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老銀幣
杜小草不想鬧得太僵，看著風塵仆仆趕過來的楚嘉樹，一時不知該怎麽勸阻。
道理歸道理，情分歸情分，任誰看見自己放在心尖上惦記的人，被荼毒成這副模樣，都恨意難消。
裴夫人和薛墜玉的這筆爛賬，扯不斷理還亂，誰都覺得自己沒錯。
杜小草追溯本源，提點楚嘉樹：
“裴夫人隻是河東小支的主母，在白帝城毫無根基，卻能從女閭帶走薛墜玉，你就不覺得奇怪嗎？真正害了你母親，害了你表妹的人，是那個幕後黑手，不是裴夫人……”
“二小姐能否告知，那個黑手是誰？！”
此問一出，滿場譏誚的笑聲。
這個楚嘉樹，真是天真到愚蠢。
“楚公子回去用心想一想，就能想到是誰了。”
薛大小姐及笄之後，天賦異稟，豔冠群芳，在白帝城的貴女圈裏名動一時。
她落入女閭，垂涎的人多不勝數，個個大有來頭，裴夫人能挫敗這些人，買得美人歸，幕後撐腰的人，在白帝城絕非等閑之輩。
楚嘉樹訕訕收起仙劍，語氣堅定地請求裴煜，讓他贖回表妹，哪怕她沒了神誌，隻是個傀儡也要贖回去。
杜小草忽然想起一件事，正色問他：
“之前鈺兒帶了十萬兩銀票來火羽城，她始終的時候，這筆錢也在她身上嗎？”
楚嘉樹苦澀地點點頭，“家父說，妹妹會被擄走，多半跟這筆巨款有關。”
那位趙氏族老出現楚鈺兒的美色，又吝於給她名分，娶為續弦也好，納為侍妾也好，都意味著麻煩。
直接把人擄回去，色心可以得逞，名分也可以省下來，還有楚鈺兒隨身帶著的十萬兩銀子做“妝奩”，財色兼得。
這筆錢落到趙氏族老手中，楚嘉樹再來贖人，無論如何也湊不夠十萬兩。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楚嘉樹，他也許是一個溫雅善良的人，是卻不是一個合格的世家繼承人。
呂文昭斟酌言辭，勸他珍重自身。
“楚公子，淥水楚氏已經岌岌可危，你身為少家主，豈能沉溺兒女情長？做無用之功？一年前你救不了身陷女閭的表妹，一年後你也救不了淪為禁臠的親妹妹，你這麽冒失地前來火羽城，可曾想過，你很難活著回去了？”
楚嘉樹一怔，滿臉怒容漸漸變得惶恐。
“念在昔日那位楚大將軍驍勇護城，死戰一百三十六日，力竭殉國的壯舉，我和秦世子救你一回，送你返回淥水，以後好自為之。”
呂文昭說得鄭重，從芥袋中取出一張金燦燦的傳送符籙，激活以後，可瞬間抵達淥水城外，免去一路襲殺。
楚嘉樹卻不領情，怒視裴煜：
“我要帶表妹一起走！”
“第一，你拿不出十萬兩贖身銀子；第二，呂世子給你的符籙隻能傳送一人；第三，你自身難保，帶走了薛墜玉也護不住她，白帝城隨便哪個世家的紈絝跟你討人，你敢不給？楚鈺兒是你的親妹妹，你不照樣給她辦了喪事？”
這話太誅心，噎得楚嘉樹麵色血紅，難得地迸發出血性，指著裴煜的鼻子厲聲叱罵：
“你們欺人太甚，遲早要遭報應！還有兩位世子，我謝謝你們的好心，可我用不著你們恩賜，讓我回了淥水又怎樣？繼續縮著脖子當烏龜嗎？！我這趟來火羽城，算是想明白了，人活一世，當頂天立地，不被宵小折辱，不給鼠輩彎腰，我淥水楚氏祖上驍勇蓋世，子孫後輩也不敢辱沒先祖，今日便告辭了，來日必當登門再會！”
楚嘉樹一口氣說完，似乎萬念俱灰了，又似乎破釜沉舟了，拔腳奔出裴府正廳。
身後的扈從追之不及，轉眼讓他跑沒了影。
呂文昭和秦佑安麵麵相覷，駕馭飛劍追了出去。
明明應該還在附近，找來找去，找不見人影。
楚嘉樹自己都不知身在何處，看景致還在梧桐巷，四周虛無之中，隱有威嚴滄桑的聲音回蕩：
“終於想通了嗎？”
“是！我想通了！我再也不要被人踩在腳下羞辱，再不要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我要殺盡仇人，揚眉吐氣！”
“很好，我成全你，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第十三個徒弟了。”
“徒兒叩見師尊！永世不忘師尊提攜授藝之恩！”
“……”
裴府大門外，梧桐巷中。
呂文昭疑惑地問秦佑安：“你有沒有聽到說話聲？很像躲在薛玉墜識海中的黑巫？”
“你確定？”
呂文昭深吸一口氣，再次沉浸心神，卻什麽也聽不到了。
楚嘉樹，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那些扈從用了十天時間，翻遍火羽城的犄角旮旯，從城內搜到城外，始終沒找到人。
他的父親楚祿元得到傳信，親自趕來火羽城，幾日之間，一代家主灰白的鬢角蒼然如雪，整個人都佝僂了。
他來裴府拜訪時，薛墜玉站在廊下，雖然成了傀儡人，嬌豔之韻更盛。
楚祿元駐足片刻，目光似悲慟，似怨懟，轉臉問裴煜：
“她的神智，徹底煉化了麽？”
裴煜點點頭，“祭煉她的黑巫包藏禍心，把她煉得格外的好，已經算是人形法寶，她自己的魂魄湮滅了，卻能容納其它人的魂魄，如果送去白帝城拍賣，能賣出天價。”
“恭喜裴家主。”
“哪來的喜，差點被她勾結黑巫滅殺滿門。”
“此女是災星降世，不宜長留家中，發賣了最省心。”
裴煜輕笑：“楚家主也要贖人？”
“鈺兒和嘉樹都因她罹難，我豈會惹禍上身？裴家主另尋其它買主吧，淥水小族，出不起天價贖銀。”
楚祿元說得冷冽，拂袖離開，再沒看薛墜玉一眼。
前任楚夫人過世一整年，天水趙氏的庶女很快就要進門，成為新的楚夫人。
這個節骨眼上，楚嘉樹神秘失蹤，所有人都認定是天水趙氏幹的，天水趙氏也懶得分辯。
可憐楚祿元，一年之間，人亡家散，發妻被逼自殺，兒子被襲殺，女兒被擄走，還要裝不知情，諂媚殺子擄女的血海仇人，娶仇人安排給他的庶女做續弦。
放眼七十二洲，找不到比他更窩囊的大宗主。
裴夫人聽說他來了，盛裝前來招待，安慰他的話無比錐心：
“聽說小楚夫人就要過門了，恭喜楚家主娶得嬌妻，最多兩年，又能給你添個嫡子嫡女，歿了的都是討債鬼，用不著惦記著。”
楚祿元麵沉如水，“二十年不見，夫人風華不減，薛懷渚那種無福之人，無須惦記著，夫人向來目光如炬，知道他不是歸處，棄了他另選門閥大族，果然安穩一世。”
好犀利的回擊，噎得裴夫人麵色青紅不定。
滿屋的人憋笑憋得難熬，裴煜冷著臉端起茶盞。
楚祿元也不多言，立即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