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桐鄉桑氏
根據史書記載，此人巧言令色，跋扈凶橫，肆無忌憚，行事做派都像極了大胤的世家貴公子。
他手中的那根紫竹節杖，絕不是他這種佐貳小神能擁有的寶貝，也許來自他的家族長輩？
呂文昭深挖這根紫竹節杖，挖出了一個匪夷所思又合情合理的答案。
這根紫竹節杖，是曆任東鳧神君的佩飾，東鳧神君這個職位，在前朝大齊國是世襲的，曆任神君都出自“桐鄉桑氏”。
然而翻遍大胤七十二洲，並沒有一個叫“桐鄉”的仙城，也沒有姓桑的望族。
撇開這些細枝末節，隻說桑弘洋，他本該從父輩手中接過東鳧神君的寶座，卻被現在這個叫“祝青筠”的人截了胡，屈居下僚，但他憑借那根紫竹節杖，足以與祝青筠分庭抗禮，一山兩虎，爭鬥可想而知。
大胤所有記錄誅滅妖鳥的典籍，都提到東鳧神君祝青筠悍不畏死，守護妖鳥到最後一刻的頑固，卻鮮少有人提及桑弘洋，偶爾提到一次，就幹巴巴一句：
“洋畏死，遁，不知所蹤。”
貪生怕死的鼠輩，卻一口一口啃壞了大胤皇室鎮壓妖鳥殘魂的伏天網，還強迫當年參與圍殺妖鳥的世家後人磕頭賠罪。
怎麽看，怎麽離奇。
然而如今的焦溪，沒有最離奇，隻有更離奇。
繼呂文昭被強迫叩頭之後，方圓千裏之地，仙絕屏障內，所有祖輩參與過圍殺妖鳥的世家公子，包括曾經是世家公子，如今已經落魄得做人扈從幫閑的那些人，全都被一股莫名力量威懾，匍匐跪地，怎麽爬都爬不起來。
有乖覺識相的，遵照桑弘洋的要求瘋狂叩頭，額頭都磕破出血了，超過一百個之後，便能重獲自由。
那些梗著小脖子不肯的，罵罵咧咧的，出言不遜的人就慘了，死死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正常人是沒辦法長久維持“跪”這個姿勢的，跪久了直接就死了，被鎖定的世家貴人，要麽認栽服軟，要麽寧死不屈。
僵持到最後，那些實在頭鐵的世家公子，都被他們身邊的扈從、供奉強按著磕了頭。
磕頭丟臉，但能保命啊。
識時務的俊傑也有，比如唐圭，他祖上也參與了妖鳥圍殺，被紫竹節杖威壓後毫不扭捏，匍匐叩拜，儀態優雅，不失世家公子的氣度風範。
崔小屠嘖嘖讚歎，能屈能伸大丈夫，本來就是祖宗貪心做錯事，子孫幫著磕幾個頭賠禮道歉，不丟臉。
杜小草惴惴不安，問秦佑安：“桑弘洋這麽囂張，不怕仙朝和世家門閥來找他麻煩？”
“仙絕屏障還沒有撤除，世家不敢明目張膽進出東鳧山，你看來村裏的都是些不成器的紈絝後輩。”
唐圭也笑：“妖鳥殘魂已經逃逸，去向不明，所有參與過圍殺它的世家，都擔心被報複，妖鳥是沒有恢複當年巔峰期的實力，但它隻盯某一家的話，那家人就要滅族了。”
所以，沒有人敢當出頭椽子，都不想以身試險。
以闔族性命熬死妖鳥這種善事，讓給旁人去做吧。
這幾天去東鳧神君廟裏燒香的村民，發現俊朗不凡的神君金身旁邊，莫名多了一個白發白須的大木雕，高五尺，重百斤，高冠白袍，腰懸紫玉簫，背馱小竹筐，麵無表情。
姚村正莫名其妙，又不敢擅自挪動木雕，連夜翻閱曆代焦溪村正留下的手劄，認出木雕是千年前的東鳧土地神，突然顯靈，不可怠慢，領著村民認真祭祀了一整天。
村民接納了桑弘洋，東鳧神君氣炸了，漫山遍野地追著他打，打不到他就怒罵：“好一個縮頭鼠輩，誇功的小人！當年你棄若吾仙君不顧，獨自逃命，如今還有臉位列神祠，分功德香火……”
桑弘洋沉默，不分辨，也不肯躺平任打，眼看東鳧神君緊追不舍，一副要活活打死他的凶相，幹脆耍賴，使出土地神的本命神通，全身如黃沙一般軟化成泥，沿著溪澗山道無聲流淌，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融入其中沒了蹤跡。
東鳧神君氣得撲過去狠跺幾腳，“鼠輩”、“小人”地怒罵不休。
缺失對手的罵戰，注定無法持久，半個時辰後，他就氣鼓鼓地回到自己的神君廟中，看著腳邊礙眼的佐貳神木雕，想拎出去扔了，桑弘洋是前任東鳧神君的嫡子又如何？手持威力巨大的紫竹節杖又如何？
他祝青筠的神廟，說不讓誰進，就是不讓誰進，哪怕師尊複生，也拗不過他！
五尺木雕，百斤分量，腰懸紫玉簫，背馱小竹筐……竹筐！
祝青筠伸出去的手一怔，他不記得小師弟有背竹筐的習慣，世家公子翩然若仙，高冠白袍纖塵不染，怎麽會碰竹筐這種不雅俗物？
這個竹筐編得很粗陋，筐蓋勉勉強強能蓋嚴實，祝青筠隨手掀開，看清裏麵堆著的物件以後，整個人像被天雷擊中一般，胸中瞬間滾過萬千悲喜，千載歲月浩蕩回溯。
……
淚如泉湧。
頃刻之間，東鳧山巒溪澗河渠，平地漲水三尺，三日方退。
杜小草住著的小院裏，也因為淅淅瀝瀝下了幾日春雨，角落裏長出黛色苔蘚，竹架上的紫藤花陸續盛開。
唐圭拎著一壺美酒來做客，崔小屠坐在簷下的矮凳上，拿起一節翠綠欲滴的竹筒又劈又剖，削成薄薄的竹篾片，紮成香火紙燭，準備清明節時燒給祖宗。
“我給杜奶奶也備了一份，到時候咱們燒給她。”
杜小草輕笑點頭，把準備好的白紙裁剪開，細心地糊到竹篾支架上，顯出一頭大牯牛的雛形。
秦佑安手裏端著酒盞，斜睨了她一眼，還屈指輕敲了敲桌麵，示意她趕緊過來伺候。
杜小草無奈，走回去站在他身後，看他發冠有些鬆了，貼心地替他收緊。
唐圭看著心癢，招手讓杜小草也幫他緊一緊。
秦佑安冷哼：“你的發冠鬆了，讓你的丫鬟幫你緊。”
“我沒帶丫鬟過來。”
“村裏閑著的女孩很多，憑你的身份可以隨便挑，不要說村姑，就是小家族的閨秀，也很樂意來奉承你。”
呂文昭也笑：“是啊，唐六公子，宋依瑤最近很喜歡去你那兒，她怎麽說也是陽翟宋氏的大小姐，不好太怠慢了吧？”
“很漂亮，可惜不聰明，我怠慢她是在幫她，希望她能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