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機緣巧合
肖芳然微微曲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方向盤。
“對,梅遲再怎麽心疼我,最顧忌的還是梅家的顏麵,當時風言風語傳得厲害,他大概也心虛吧……當年的事不光彩,他如今是梅家家主,身份畢竟不一般了,沽名釣譽得很,不可能因為舊事讓自己晚節不保。所以梅遲跟我說,讓我自己出來闖蕩,依靠梅家算不得本事,如果能靠自己的勢力拚出一方天地來,才能讓他徹底安心。到時候再風風光光地回來,哪怕是梅家的家主之位,也是可以競爭一二的。”
聽到這裏,顧南喬這種素來脾氣比較好的人,都被勾起了幾分火氣。
這些話梅遲麵子上說得好聽,其實無非是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肖芳然遠離梅家,不想再繼續牽累下去罷了。畢竟梅寒秋連讓自家姐姐留在梅家大宅都不肯,梅遲也完全是偏心到底,講什麽日後公平競爭梅家家主之位,無非是癡人說夢,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怎麽可能呢?
原本就是梅家虧欠肖芳然和她的母親,最後梅遲卻這樣落井下石,實在令人歎惋。
當年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和不夠勇敢,逼死了舊日愛人,造成終生的愧疚,梅遲也曾經切切實實地難受過,痛定思痛地想要把這份愧疚彌補在私生女的身上。誰知道多年之後舊事重演,梅家小公子已然成為了梅老爺子,可是在大是大非麵前,他依舊沒有任何立場,心性不定耳根子又軟,哪怕心底明知道什麽是對錯,當私人感情和利益糾纏在一起,關於公正的天平還是會傾倒,攤上事的時候梅遲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擔當。
如果肖蕭泉下有知,想必也會覺得心寒了。
顧南喬被勾起了些許火氣,分明知道這樣的心疼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將手放在了肖芳然的手背上邊。而等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於親密,顯然不適合還未破冰的母女關係時,她已經安撫似的在肖芳然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好幾下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梅遲,顧南喬語氣微微一頓,這才有些生疏地喊了一句尊稱,“梅老爺子讓你走,你就走了嗎?”
“不然呢,難不成舔著臉麵留在梅家?更何況我能做到什麽程度,壓根跟梅家沒有任何關係,我一身本領擺在這裏,這些年來從未借過梅家的勢,每一步都是靠自己拚來的,難道還會擔心闖不出一番名堂嗎?”
肖芳然言語中充斥著難掩苦澀,眉眼之間依舊是傲氣而自持的,就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影響到她一般。
“至於梅家家主之位.……是我的東西,誰也奪不走,梅遲不想承認我的身份,也不給當年的事一個名分,那麽我就偏要堂堂正正地進梅家大門,把他欠我的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回來——為了這個付出什麽都是值得的,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什麽不做呢?”
這句話肖芳然講得擲地有聲,語氣近乎於篤定,好像磨平了年歲留下的全部痕跡,她的神色表情一如當年在老劇團的時候,眼底眉梢都是藏不住的自傲,宛如光芒萬丈又不可一世的女神。往前數十幾個年頭,她本就是相當耀眼,放肆地享受著萬眾矚目,矜傲的,完美的,秉持著一貫的高高在上,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旁人的可望而不可及。
從梅家出來之後,肖芳然沒有再提過自己的身份,更沒有刻意標榜些什麽。她把全部聲望還給了梅家,不屑於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不想靠著那些含沙射影的曖昧傳聞為自己爭取機會,哪怕這樣的噱頭足以讓她的道路順遂太多。
肖芳然的尊嚴不允許她妥協。
她有足夠的自信,有足夠的資本,也就不介意從頭來過,可是她沒有想到,被逼著離開梅家僅僅隻是梅寒秋的第一步,她遠比肖芳然想象當中更加不留情麵。最開始肖芳然自然是直奔著最好的平台去的,可是梅寒秋居然跟當地劇團打了招呼,把梅家的態度表達得相當幹脆,以至於那些劇院團不願意得罪梅家,才剛聽到肖芳然的名號就直接婉拒,連麵試的機會都不肯給了。
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斷絕肖芳然的後路,對於京劇演員來說,著實太過殘忍。
梅遲最初也是於心不忍的,肖芳然和梅寒秋都是他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心頭肉,但自己的寶貝女兒和無名無分的私生女終歸還是不同的。之前沒有利益衝突尚且還好,梅老爺子也不介意拿捏起幾分粉飾太平的寬容架勢彌補肖芳然,可是當這樣的彌補和梅家的利益衝突時,他就很快收起了那些虛假的慈悲,完全狠下心來了。
就比如,梅遲明知道梅寒秋這樣的做法太過火,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了。大抵他也忌憚肖芳驚人的才華和天賦,擔心如果任由她繼續發展下去,真的掀起了風浪,保不齊會把背後那些陳年往事牽扯出來,既敗壞梅家的名聲,又得罪梅寒秋母係那邊的關係,造成不可控的影響。
所以,梅遲隻能防患於未然,打從最開始就斷絕了女兒的去路。
就是在這樣的僵局之下,肖芳然才會幾經輾轉來到位於新廣市的老劇團,一切都是機緣巧合。
最初那一兩年,肖芳然心氣很足,一心想著做成一番成績,她把所受的全部委屈都當成動力,心心念念地都是以後揚眉吐氣,風風光光回到梅家。這所謂的回到梅家,當然不是梅遲畫大餅式的——“得到他的認可,然後順理成章地被請回去”,肖芳然想得是親手把第一旦角的名號奪回來,讓梅寒秋所有的陰謀手段都失去意義,把那些梅家大小姐從她身上強行奪走的東西都拿出來。
她想要逼著梅老爺子後悔,徹底推翻自己長此以往的決定,不得不重新考慮誰才是梅家最合適的繼承人。
然後在把梅家欠下他們母女的東西,原原本本地討回一個公道。
肖芳然最初是覺得,她完全可以做到這些的。
到了老劇團之後,她把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京劇上,甚至連平素的心高氣傲都收斂了幾分,屈尊配合著整個劇團的演出進程,就是為了在老劇團漸漸聲名鵲起之後,自己也會在京劇圈子裏博得一席之地。畢竟,梅寒秋可以阻止她進入優秀的劇團,卻沒有辦法組織她創造出一個優秀的劇團,隻要有恒心,哪有做不成的事情。
正因為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家族恩怨上麵,肖芳然根本沒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時時散發著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場,即便是身邊的追求者不計其數,也沒有遇到讓她動心的人。哪怕是鄭闌渡那樣優秀的人,都自覺配不上她,連表白都不敢說。
可是時也命也,她偏偏對顧林動心了。
到底喜歡顧林什麽,或許除了當事人自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說的明白,更遑論心動要是可以深究出是非對錯,也就不足以稱之為心動了。總之,那段緣分來得突然,也絲毫不講道理,難得的情竇初開剝奪了肖芳然的理智,在對待感情問題時,她完全繼承了母親的敢愛敢恨,曾經有多麽理智嚴肅,在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她就又多麽義無反顧。
至少在最愛顧林的時候,肖芳然完全沒有考慮過後果和代價,是把自己的心上人看得比京劇和前途都重要,沒有想過其他任何出路的。
如果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下去,或許肖芳然沒有更高的成就,嫁做人婦之後就是淪為普通人,唯一那點不甘心或許也隻能宣泄在自家女兒身上,成為監督顧南喬刻苦練習京劇的動力,剩餘的故事與梅家沒有太多關係,恩怨也就到此為止了。
可是情愛可以讓人短暫迷失,卻不能一直沉溺其中。
當最初的悸動被柴米油鹽醬醋茶取代,激情褪去之後的猜忌和厭倦也跟著接踵而至。結婚之後的那幾年,隨著經曆的瑣事越來越對,肖芳然對顧林固然還是有愛的,可是這份愛裏邊摻雜了太多的不滿和嫌棄,也就漸漸變得不夠單純了。
直到那時候,肖芳然終於想起了理想和抱負,也再次想要回到梅家了。
“那這些,就是你當年離開的原因嗎……”
故事聽到了這裏,顧南喬已經把肖芳然背後全部的謎團串聯在一起。回憶起短暫的童年歲月,也難怪了父母之間的感情總是飄忽不定,時而甜甜蜜蜜,時而貌合神離,肖芳然的心底尚且想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又如何給這個家足夠的安全感。
至於那些對一個小女孩來說近乎於嚴苛的京劇訓練,沒日沒夜練習的四功五法,背不完的唱段,壓不彎的腰和腿,打不完的基本功.……或許除卻“為了孩子好”的這一層濾鏡,也是肖芳然找一個合適的宣泄,讓自己的心裏好受一點罷了。
“不止因為這些,如果隻是因為這些,我當然舍不得林哥,也不可能拋下你。喬喬,你得相信媽媽,但凡還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我都不至於獨自離開……不至於真的走到那一步。”
聽到顧南喬如此直截了當地問起這些,肖芳然顯然沒有太多意外。
這次她之所以來找顧南喬,原本就是徹底把話說開,眼下當然沒有更多避諱,很幹脆地便給出了女兒想要的答案。
“我之所以會走,是因為收到了梅老爺子的書信……那時候啊,我是真的以為一切都有轉機,我想給你更好的,才會以退為進,走這樣一步險棋。喬喬,說出來你可能覺得荒唐,但是.……媽媽也是為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