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驕矜裴大
杜小草沉默。
裴煜的話雖然有挑撥的嫌疑,卻也不是信口胡說,前車之鑒無數。
“二妹妹,裴氏女不得為妾,如果有人慫恿你,讓你脫離裴氏,以鄉野女子的身份入睿王府,你會答應嗎?”
杜小草苦笑。
裴煜也笑:“我的二妹妹果然冰雪聰明,我癡傻數年,醒來發現添了個妹妹,心裏是很喜歡的,你既然喊我一聲兄長,我便不能負你,你也不用擔心離開秦佑安,就嫁不到好人家去,我裴煜的妹妹,從來都不愁嫁。”
杜小草哦了一聲:“兄長覺得我嫁去誰家好?”
“你尚未及笄,可以慢慢挑,隴西唐圭,天水趙箎,江洲魏洛,陽羨周文劄,看起來人模狗樣,全都不是善類,全都嫁不得!除了唐小六肯娶你做正妻,後麵三家都要納妾,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杜小草訝異:“納妾?!”
她好歹也是錄入譜牒的“裴氏貴女”,誰給他們的臉皮敢來下花帖納妾?
裴煜一腳踹翻腳下的青石,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一群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罷了,勿要入心,天色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早還有要緊事。”
杜小草悵然進了閣樓,青芽、玉芽殷勤侍奉,還燃了安神香為她助眠。
她躺在繡塌上,反複思量裴煜的話,輾轉反複睡不著。
今晚在蘭舟上,她幾次想開口,問一問崔小憐失語的事,究竟是她時運不濟,還是睿王府使了手段。
大概率是後者。
睿王府不想跟博陵崔氏聯姻,又不便公然忤逆懿旨,想出這麽個辦法。
睿王雖然隻是王爺,實力強橫,不怵博陵崔氏,他不同意的婚事,仙後也不能強壓。
小小裴煜哪來的膽量,敢公然叫嚷“裴氏女不得為妾室”,還要寫入族譜?
他不怕觸怒仙後,不怕觸怒睿王府的嗎?
這條規矩一出,擺在杜小草麵前的路,隻有三條:
要麽族譜除名,去做秦佑安的侍妾;要麽改弦易轍,另嫁其它世家公子;要麽運氣逆天,嫁給秦佑安做正妃。
裴煜出了這麽一道難題,是為了拆散她和秦佑安也好,是為了諂媚博陵崔氏也好,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迥異於裴夫人的陰暗狠毒。
他擺出的道理,也不容回避。
杜小草愁緒百結,更鼓敲了四聲的時候,才沉沉睡著。
醒來時霞光漫天,滿院仆婢悄無聲息。
青芽和玉芽站在門簾後,聽到動靜,進來伺候她洗漱梳妝。
“二小姐,剛才大公子派人傳信,讓你去一趟雲霞院,有要緊事商量。”
青芽說得小心翼翼,杜小草直覺不妙,問她:
“隻請了我一個人嗎?有沒有請大小姐和兩位世子?”
“奴婢不知,來傳信的人特別叮囑,讓兩位嬤嬤也過去。”
杜小草愈發不安,食不甘味地用完早膳,換上一件鵝黃翠煙羅繡雲紋的襦裙,挽著飛仙髻,婀娜前往雲霞院。
她起得略晚了些,趕到的時候,廊下已經擠滿了人。
浣碧和她的父母,趙耷和樊娘子,趙奉賢和他的兩個兒子,全部都在。
進入廳堂,裴夫人梳了高高的烏蠻髻,斜插著三支金步搖,額頭還墜著一粒圓潤紅寶,冷厲威嚴,端坐在太師椅上,板著臉品茶。
看到杜小草進來,她嘴角硬擠出一絲笑容:“小草來了,快坐在我身邊,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杜小草趁勢坐過去,抬頭打量裴煜,一身白色雲緞華裳,腰間束著羊脂白玉,俊美的麵龐被霞光籠罩著,從頭到腳都洋溢著驕矜自負。
呂文昭向來看不慣別人比他酷炫不羈,唇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剛要開口奚落人,裴煜忽然轉身,疾步走到廳中,拱手轉圈行禮:
“士民裴煜,見過秦世子、呂世子,見過堪輿使,見過母親大人。”
呂文昭的話噎在了嗓子眼,沒想到裴煜這麽拉得下麵皮,給他和秦佑安行禮就罷了,還當眾給杜小草行禮。
能屈能伸,真小人。
“今日請諸位過來,是做個見證,鄙府有樁要緊事,要當眾宣布。”
杜小草的心提到嗓子眼。
雖然昨晚裴煜已經跟她說過,畢竟是私底下,像現在這樣當眾說出,再無回旋的餘地。
她不知道秦佑安聽到“裴氏女不為妾”這句話以後,會是什麽表情,又如何應對。
她變幻的臉色落到秦佑安眼裏,關切地看過來,無聲詢問。
杜小草不敢跟他對視,端起茶盞遮住臉。
另一邊,裴煜已經開始處置家務,招手讓朱耷進來,和顏悅色地誇讚他:
“朱駿那個混賬運氣好,生出你這麽個精幹兒子,雖然我挺欣賞你,奈何跟你有殺父之仇,雖然是朱駿自作自受,你身為人子,心裏也不會痛快,今日我破例放你出府,從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朱耷跪在廊下,聽了這番話震驚地抬起頭:
“公子此話當真?”
“本公子一言九鼎,說放你出府,便放你出府,不會暗中下黑手取你性命,你是裴府的奴才,我想殺你易如反掌,讓你押你去鹽山做苦力,十天就累死你。”
“公子大恩大德,朱耷永世不忘!”
他跪地砰砰磕頭,青玉雕琢的地磚都被磕破了,額頭染血。
裴煜又看向浣碧:“母親把你賞給了他,如今他要出府,你……”
“奴婢願留在裴府,長長久久侍奉主子!”
浣碧噗通跪地,膝行到裴夫人腳邊哭泣央求:
“夫人!奴婢從小就在裴府長大,父母親人都在府中,奴婢不願隨朱耷離開火羽城,一世顛沛流離,求夫人看在奴婢侍奉十年的情分上,讓奴婢留下吧,奴婢做牛做馬……”
裴煜見她如此,氣笑了:
“好刁的丫頭,你要留下就留下吧,朱耷還不一定肯帶你走呢。”
跟著杜小草進來的青芽,打從朱耷跪下磕頭,就渾身簌簌發抖,知道他磕完頭即刻就得離開,這輩子難有機會再相見。
她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流,任誰都瞧得出反常。
裴煜詭笑一聲,問廊下站著的仆婢:
“朱駿在府中當了二十年大管事,想必也有幾個心腹,你們之中誰要跟著他兒子一起離開,我也不阻攔,身契、私財一並賜還。”
話音剛落,青芽用力掙脫玉芽,啼泣出列,跪到朱耷身旁,要跟他一起離開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