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饋贈藥草
高冠男子的嗓音溫柔清和,如同珠落玉盤一般悅耳回蕩,杜小草不知不覺放鬆了戒備。
她隻是會叉爻魚而已,運氣好一點而已,沒什麽稀奇。
她唯一擔心的,是別讓這人發現她藏匿爻魚的山洞,看他問話的語氣,應該沒有察覺這個秘密,她得找個機會回一趟焦溪村,把那些爻魚全都搬走。
兩人說話的時候,垂珠也和抱劍男子聊得熱乎,連賓仆之別都忘了,肩並肩地往西跨院方向走。
杜小草心裏藏著七八隻小兔子,舉止也沒規矩到哪兒去,也忘了提醒垂珠,就這麽到了西跨院大門外,兩位貴公子才明白自己被帶偏了。
高冠男子瞥一眼杜小草手中拎著的藥草,接過來隨意嗅了嗅,微微皺眉,從他自己的芥袋中又添了七八種藥材,一並交給她。
“待會淬體的時候,把我給你的這幾種藥草也放進去……效果會更好。”
杜小草:……?
這年月貴公子都這麽慷慨大方麽?隨隨便便就饋贈人價值千金的昂貴藥材?
垂珠羨慕得恰檸檬,酸的眼睛都紅了。
抱劍男子看著好笑,也從他的芥袋裏取出幾樣藥草遞給她:“看你資質很一般,這幾樣猛藥都給你用吧,可能有些疼,要忍著,不然你這輩子就沒機會做小仙女了。”
他說得隨意,垂珠的臉色卻微微一變,趁著月光明亮,接過那些藥草仔細看了看,並不認識是什麽。
半個時辰後,兩人並排躺在巨大的荷花形藥桶中,全然沒了上次淬體覺醒仙種時的悠然和愜意。
垂珠痛得哀叫。
杜小草也蹙眉強忍,周身大小竅穴全都酸脹翕動,眉心識海處仿佛煮沸了的海水,又像是奔湧的岩漿。
翻漿蹈海到最後,似乎有什麽東西拚了命地要冒出頭。
杜小草不知道垂珠的識海內什麽狀況,她自己這邊,就像被硬塞進一枚神秘的鳥卵,呼大呼小,大如山嶽無邊,小如鴿卵一顆,籠罩在一片浩瀚磅礴的赤紅色濛光之中,隱約還有玄奧的淡金色蝌蚪符文遊走流轉。
杜小草直覺自己的仙種二度覺醒了,全神貫注沉浸在識海之中,嚐試著凝聚出合心意的靈紋,女子一般都是花瓣形狀,男子多用雷紋。
子夜時分,她光潔的眉心浮現一片色澤極淡的水色蓮瓣,非常地素淡,若非她肌膚瑩白,幾乎就淹沒了那一勾淡淡的粉紅。
就這一點點水墨荷紅,卻意義非凡,意味著她“褪凡入仙”,從此是一個真正的大胤仙子了,可以修煉法術,祭煉靈寶,容顏常駐。
垂珠那邊,全身肌膚都被“淬”得血紅一片,痛得死去活來,眉心的靈紋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身下浴桶內的藥汁顏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淡,最多一柱香時間,就會變得如清水一般。
垂珠也明白自己將要失敗,眼角的淚珠簌簌滾落,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叵測的未來。
杜小草看著這個狡黠嬌憨的小姐妹,微微歎氣。
裴府雖大,不養閑人,裴夫人更不是吃齋念佛的大善人,無論是誰喪失了利用價值,都會被她毫不留情地丟棄。
垂珠無法二度覺醒仙種,無法凝聚出靈紋,又惡了芳綾、芳綃這倆掌事大丫鬟,想降級做三等粗使都難,立刻就會被攆出天愚院,賣到花船畫舫上迎來送往,日常被鴇母叱罵,被尋歡客欺淩,下場淒涼。
她的身世跟杜小草差不多,從小就沒了娘,連爹都沒有,被狠心叔嬸賣掉,在黑心牙婆手裏磋磨一年半,才賣來裴府,唯一的指望就是二度覺醒仙種。
她失敗不起。
那個抱劍青年給她的藥草非常生猛,頗有不成功便成仁地狠厲,垂珠自己也生了破釜沉舟的決心,硬撐著不肯放棄。
後果就是,她魔怔了,神誌渙散不清,裴大少預備式。
杜小草顧不得疲累,急忙從藥桶裏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低聲呼喚:“垂珠!垂珠!醒來……!”
垂珠不肯醒。
她已經是第三次淬體了,又機緣巧合白得了貴人饋贈的上品藥草,這是她唯一出頭的機會,錯過就沒有下一次。
若仙種不能二度覺醒,她寧願就此了結此身,強過陷入泥沼溝渠,一世身不由己。
這份倔強和決然,無端激起滿屋煞氣。
這煞氣波及到杜小草,讓她眉心那枚淡而又淡的靈紋倏然鮮活起來,赤紅似血,燦若雲霞,無聲無息地籠罩了垂珠……
守在院子裏的柳娘子,本來在閉目打盹,纏在她手腕上的小柳鞭忽然彈開,衝上半空急遽旋轉。
一粒粒瑩瑩滴翠的柳芽迅速膨大、發芽,抽枝吐絮,柳枝密密織出一個魚形柳籠,從頭到腳罩住了柳娘子。
濛光閃耀間,“柳籠”隻維係了短短幾息,卻讓柳娘子避開了滿院洶湧的火煞之氣。
頃刻過後,一切如常。
敏銳如柳娘子,也沒有察覺任何不妥。
隔天早晨,整個天愚院的仆役侍女都在傳,這次進府的三個小丫鬟運氣很好,都在眉心凝聚出了靈紋。
最差的是杜小草,靈紋淡的像水墨寫意畫,幾乎看不清眉間的一抹淡紅,最好的是垂珠,眉心綻開一朵嬌豔的鳳羽花。
管事嬤嬤當眾宣布,三人的月錢即日翻倍,以後還能按月從府庫支領藥草淬體。
芳綾芳綃又氣又恨,咣一聲摔了個細瓷茶碗,怒罵垂珠:“八字還沒一撇就覺得自己飛上枝頭了?趕緊把碎瓷渣子撿起來扔了,該幹嘛幹嘛去!”
垂珠斂容低眉,接過杜小草遞給她的掃帚,小心翼翼地清理地麵,冷不防有人絆了她一跤,半條腿跪在碎瓷渣堆裏,血糊淋漓一片。
杜小草看著歎氣,大家都是當侍婢,八字沒一撇呢何必下這麽狠的手?
顯見是找茬了。
垂珠不哭也不喊,硬撐著從碎瓷渣堆裏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打掃幹淨地麵,拎著倒鬥往院子裏走。
杜小草急忙上前接過來,扶著她坐在一簇芍藥叢後的石凳上,低聲問她疼不疼?要不要緊?
“沒事,沒傷到骨頭,血痂疤痕一時難看,下次淬體的時候就全沒了。”
垂珠說得輕描淡寫,不屑地隔空掃了芳綾芳綃一眼,再能作妖也就一時,早晚有清算的時候。
她現在成了“仙子”,隻要忍氣吞聲苟上一年半載,好日子且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