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浪蹄子
傍晚下了差事,垂珠喊了杜小草、白桃一起去她房間裏說私房話。
“咱們仨這次能順利凝聚靈紋,多虧了府上那倆貴客,不知道他們什麽來頭,出手那麽大方,幫了咱們大忙……”
垂珠嘰嘰呱呱,藏在繡鞋裏的大拇腳趾頭亂拱,亢奮得像個花癡一樣。
杜小草也微微一笑,高冠男子和抱劍青年給了她和垂珠那麽多昂貴淬體藥草,才讓她眉心凝聚出一瓣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火係靈紋,隻靠裴府給的那一點,明顯不夠看。
讓她驚訝的是,垂珠居然絕地翻盤,在最後一刻凝聚出漂亮的鳳羽花靈紋,還有當時充斥房間的火煞之氣,她始終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問垂珠:“不知那兩位貴客還在不在府上?幫了咱們這麽大的忙,該當麵致謝。”
這次三人能順利凝聚靈紋,一大半要歸功於高冠男子和抱劍青年,她們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曉。
垂珠早就跟管事嬤嬤打聽過,說幾位貴客出門夜獵,最快也得七八日方能歸來。
“小半年沒下雨了,旱魃出沒,東邊河渠上還鬧獾妖,且有得忙呢。”
杜小草默然,大胤仙朝承平三百年,最近卻水旱瘟疫頻繁,離亂人不如太平犬,希望貴人們能安攘天下吧。
白桃坐在一旁,沒怎麽插言開口,她這次覺醒的靈紋是最常見的火羽花,以她當初被判定沒有覺醒仙種的資質,非常難得了。
那晚高冠男子和抱劍青年贈藥,並沒有惠及到她,杜小草本來想分潤她一些,被柳娘子嗬斥說“貴人所賜,不得擅作主張”,拉著白桃去了另一間房。
好在大家都成功了,氣氛一時歡悅。
嘰嘰咕咕說話笑鬧的動靜稍微大了些,就惹著了隔壁的芳綃,咣當一聲,不知道砸了什麽在牆上,罵她們道:“三更半夜還不挺屍,吵得人睡不著覺,明兒當差敢眯個眼兒,我就賞你們一頓雞絲肉筍!”
“雞絲肉筍”就是雞毛撣子打人,此外還有金簪子戳人,繡花針紮人,專打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有苦沒處說。
杜小草側耳聽了聽巡夜婆子的梆子,才剛打過一更,戌時過半,薛墜玉陪床還沒回來呢,怎麽就逼著人“挺屍”了?
芳綾芳綃睡不著,一是忌憚垂珠這個後起之秀,二是怨懟薛墜玉“後來居上”。
避之砒霜,我之蜜糖,薛大小姐覺得給裴大少一個傻子當通房,是她畢生之恥,每晚陪他睡覺的時候都緊咬牙關,兩手死死揪著床帳一聲不吭,恨不得自己是個木頭人無知無覺。
芳綾芳綃卻是求而不得。
她們是裴府的家生子,覺醒仙種以後就被選送到裴大少身邊伺候,那時候他還沒修煉出岔子,還沒傻呢,主仆之情多少有些。
七八年過去,兩人眼瞅著就二十歲,要出府嫁人。
嫁什麽樣的人呢?
尋常市井百姓,略殷實些的罷了,婚後的日子跟在裴府比猶如雲泥。
她們跟著裴大少做大丫鬟,穿慣了綾羅,吃慣了美味,有月例還有賞錢,四時八節添新衣裳,身邊還有小丫頭奉承伺候,妥妥地“副小姐”,突然下嫁平頭百姓,每天圍著鍋台轉悠,為柴米油鹽發愁?
噫……
哪怕是這種慘淡日子,還得主子“恩典”才能有。
芳綾和芳綃都是裴府的家生子,賣身契攥在裴夫人手裏,開恩放她們出府,才有機會嫁給良民,否則就得配小廝,日子更苦。
兩人做夢都想留在裴府當侍妾,一輩子錦衣玉食,奈何仙種平平,凝聚出的靈紋也就是一般的火羽花,既不“奇”也不“貴”,當通房丫鬟都不夠格。
垂珠、白桃、杜小草再加上一個落魄千金薛墜玉,完美取代芳綾芳綃,最遲明年底,她們就會被攆出天愚院。
如果裴大少不傻,她們還能撒撒嬌,賣賣慘,用多年主仆情誼打動他,現在毫無辦法。
天愚院的掌事嬤嬤已經在跟裴夫人商議,把垂珠升成一等丫鬟,杜小草和白桃升成二等丫鬟,用半年時間學會怎麽伺候裴大少,然後就打發了芳綃芳綾。
趁現在餘威猶在,兩人還能刁難一番,好日子卻真沒幾天了。
垂珠這邊,卻眼瞅著熬出頭了,無論那邊怎麽咣咣砸牆,無視不理睬,該說說,該笑笑,快二更天才意猶未盡地睡了。
雞鳴天光大亮,三人剛剛梳妝洗漱好,掌事嬤嬤笑眯眯過來,說夫人要見見她們。
垂珠喜出望外,得意地斜睨芳綾芳綃一眼,回屋對著菱花鏡用心捯飭一番,豔光照得人睜不開眼。
白桃也換了新做的粉色襦裙,清麗窈窕,溫婉嬌柔。
杜小草依舊穿粗使丫鬟的黛綠布裙,挽著雙丫髻,低眉順目跟在嬤嬤身後,往裴夫人住的雲霞院裏走。
嬤嬤把注意事項說了兩三遍,叮囑垂珠:“小丫頭片子要沉住氣,別蜇蜇慌慌的犯了夫人忌諱。”
垂珠嬌嬌地吐了吐舌尖,悄悄問嬤嬤:“怎麽隻我們三個去見夫人,墜玉呢?”
“她啊,昨晚上被少爺折騰得狠了,早上沒起來床,夫人心善,放她半天假歇著,晚上少爺就寢的時候再去伺候。”
垂珠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在白桃、杜小草三人裏,長得最嬌豔,靈紋最稀罕,能不能當上侍妾不一定,陪主子睡覺是一定的。
薛墜玉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動輒被折騰得下不來床……觳觫啊。
那薛大小姐金尊玉貴嬌養大的人,剛及笄沒多久的少女,腰肢纖細得過分,每回被裴大少壓在身下,都讓人擔會不會給她弄折了。
垂珠怎麽說也比薛墜玉皮實,人家千金大小姐都能熬得住,沒道理她不行。
一行人過了垂花門,兩旁都是抄手遊廊,中間是穿堂,氣派寬敞,但嬤嬤不許她們小丫鬟從遊廊上走,院裏有專供仆婢出入的夾道,窄窄的隻能容兩人並肩前行。
彎彎曲曲行至一處紫竹樓前,高三層,牌匾上有“雲霞院”三個隸字,兩邊還有幾座廂樓,錯落有致,軒昂壯麗。
掌事嬤嬤低聲提點三人:“來給夫人磕過頭,你們才真正算是伺候少爺的人了,好生學著規矩,犯錯打死。”
三人諾諾應了。
裴夫人這次召見,明著是見了三個,其實就是衝著垂珠來的,仔細驗看過她的仙種和靈紋,再看她的身姿和臉蛋,對著嬤嬤道:
“皮子太糙了,你把南疆送來的秘藥多給她幾包,好好的淬一淬,別到時候硌了煜兒的手。”
嬤嬤點頭應了,看向垂珠。
垂珠福至心靈,鶯著嗓子跪謝裴夫人。
裴夫人輕笑一聲,隨手從腕上摘了一個翡翠玉鐲賞給她,又讓丫鬟去奩匣裏挑了三根垂珠金簪,每人賞一根簪在髻上。
杜小草默默跟在垂珠和白桃身後,謝了賞賜退出房間。
從始到終,她沒有抬頭看過裴夫人,規矩得有些呆板,卻牢牢記住了裴夫人身上獨特的香料氣味。
再回到天愚院的時候,芳綾、芳綃下死眼狠盯了垂珠半天,頭上的垂珠金簪就罷了,伺候裴大少的大丫鬟都有一根,玉鐲就不一樣了,那是通房丫鬟的標配。
小浪蹄子,這麽快就爬上來了,沒天理!
芳綾芳綃心裏唾棄,臉色也難看,這才幾天功夫,她們就隱約彈壓不住手下的小丫鬟,一個個都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