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初見秦佑安
杜小草的最後一點擔心也沒了,每天就埋頭掃地,偶爾還被芳綾芳綃喊進屋裏清掃。
她默默幹活,啞巴一樣一句閑話不肯多說,別人說了什麽她就全都聽進耳朵,記在心裏,免得無意中踩了誰的忌諱。
芳綾芳綃見她識相,對她反而高看一眼,缺人手的時候就打發她去跑腿打雜,她趁機往其它院子走走,認認管事婆子,先混個臉熟。
夏至發月錢,杜小草不但領到足數五百文,還和白桃、垂珠一起領到三大包淬體藥草。
天愚院的掌事嬤嬤告訴她們:“晚上自己拿著藥包,去你們從前住過的西跨院,找柳娘子安排。”
喜從天降,杜小草和白桃還能淡定,垂珠卻緊張得不行,她已經是第三次淬體,再不能開天目,仙子夢就碎了。
裴府對她們這種買來的小丫鬟,提供的淬體機會有上限,一般就是三次,家生子五次。
憑垂珠每月八百文的月錢,買不起動輒幾十兩一包的淬體藥草,對她來說,這一次淬體還沒點動靜,大概率就再也覺醒不了仙種。
裴大少身邊伺候的丫鬟,一要漂亮,二要機靈,三要是眉心有靈紋的仙子。
無論垂珠伺候的多麽用心,對芳綃和芳綾多麽恭敬,一旦被確定無法覺醒,她在天愚院就待不住了。
那時的她,比之尋常仆婢,就是長得漂亮一些而已。
入夜,杜小草提著一個八角燈籠,從天愚院出發前往西跨院。
偌大的裴府有山有水,花木蔥蘢,竹樓玉閣錯落有致,風水景色之美,令人嗟歎豔羨。
三個剛入府沒幾天的小丫鬟,四顧流連,眼睛都不夠使了,礙著規矩森嚴,沒敢嘰嘰呱呱大聲聊天,眼角眉梢地小動作卻不斷。
杜小草眼尖,瞥見芍藥花叢後閃過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身影,頭戴銀冠,腰佩玉蟬,儀容氣度俱佳,年紀最多二十。
裴府的正經男主子就兩個,裴半山和裴煜父子,眼前這位哪兒冒出來的?
她問垂珠:“府上來客人了嗎?”
“是啊,好幾位呢,有男有女,都是從飛仙郡過來的貴人,裴夫人親自出麵接待的,我陪少爺過去的時候,聽見他們在說焦溪村湧地火的事……”
“地火?你沒聽錯?”
杜小草驚咦,她在村裏生活十二年,一直山清水秀溪瀑恒流,就算幹旱的狠了,河底皸裂,也冒不出火啊?
白桃也麵色古怪,都不信垂珠的話。
垂珠氣惱:“真的!我沒聽錯,那些人還說,要派幾個修為高深的俊才,常駐在焦溪村裏,日夜巡防,不讓妖孽現世為禍一方。”
她刻意模仿了那些貴人高高在上的口吻,逗得杜小草忍俊不禁,待要反詰,眼前出現兩個頭戴高冠,身穿緙絲繡流雲獸錦袍的年輕男子。
為首的麵如冠玉,五官峭拔,似一朵天山雪蓮開在了冰淩之上,清雋泠然不可親昵。
杜小草被驚豔到,順勢停下腳步避讓貴人。
那人卻在她麵前停了下來,目光先落到她繡著爻魚的鞋麵上,又瞥一眼她微微漲紅的臉,泠聲問她:
“你是焦溪村人?剛被裴府買進來的?”
杜小草斂容行禮,口中答是,“因為旱情嚴重,弟弟又要念仙塾,家裏沒得法子,把我送來裴府做丫鬟。”
旁邊抱劍聽著的男子哈哈大笑:“你爹娘有錢送兒子念仙塾,沒錢要賣女兒?”
杜小草沉默。
垂珠看不過眼,上前替她分辯:“兒女有別嘛,山野郊民見識短淺,比不得仙郡貴人一碗水端平,何況她娘親很早就去世了,跟著黑心後娘過活,日子難熬,還不如來裴府當丫鬟呢。”
杜小草說不出口的家醜,垂珠曝起來毫無壓力,跟抱劍男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嘲戲起來。
杜小草尷尬地站在旁邊,悄悄抬頭瞥一眼問話男子,正是那天在鬧市被蟊賊偷走銀袋的白衣貴公子,居然來了裴府!
那人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過臉,問她:“你在焦溪長大,有沒有見過什麽反常的事?”
杜小草點點頭:“潭水底下好像有怪獸,村民撒網打漁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被漩渦卷進去,大牯牛去譚邊喝水,也經常被卷走。”
“還有呢?”
“爻魚……算不算?”
杜小草猶豫再三,主動提及這個話題,爻魚在焦溪村不是秘密,她會叉爻魚這件事也不算秘密,遮遮掩掩的惹人生疑。
一勾弦月恰好爬過樹梢,幽然月華籠罩在他們身上,彼此距離不過咫尺。
那人察覺到她的緊張,稍稍後退半步,溫聲詢問:“我聽周裏正說,村裏有個叫小草的姑娘,叉魚的本事特別好,每次去潭邊都能叉回幾條金爻……”
杜小草觳觫,連連擺手否認:“沒有這回事!我隻能偶爾叉一條爻魚上來,還都很小……非常小!”
她翹起拇指比劃了一下,卻忘了叉魚這種事,越是小魚,越難叉上來。
高冠男子被她的緊迫逗得唇角微抿,從腰間的芥袋裏拿出一串醃漬過的爻魚,每一條都有半尺多長,魚脊上還有若隱若現的金絲鱗片,用火晶鹽處理過,鮮活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杜小草緊張地手心出汗。
這人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麽連她賣給山貨行的爻魚都弄到手了?
她該怎麽解釋自己叉到這麽大條金爻的事情?整整五條啊,一次碰巧,兩次命好,三次四次五次呢?!
杜小草訕訕瞪了高冠男子一眼,狡辯到底:“這位公子,焦溪今年開春以後,爻魚比往年多了很多,我怕家裏把我賣掉,冒險往水潭深處去叉魚,運氣好叉到這幾條大的,差一點就惹惱了潭底的龍王,一丈多高的漩渦追著我跑……”
這是假話。
杜小草叉魚,潭麵上一貫風平浪靜,從沒見過傳說中能卷走好幾頭大牯牛的漩渦,一度懷疑村民撒謊嚇唬人。
高冠男子似信非信,清貴俊朗的麵容隱在夜色暗影裏,把那一串爻魚收回芥袋,卻不肯變換話題,繼續追問杜小草:
“你確定今年開春以後,潭水裏的爻魚數量增多?”
“我確定,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個頭也大了一倍不止,我見過一條三尺多長的爻魚王,渾身都冒著金光,尾巴一甩就拍暈了臉盤大的河龜。”
“你叉它了嗎?”
“不敢叉,這麽大的金爻,能把我也拖進水潭裏。”
她叉魚是為了吃飽肚子,不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