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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十斛珠

  裴煜焦頭爛額的時候,杜小草試探著說出自己的猜測。


  裴煜順著這個線索往下查,查出她果然就是謝秋娘。


  一個年近四旬的村婦,使用了一種神奇的蠱蟲重現妙齡,容顏綻放到極致。


  這種名為“瞬”的奇蠱,源自巫疆某個蠻部,煉製不易,功效玄奇,據說可以讓耄耋老嫗重回二八少女,鶴發雞皮秒變嬌豔明媚。


  副作用也是很可怕的,蠱蟲入體以後,宿主每日都會被蠱蟲反噬,劇痛宛如淩遲。


  越是到後來,蠱蟲反噬的頻率越快,從最開始的一次、兩次,到後來的七次八次次,甚至分分秒秒都在忍痛。


  瞬蠱的壽命也有限,最長三個月,最短三息。


  巫疆蠻部豢養瞬蠱的人,大部分都是瀕死的老嫗,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催動蠱蟲,讓衰老的容顏回光返照,美豔一如盛年,供子孫後輩緬懷。


  謝秋娘不知從何處弄到了這種奇蠱,從半老徐娘變成嬌豔少女,潛伏到風流放誕的裴行濯身邊,伺機要了他的命。


  她痛失愛女,恨極了裴行濯,生生把他剮成一具骷髏以後,還覺得不解恨,又透支了體內最後的生機和蠱力,催動一張古怪的符籙,攪碎了裴行濯的魂魄,讓他魂飛魄散,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若非如此,她不至於立刻就死,屍體也不會變得如僵屍一般猙獰可怖。


  死者已矣,是非卻未定。


  有人罵裴行濯涼薄放曠,自招奇禍,有人罵謝秋娘婦人刻毒,不知所謂。


  裴行濯生前的十幾個好友,在東溪別苑擺下符陣,要招來謝秋娘的魂魄,塞入煉魂燈祭煉七七四十九日,受盡折磨之後徹底湮滅。


  這些人鬧哄了三日,手段使盡了,謝秋娘的魂魄卻不見蹤跡,主持陣法的兩個紈絝還被反噬,嘔血昏厥。


  裴煜對這個隔了好幾層的族兄無甚好感,查明白死因,當即傳訊給河東宗主裴烈山,請示他後續喪事如何辦。


  裴行濯父母早亡,無有兄弟,唯一的親人就是撫養他長大的族叔裴崇陽,還因為擅自指使裴蘭給杜小草下蠱,觸怒槐祖,被囚入樹籠,至今還沒放出來。


  趁著侄子橫死,他賣了一波慘,求槐祖放他離開祖祠,去火羽城為裴行濯收屍。


  火羽城這邊,已經用膠泥給裴行濯重塑了容顏,穿戴好華麗的壽衣入殮,停屍家祠,等待河東來人運走。


  杜小草過去上香的時候,看見裴蘭素白著臉,坐在家祠旁邊的一間小耳房裏抄經。


  那安靜寡淡地模樣,再看不出從前的囂張跋扈。


  她唯二的兩大靠山,裴半山死了,裴崇陽囚了,白頂著個“嫡女”的名頭,日子比杜小草難熬一萬倍。


  “裴氏女不得為妾”的規矩,已經記入青典冊,傳遍七十二洲,她想仗著姿容美豔攀一個世家貴人的念想,也落了空。


  裴夫人給她張羅的婚事,是崖山閔氏的表兄,名頭很好聽,家主,實則陋屋麻服,潦倒至極,闔族都得躬耕田畝,跟真正的農夫就隔著一張世家譜牒罷了。


  裴蘭不甘心嫁過去受苦,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她如今的處境,稍微體麵些的人家,都不會娶她做正妻。


  裴夫人為了早點把她打發出去,答應按照閔氏當初嫁來時的嫁妝單子,給她置辦一副百二十八抬的妝奩。


  有這筆資財墊底,她在崖山閔氏的日子勉強也能過下去。


  裴蘭出嫁的日子,定在冬至,眼看就入秋了,裴夫人趕早不趕晚,趁著日頭暴烈,把壓箱底的皮毛衣裳全都搬出來晾曬,還派人去喊來杜小草和裴蘭,現場教導。


  “如今這些世家公子,一個比一個的風騷,慣愛戴高冠,佩玉蟬,罩風氅,這皮毛衣裳是一定不能缺的,我給你們姐妹攢的嫁妝,好幾箱都是鞣製好的貂皮。”


  杜小草抿嘴一笑:“夫人費心了。”


  大胤世家重風雅,講究名士超逸,大冬日裏,還要相邀踏雪,簪梅蕩舟,敲冰垂釣。


  秦佑安和呂文昭,也喜歡蒔花候月,賞鳥觀魚,入東鳧山巒繪製堪輿圖的時候,偶然遇到一片水窪,窪裏有幾尾手指粗的小野魚,都能圍著沉迷半個時辰,大讚野魚鮮靈有趣。


  裴夫人身為嫡母,教導女兒是應有之意。


  最近這些時日,她沒了裴半山這個渣夫君添堵,兒子又貼心孝順,戾氣削減不少,有空就跟人顯擺她的風光富貴。


  此刻對著滿院掛著的珍罕貂裘,耐心地教導杜小草:


  “裁製大毛衣裳,有人喜歡貂毛向裏,雅素又低調,有人就喜歡貂毛朝外,矜貴外露,年輕公子和夫人小姐們穿衣,大多都是朝外……”


  裴蘭蹙著眉,一臉不耐煩,她是在河東長大的,這些規矩爛熟於心,哪兒用得著聽裴夫人聒噪?


  杜小草長於山野,對世家貴女的基礎功課一無所知,聽得津津有味。


  裴夫人為了讓她切身感受,讓及雨拿出她剛剛做好的“十斛珠”。


  “這種小羊皮裘,看著普通,貴在難得,是用那種即將足月,卻還還沒落草,未見天日的奶羔皮鞣製成的,毛色如雪,一粒粒盤曲著宛如珍珠,差不多有十斛那麽多,所以起了這麽個雅名……”


  話未說完,裴煜施施然進來,問裴夫人討要一把稀罕折扇。


  裴夫人親自開庫房去尋,原地隻剩下裴蘭和杜小草。


  裴蘭抖著那件小羊皮裘,滿臉不屑地譏誚:


  “知道她為何要做這麽一件小羊裘嗎?”


  “禦寒呀。”


  “禦什麽寒呀,你個傻子,小羊裘又叫寡婦裘,隻有喪夫的女人才會穿,取羊羔跪乳的典故,提醒兒子們好好孝順她!像你我這種閨閣貴女,是斷斷穿不得它的,除非是對未來夫君不滿,想做望門寡,穿小羊裘詛咒他。”


  杜小草哭笑不得。


  高門深似海,一不小心就得嗆水,一件羊皮裘都暗藏著許多忌諱。


  撇開那些有的沒的,隻說這件羊裘,極纖薄輕柔,微微還閃著淡金色的濛光,一望而知是妖羊,體型還頗大的那種,一隻堪堪足月的小奶羔,剝下的皮都夠給裴夫人做一件長裘。


  裴蘭恨極了裴夫人,趁她不在,周圍也沒有其他閑人,可著勁地譏諷:


  “一個老虔婆,還學人家裝慈善善人,以為給城外那些餓殍施舍幾碗薄粥,就能填平她造的那些孽?呸!十斛珠這種有傷天和的東西,河東那邊根本就沒人會穿,蒸奶羔這道菜都被禁了,也是就是她……”


  杜小草怕她惹禍,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快別說了,天生萬物,萬物皆有緣法,有人覺得羊胎皮、蒸奶羔太殘忍,有人覺得不過是牲畜,個人心思不同,不能強求。”


  正勸著,裴夫人已經過來了,大笑著誇讚杜小草:

  “還是我的小女兒貼心,不像有些白眼狼,好吃好喝養著她,背後還給我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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