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活屍爐鼎
三樓房間裏，所有人都看向闖進來的青年——
麵若冠玉，眉如遠山，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盡顯桀驁。
站在臨街的窗前，晚霞映照在他臉上，衝淡了他身上的陰鷙氣息，挺拔惹眼，神色泠然。
杜小草不止一次見過他，卻又像第一次見到他。
記憶中他癡傻頑劣，被裴夫人驕縱得不成樣子，此刻風姿凜然，一掃從前的愚呆，一腳就把“胡言亂語”的杜落楓踹出窗外。
輕鬆隨意的模樣，仿佛杜落楓不是十大世家的貴公子，而是路邊的無賴雜魚。
呂文昭那麽放曠不羈的人，都驚得眯起眼睛。
裴煜無視周圍驚訝的目光，若無其事地看向杜小草：
“二妹妹，母親看你許久不歸，讓我出來尋人。”
杜小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現在是“裴二小姐”，裴煜是她的嫡兄，禮數不能出錯。
“恭喜兄長閉關大成，沉屙痊愈，我一直想去東溪別苑看你，夫人說……”
她的奉承話還沒說完，呂文昭一步上前，衝到裴煜麵前驚歎：
“開靈境巔峰！真的是開靈境巔峰！裴二公子好本事，我大胤修仙界又添一位俊彥！”
他說得戲謔，裴煜麵色不變，狹長的桃花眼灼灼掃過他：
“這位公子是……”
“呂文昭，剛從白帝城過來，今晚還要去住你們家的客院呢，老熟人了，不必客套……”
“好叫呂公子知曉，我是家中獨子，並無活到成丁的嫡兄庶兄，不敢當一聲‘二公子’。”
呂文昭吃癟，訕訕住了口。
裴顯雖然是元嫡閔氏生的長子，在裴氏的譜牒上卻已經是個死人，裴煜不認他是兄長，也挑不出毛病。
氣氛僵冷的時候，楚鈺兒奔到裴煜麵前，滿臉急迫地央求：
“裴公子！我是薛墜玉的表姐，從淥水來替她贖身，她現在是你的侍婢，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吧，十萬兩身價銀我已經帶來了……”
她心情震蕩，不知不覺地靠近裴煜，扯著他的衣袖央求。
剛從樓下回來的杜落楓看在眼裏，麵露不悅。
裴煜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用力抽回袖子，他恢複神智已經一個月了，對身邊的人和事略有所知，起碼知道薛墜玉是他的爐鼎。
私密之物，哪怕厭棄了，也會束之高閣，不會放出府去。
“這位小姐，我離魂多年，神誌昏聵，房中事務都是母親代為打理，身邊的侍婢全都不認識，你想要贖人，跟我母親商議即可。”
楚鈺兒急窘，待要再說，杜落楓攔住了她，決口不提贖人，隻說想見薛墜玉一麵。
“裴公子有所不知，薛家一年前被抄斬，女子沒入教坊，裴夫人重金買回了鈺兒的表姐，給裴公子做通房侍婢，以裴府的仁善，待她定是極好的，鈺兒難得來一趟火羽城，想見見這位表妹，煩勞裴公子通融一二。”
杜落楓邊說邊拱手施禮，姿態擺的極低，仿佛剛才被一腳踹下樓的人不是他。
裴煜冷冷瞥了他一眼：“尊駕何人啊？”
“雲夢杜氏家主之子，杜落楓，見過裴公子。”
“久仰大名，不知杜公子為何胡言亂語，說鄉野匹夫是我妹妹的骨肉至親？我妹妹雖然是庶出，家中長輩愛若明珠，名字也早已錄入裴氏譜牒，你當眾說她另有親人，是何居心？”
杜落楓哂然一笑：“沒有錄入譜牒的人，未必不是宗親，錄入譜牒的人，未必就是子孫，裴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姓裴，在座的都是明白人，焦溪杜青奎一介山野匹夫，隻能任由世家貴人欺負，好在他另有奇遇，找上裴府是早晚的事。”
他言之鑿鑿，無視裴煜暗沉的麵色，轉頭看向楚鈺兒：
“三日後我返回雲夢，你若有意，便跟我一起回去，若無意，我也不會強求”
他說完便走，沒有追究裴煜的一腳之仇，不知是大度，還是隱忍不發。
楚鈺兒抽噎啜泣，卻沒有追出去，繼續央求裴煜，要見她的表妹薛墜玉。
裴煜沉吟半響，居然答應了，嫌翠華樓人多眼雜，讓所有人跟他一起返回裴府。
酉時末刻，三輛馬車隆隆駛入梧桐巷。
裴夫人親自出門迎接貴客，設宴款待。
薛墜玉身為裴煜的“侍妾”，青絲如瀑，肌膚如雪，穠豔華美。
一襲赤紅色緙金絲縐紗裙，裙幅褶疊，如月華傾瀉於地，領口又開得頗低，露出她線條優美的脖頸項鎖骨，氣質清靈剔透，沒了從前的麻木呆滯，也沒了剛入府時的嬌蠻任性。
不知根底的人見了她，一準覺得她在裴府過得不錯。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又剛見過雪妮和玉扣的屍身，都不需要怎麽細看，就確定薛墜玉已經是個死人。
裴夫人說到做到，真的把她祭煉成了法寶傀儡。
薛大小姐在裴府的身份，是爐鼎，是侍妾，可以穿很多華服，唯獨穿不得“赤紅緙金絲”，這是正室夫人才有的殊榮。
她活著的時候不配穿，死了麽，就隨意了。
楚鈺兒蒙在鼓裏，拉著表妹的手噓寒問暖，把一年多來發生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母親臨終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兄長也一直惦記你，我這次過來，帶了十萬兩銀子，一定想辦法把你贖回去……”
她說得悲切，薛墜玉卻像沒聽見一樣。
被煉成傀儡以後，她的相貌一如往昔般明豔動人，雙眼卻略顯空洞無神。
杜小草猜測，她的狀態介於雪妮和玉扣之間，體內還殘留著一絲魂魄，但祭煉地很徹底，前塵往事悉數忘記。
裴夫人果然勾結黑巫，把仇人之女祭煉成了傀儡。
一具活屍，唯命是從，需要的時候召喚出來，不需要就塞進獸囊裏，再也不用擔心她拚死反噬，不怕她在床笫之間懈怠不盡心。
杜小草唏噓不已，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楚鈺兒：
“你表妹已經死了，今天在城南仙塾旁邊，我和兩位世子聯手，滅殺了三具像她一般的活屍。”
……
楚鈺兒哭得暈厥，裴夫人麵露冷笑，讓人把她抬到馬車上，送回巡城使府邸。
杜小草站在門外的玉獅子旁，茫然看著天上湧現的星辰，今日發生了太多事，她震驚到麻木。
秦佑安走到她身邊，牽著她的手往燕閣方向走，嘴裏低聲提醒她：
“夜深露重，小心著涼了。”
“裴夫人太狠毒了……”
“知道她狠毒，就跟緊在我身邊，別落單，別讓她有機會害你。”
杜小草憤懣：“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千日防賊，防不勝防，我們隻需要蟄伏一陣子，找到她勾結黑巫的鐵證，當場誅殺她。”
裴佑安語氣冷冽，俯身湊到杜小草耳邊，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杜小草被他摟在懷中，耳垂都窘紅了，生怕有人路過看到。
有他在身邊，裴夫人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從前還可以擺“嫡母”的譜，讓她晨昏定省，現在她成了仙帝欽命的堪輿使，正經的七品散官，裴夫人卻連誥命都不是，反過來要給她行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