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東鳧野神
呂文昭氣得嗷一聲，把“侏儒”扔回水麵，它卻磨蹭著不肯離開，衝著岸邊的人拱手作揖，念念有詞。
杜小草莫名其妙，她一直覺得水裏有東西凝視她，沿途尾隨，圖謀不軌，卻也無可奈何，現在終於現身了。
呂文昭嘖嘖驚奇，大聲喊秦佑安過來看。
秦佑安手持佩劍，凝神望向潭水，臉色一沉：“這不是邪祟，是仙朝冊封的河神。”
呂文昭驚訝：“有功德金印傍身的河神，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旱災都鬧成這樣了，你還指望河神會有什麽好模樣？”秦佑安邊說邊靠過去，質問潭水中的侏儒老者：“出了什麽事？”
侏儒老者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餘氣，似乎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隻是一味衝著岸邊的人拱手作揖求饒。
秦佑安趁機仔細打量他，了然道：“原來是前朝冊封的河神……”
大胤仙朝的名山大川，大江大湖，都冊封有正神，有功德金印吸納信徒的香火，保一方山水平安，眼前這一位，卻有些玄奇。
隻是前朝冊封的河神而已，功德金印早就被廢黜，前朝覆滅已經好幾百年了，他是怎麽苟過這漫長歲月？
呂文昭想了想，問秦佑安：“你記不記得火羽城這邊的山水正神是誰？”
秦佑安搖頭：“沒有冊封過。”
此地是妖鳥葬墟，妖鳥雖死，餘威猶在，哪怕有伏天網彈壓，曆經千年方才磨滅它的殘魂，在它沒有徹底湮滅之前，沒有誰敢來這裏當山水河神，以免被它的怨咒浸染。
眼前這個衰頹老侏儒，便是鑽了這個空子，才苟延殘喘到今日。
因為大胤立國之後，沒有在此地冊立正神，他身為前朝冊封的功德河神，依然可以賴在此地吞食村民香火，沒有被驅逐。
現在妖鳥的殘魂徹底湮滅，他得了自由，便想纏著秦佑安這個皇室貴人討個前程。
眼見秦佑安不理睬，他急得抓耳撓腮，原地轉了幾圈之後，忽然像下了什麽決心似地，從腐糟糟的口中吐出一粒拇指大的珠子，赤色如火，璀璨絢麗，極為好看。
他生怕秦佑安看不上一般，雙手托著，嘩嘩走到水邊，恭恭敬敬地放在三人麵前。
杜小草趁勢上前，撿起那顆赤色珠子，裏麵似乎封印了什麽東西，驚鴻一瞥間，似乎有一整片山河輪轉，須臾消失不見，眼前依舊是一顆漂亮珠子。
三人都以為這是侏儒老者獻上的“賄賂”，啼笑皆非。
以秦佑安和呂文昭的身份，什麽奇珍異寶沒見過，哪裏會把這麽一顆珠子放在眼裏，直接無視，卻又拿這個前朝河神無可奈何，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他。
此地是因為妖鳥逞威，幾百年來沒有冊封功德正神，現在妖鳥湮滅，這個空缺定然會被世家望族爭奪。
大胤仙朝冊封的山神河神，一般都是世家望族的過世家主，他們一旦獲得仙朝頒發的功德金印，便能吞食香火功德，永垂不滅，後世子孫也能從中獲益良多，故而爭奪激烈。
眼前這個侏儒老者，生前也非尋常人，又苟過千載歲月，別看他奄奄隻剩一口氣，想要徹底誅滅他，依然有很多變數。
秦佑安不想冒險，思忖片刻叮囑他道：“我雖是皇室中人，卻無權任命陰官，你滯留此地千年，功德金印仍在，先想辦法緩解此地旱情吧，將來也能以功獲封。”
侏儒老者似懂非懂，看杜小草已經撿起了珠子，喜得眉眼聳動，又衝岸邊拱手作揖。
……
這場小鬧劇，沒有掀起多少波瀾，侏儒老者能隱遁在此地漫長歲月，自有他的存活之道。
杜小草頭一回見到這麽詭譎的事情，纏著呂文昭問了半天。
山神河神看似無稽，卻是世家掌控仙郡，壯大聲勢的必要手段。
幾乎每一個大世家，都擁有好幾枚仙帝頒發的功德金印，吸納的香火之力源源不絕，既可以滋養先祖，又可以抵擋天劫。
那些納入仙朝山川湖海譜牒的正統水神、五嶽正神，各有了不得的神通手段，清剿各地邪祟的重任，也大半落到他們身上。
侏儒老者奉上的火紅珠子，事後秦佑安沒有提起，一直留在杜小草手裏，她本來還記得要交給主人，夜間歇息的時候驚訝的發現，那枚珠子不見了！
不見了！！
原本包裹珠子的錦帕裏，多了一隻赤紅色的手鐲，看不出材質，非常像火玉，瑩潤剔透，形似一條小蛟蛇，首尾銜接，剛好環住她的手腕。
杜小草想不通，明明是一顆珠子，怎麽會突然變成一枚玉鐲？
那個侏儒老者獻上珠子的時候，她站在秦佑安身側，不知道哪來的錯覺，總覺得那老者獻寶作揖的對象是自己。
老者也確實是在她彎腰撿起珠子之後，才停止央求。
但這太匪夷所思了，侏儒老者好歹是千年前的一方河神，怎麽會向她一個小丫鬟獻寶？
她能給人家什麽好處？
杜小草心事重重地睡下，夢裏卻又見到了那個侏儒老者，一改白天皺巴矮小的狼狽模樣，身高九尺，一身青衫，長眉鳳眼，頭戴巍峨的山河冠，懸空站在水麵上。
他身後的山巒逶迤延綿望不到邊，山體卻不是常見的青黛色，而是赤紅如火，仿佛燃燒的火焰一般，仔細看還隱約在動彈。
杜小草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是水麵搖曳給她造成的錯覺，隨著“山體”伸展的動靜越來越大，她又懷疑是地動了，因為大山千百萬年巍峨壯觀，怎麽會隨隨便便搖擺挪動呢？
能隨便動彈的，就不會是山巒，那是一條巨大無匹的赤紅蛟龍，趴伏在水麵上睡覺，讓杜小草誤以為是山罷了。
隨著它的醒來，身體也在急劇收縮，轉眼隻剩十幾丈長，龍首炫鱗，通體如火，在青衫男子身後戲水玩耍。
赤紅色的小蛟龍看起來人畜無害，幾百丈寬的水麵卻肉眼可見的快速蒸發，水麵急劇下降，遠處的溪瀑河流倏然幹涸，魚蝦龜黿如同嚇破膽的潰兵敗卒，慌不擇路地往淤泥裏鑽……
一片混亂的時候，天空有紅光略過，一個明霞般璀璨耀眼的美麗女子出現在青衫男子身畔，身穿一套絢麗至極的衣裳，赤紅如霞，薄如蟬翼，一片片層層疊疊宛若紅蓮盛放，翩然若仙，氣度超凡。
她衝嬉鬧的火蛟隨意擺了擺手，火蛟便委屈巴巴地嗷一聲，原地縮小身體，飛到女子手腕上掛著，首尾相銜，通體如火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