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羨慕嫉妒恨
大約是憤懣賭氣,杜小草今日的膽氣很粗,一根竹竿胡亂在草叢裏拍打,驚飛了一片白嘴翠羽的雀鳥。
不遠處的溪澗裏,那種熟悉的凝視感再度出現,杜小草隨手撿起幾塊小石子,嗖嗖砸了過去,水花蕩漾,毫無反應。
一切都像是她的錯覺,但她清楚的知道,這絕不是錯覺。
爻魚難叉,除了魚兒交換,水底還有“河神”作祟。
隨著妖鳥葬墟毀棄,妖鳥的殘魂和戾氣消磨殆盡,尤其是秦佑安入村以後,幾次悍然出手,徹底震懾了隱匿在暗處的邪祟鬼魅,村民再到潭邊叉魚時,非常的風平浪靜,再也沒有發生過漩渦巨浪卷走人畜的杯具。
但吊詭的是,曾經數量不菲的爻魚,卻在一夜之間數量銳減,不知道是躲藏了起來,還是順水遷移去了別處。
杜小草猜測,這爻魚既然是妖鳥葬墟的伴生物,葬墟不存,爻魚也難以為繼。
她蹲坐在一簇繁茂的水草旁,盯著水麵一直看,心事還停留在秦佑安身上,哪怕她已經想好了退路,他漠然無謂的態度依然讓她很受傷。
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也許是她先有了不該有的妄念,才有此時的茫然。
平靜的水潭之下,映照出她清麗的麵頰,轉眼就是初秋,又是一年。
村裏這段時間也發生了許多風波,謝秋娘的那對孿生女兒,金雀兒和銀雀兒,被裴行濯帶去了火羽城中,與家裏人斷了聯絡,謝秋娘幾度進城去尋,都無奈而歸。
甄七娘趁著旱魃肆虐,又買入了十幾個豆蔻華年的美麗少女,她們的爹娘苦捱了那麽久,實在撐不住了才賣出去的,曾經的家境也算殷實,現在全都落到了火坑裏。
金氏便是想通過賣女兒給杜衡找一條富貴路,也隻能先忍著了,那些牙婆和買主可不管她怎麽舍不得,怎麽自命不凡,市麵上的漂亮小丫頭就是十兩八兩的價碼。
金氏一度後悔,她托甄七娘賣繼女的時候,就該把親生的杜衡一並打包,一並塞進裴府享福。
她不知道裴府暗地裏操持的是什麽齷齪生意,不知道裴府那些見不得光的角落裏,多少小丫鬟死得無聲無息。
便是杜小草,也遭到芳綾芳綃的構陷,藍寶麒麟玉腰佩事件,折損進去的家生子足足七八十人,連掌院嬤嬤都被活活打死。
杜小草幾度徘徊在生死關頭,她不覺得杜衡進了裴府,進了高門大戶,會過得多麽舒服。
可惜,金氏也好,焦溪的其它村民也好,隻看到她穿綾羅戴金釵,一天到晚幾乎不幹什麽活,侍奉的公子哥也英俊和悅,對她這個侍婢說話溫溫和和,沒有傳說中的打罵苛虐和刁難。
連村正娘子都動了心,想把她的女兒雪妮送給秦佑安做侍婢。
被秦佑安婉拒以後,她又找上呂文昭,嚇得呂文昭躲出去好幾日。
村正家裏雖然有三百畝田地,城裏還有幾間山貨鋪子,家底殷實,一時半刻不會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旱災持續這麽久,田畝大半絕收,山貨鋪子也因為災民哄搶,不得不關門歇業。
外麵風傳焦溪絲毫沒受旱災影響,是誇大其詞,準確的說,是妖鳥葬墟所在地周圍十裏地,包括焦溪村在內的一大片山巒沒有被波及,不在籠罩範圍之內的大片桑田、稻田,全都變成焦土。
哪怕已經入了秋,旱災依舊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方圓幾百裏滴雨不降,大江大河水麵驟降,溪澗溝壑幹涸見底,如果再不降雨的話,秋播也將落空,明年的春荒不知道要慘烈成什麽樣子。
仙帝下詔賑濟,米糧卻是杯水車薪,百姓奔逃四散,然而卻鬼打牆一樣原路折返,怎麽都逃不出去。
杜小草問秦佑安原因,秦佑安沉默。
她隻能憑自己知道的寥寥消息推測,是大胤皇室忌憚那隻死了上千年的妖鳥,傳說它有涅槃重生、毀天滅地的本領,怕它的殘魂躲在災民之中逃遁,便要用這千裏之地的百姓陪葬。
……
在杜小草看不到的地方,西南方向三百裏外,一團濃鬱到無與倫比的漆黑血霧,正隱匿在一片烏雲之內,恣意吞噬四麵八方源源不絕的冤魂戾氣。
絲絲縷縷的黑色血霧集腋成裘,一點一點滋養著它,讓它依稀有了個人形,仔細了看,跟杜小草的相貌頗為相似。
而在半月之前,它還被一個水晶碗狀的法寶禁錮在山洞之中,孱弱,虛弱,全憑本能闖了出去。
它能迅猛壯大,離不開方圓千裏之內數不清的餓殍冤魂滋養,離不開苟活之人的怨念和執念滋養。
大胤仙帝為了湮滅妖鳥殘魂,永絕後患,棄民於絕地,反而幫了妖鳥的大忙。
杜小草對此懵然不知,茫然盯著水麵,全神貫注的樣子惹人發噱。
她沒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直到呂文昭開口:“小丫頭,總是盯著水麵做什麽?不會因為秦世子不要你,就想要投水自盡吧?”
杜小草訕訕:“沒有,我本來就是裴府的丫鬟,暫時來侍奉兩位公子,完了肯定還是要回去的。”
呂文昭盯著她的麵頰看了看,沒發現有哭過的痕跡,略略放了心,卻又不滿起來:“你也是個沒心肝的,說散夥一點都不難過。”
“難過有什麽用?丫鬟的賣身契都攥在主人手裏,半點做不得主,跟草木一般,什麽感情都是多餘,白白傷心而已,像你們這樣的貴公子,身邊的丫鬟來來去去,真能記得的又有幾個,我又何必看不開?”
呂文昭沒想到她這麽通透,訕訕笑了笑:“其實他不肯帶你回去,也是有苦衷,睿王府的日子不見得比裴府好過,你呆在這兒,過幾年被裴夫人放出來,還能留在家鄉。”
杜小草冷笑笑,沒說話。
火羽城已經淪為死城,焦溪也從來不是她的安身之地,這場旱災過後,還能剩下多少活著的百姓都不知道。
她心裏不舒坦,手裏攥著的石子一粒粒扔進水麵,蕩起一片漂亮的水花。
呂文昭看得心癢,也撿起石子打水漂,石子卻總是栽進水底,一點漣漪都掀不起來。
他悻悻踢了一腳水草,卻意外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以為是泡得癱軟的腐木,仔細看卻是一個麵皮滄桑,老得沒眼看的侏儒,周身長滿了樹根一般的根須,三分像人,七分像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