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降甘霖
杜小草一愣，秒懂他話中的深意。
經過裴府兩位嫡夫人之爭，她早就懂得世家大族後宅中你死我活的廝殺，這唐圭餓死鬼一般的做派，莫非也是源於此？
氣氛一時僵默。
遠處傳來村民祭拜“東鳧神君”的呢喃禱告之聲，極為虔誠，燃起的香火日夜不歇，繚繞在偌大村寨上空。
什麽淫祠，什麽野神，在時隔一整年後的深秋，下元節當日，天上終於降下第一場甘霖。
雨勢並不算大，卻淅瀝了整整七天，屋角飛簷水珠四濺，溪瀑河渠無聲大漲，幹涸見底的稻田變得綿軟，農人沒了牛馬耕作，用黝黑嶙峋的肩膀拉著犁耙補種秋糧，到處都充滿歡快的笑語。
哪怕依舊還餓著肚子，隻要老天爺下了雨，田地裏播了種子，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這樣的場麵，遍及火羽城千裏之地。
如焦溪村這樣規模的神廟，一座座拔地而起，遍及大部分村鎮。
火羽城外，也悄悄聳立起一座氣派巍峨的東鳧神廟。
東鳧神君，一方山水正神，已經名至實歸，哪怕沒有大胤仙帝的璽詔冊封，也無損他的神通和神威。
杜小草一直懷疑，小巨爻跟這位重出世間的神君有瓜葛，它是靠神君襄助，才“以弱勝強”殺死了那頭惡爻。
這片延綿千裏的東鳧山脈，已知有靈智的妖物，隻有九色鳥、東鳧神君和兩頭巨爻。
閉靈石內的那些，杜小草不確定它們是不是活物。
便是活物，也未必有靈智。
天降甘霖這些天，小巨爻嫌村子裏憋悶，跑回山中水潭裏趴著，還發現了一處奇怪的深水潭，水麵隻有一丈長寬，像是一口巨大的水井一般，井底深入地下千丈，堆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閉靈石，數量及得上杜小草之前找到的一半。
小巨爻如獲至寶，沒日沒夜地泡在潭水裏打撈。
杜小草去看過兩次，發現這個井狀深潭裏的閉靈石，比她之前得到的那些更穠豔斑斕，色彩更鮮活，其中一塊純透明宛若水晶的石頭中，赫然可以看見其中封禁著一隻翎羽華麗的雀鳥。
栩栩如生，做展翅翱翔狀，一對碧藍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兩隻小翅膀尖微微下垂著。
杜小草常年在山中生活，明白這是雀鳥開始狩獵前一秒的緊繃狀態，卻突兀地遭遇封禁，失了自由。
這些閉靈石數量眾多，又不能裝進芥袋裏，靠杜小草用竹簍背回村子，太惹眼了，無論是村民的詰問，還是唐圭的窺視，都難以應付。
小巨爻說他有辦法，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鴉青色的獸囊，乍一看跟普通繡囊毫無區別，不知道用什麽材質煉成，古拙簡素，隻在右側下方繡了一棵小榆錢樹。
杜小草猜測是東鳧神君給它的，表麵上看隻有拳頭大小，內裏卻有百丈的空間，足以裝下這段日子搜集到的所有閉靈石。
七日之後，東鳧神君的神通收起，雨過天晴。
小巨爻又嫌山裏孤寂無聊，悄悄跑回村子裏，繼續趴在杜小草發髻上裝魚簪。
杜小草隻覺得發髻微微震顫，便明白這小搗蛋鬼回來了，低聲提醒它小心隔壁的唐圭：“那人看著就奸猾，神神叨叨的，你謹慎些，別被他看破行藏。”
小巨爻微微擺了擺魚尾，不耐煩地催促她出門去看熱鬧。
它雖然是一條野魚，卻喜歡人間的熱鬧，最愛去老榆錢樹底下，聽來來往往的村民和來頭不詳的貴公子們吹牛閑聊，看全村百姓虔誠跪拜東鳧神君。
杜小草知曉它的惡趣味，手頭卻有好些藥草還沒處理完，哄著它拖延時間。
冷不防唐圭又跳到樹杈上，問她：“小草姑娘，你這麽喜歡采藥？”
“不是喜歡采藥，是需要很多藥草，我淬體還沒完成，還想學著幫人治病，在我們裴府，丫鬟病了不給請大夫，全靠自己硬撐，藥草充足能救人一命。”
杜小草不是說說而已，回村這段時間，她一有空閑就會找後巷的老大夫學診脈，大病搞不定，小疾沒問題。
這樣她回到裴府也好，去了睿王府也好，都多了一樣手藝，能自救，也救人。
唐圭深以為然，“我的奶母便精通醫術，好幾次把我從閻王爺的鼻尖下搶回來，女子多有氣虛體弱，分娩也是鬼門關，更該懂些醫術。”
杜小草無意跟他深談，忙著曝曬竹筐裏的鼠須草，這是治療瘧疾的主藥之一，腹瀉雖然不是大病，拖延久了卻要人命。
唐圭坐在樹杈上，一邊吃她送的魚丸，一片問她：“小草姑娘，前一陣子，我看你在溪澗裏翻檢閉靈石，那些石頭都還在麽？”
杜小草身子一僵，心說終於不繞彎子了，直接問到臉上了。
躲避是沒用的，她避重就輕地回答：“你是說那種漂亮的彩色石頭嗎？我背回來以後覺得沒什麽用，正好村頭有人給銀子收購，就賣給他們了。”
“你不是有芥袋嗎，幹嘛還用竹簍背著，不覺得累？”
杜小草翻了個好看的白眼：“我的芥袋是法寶，法寶！隻能拿來裝貴重藥草，裝金銀首飾，裝值錢的東西，又髒又濕的破石頭怎麽能放進去？你啊真是有錢人家的貴公子，不知道油鹽柴米貴。”
她說得振振有詞，噎得唐圭無言以對。
唐圭再怎麽蹭蹬坎坷，畢竟是世家貴公子，不知道山野村民的寒素。
他到焦溪村以後，發現許多村民明明有鞋子穿，下雨天卻拎在手裏，赤腳行走，哪怕被樹杈蒺藜刺破了皮肉，也要如此。
原因就是，鞋子得之不易，剮破了穿爛了，就沒有了，腳上都是厚繭，輕易不會擦破，便是破了，很快就能長好，而鞋子不能。
杜小草雖然不至於摳到這地步，說到底也就是個小丫鬟，朝不保夕，好不容易得了主子賞賜的芥袋，空間也就那麽一點，怎麽舍得胡亂塞東西？
必須是值錢的寶貝才可以啊。
閉靈石在不認識它的人看來，就是溪澗裏漂亮點的石頭，一文不值，不配放進芥袋。
唐圭腦補完畢，徹底打消了對杜小草的猜疑。
一個出身鄉野的小丫鬟而已，怎麽會知道閉靈石的秘密，知道這種神石不能放入芥袋裏？
便是住在焦溪村裏的那些世家公子，都還蒙在鼓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