他。”而李宣慈輕聲歎了口氣,主動接過話茬子,輕柔好聽的聲音跟著繼續傳了過來。
“關於燦然集團的事,我沒辦法跟別人傾述,哪怕我願意,真心替我排憂解難的人也沒有幾個,所以我隻能憋在心裏,什麽都隻能靠自己慢慢消化。可是,我真的承受不了這麽大的壓力,自打爸爸昏迷不醒,我身邊連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尤其是最近,楊叔叔他想來想去我也隻能跟你了——子逸哥,你得幫我。”
看著李宣慈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鍾子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對於燦然集團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了解個大概,就像是李宣慈的,畢竟鍾家和李家的關係深厚,跟那些外人不同,遠的不,去年年末李宏峰生病住院那會兒,鍾子逸還特意去探望過一次,也算是對內幕有所耳聞了。
據老爺子一直心髒不太好,那次被生意上的事情刺激了一下,才剛散會整個人就扛不住了,轉頭就直接送到了醫院。這些事被燦然集團的高層藏了好長時間,最開始李宣慈根本沒有想給外界一個交代,隻想著如何穩住局麵,連治療都是在私人醫院悄悄進行的。後來老爺子遲遲沒有任何好轉,集團的一眾董事會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周兩周倒是還好,時間長了根本瞞不住,才不得不給出了官方的解釋,也就是鍾子逸聽到的版本。
可既然是官方解釋,當然就是單純對外給出交代的一套辭而已。
更多的內幕鍾子逸不知道也沒有去深究過,總覺得跟自己沒有太深的幹涉,管得那麽深遠也沒意義,這會聽到李宣慈提起,他才不由得問了一句:“宣慈,你別著急,李叔叔出事之後,燦然集團到底發生了什麽?”
“子逸哥,燦然出大事了”
李宣慈直直看著鍾子逸,嬌嫩的嘴唇輕輕碰了碰,帶著氣聲的呢喃就那麽吐了出來,還沒等鍾子逸咂摸過味兒來,她就已經伸出手臂,隔著桌子扣住鍾子逸握著刀叉的手。那雙軟若無骨的手指尖牢牢攥著鍾子逸的手踝,鍾大少下意識的掙了一下,可是卻被握得更緊,女孩子就像是在握著救命稻草似的,什麽都不肯放開。
隨著這樣的肢體接觸,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鍾子逸可以清晰看到李宣慈做了理石彩繪的日式美甲,海洋風貝殼折射著奪目的光芒。她的指腹若有似無地碰觸著鍾子逸的手背,曖昧溫熱打著圈蔓延,顯然已經超越了普通朋友聚會談心的範疇,惹得鍾大少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不自在。
曾幾何時,鍾子逸打死也想不到,在麵對李宣慈難得的主動示好時——
他心底深處萌生的第一想法,居然會是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