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姓周的老虔婆
挑擔漢子看似夯笨的大手,不知怎麽轉了一圈,就避開了偷襲,把三張小銀牌重新塞回懷裏,衝著目瞪口呆的紈絝賠笑道歉:
“公子您身份不凡,這銀牌被我浸了汗,弄髒了您的衣裳就不好了……”
美貌婦人也不滿,瞪著頭戴魚尾玉冠的年輕公子,劈頭就叱罵:
“我們買沒買票,關你們屁事?一個個鹹吃蘿卜淡操心,滾!”
“喲,還是個嗆辣椒,不錯不錯,本公子最討厭那種唯唯諾諾的小丫頭,最喜歡你這種潑辣有味道的小娘……”
“呸!你才小娘,你全家都小娘!別以為你穿得人模狗樣,我就不敢揍你,老娘專打最野的狗!”
“好說,這位大美人,先上船吧,路途漫長,咱們可以慢慢切磋……”
魚尾紈絝色迷心竅,當眾被婦人罵成“狗”,隻冷笑不發作。
船主早已聞訊而來,雙手攏袖在一旁看熱鬧,眼見爭執落幕,笑容濃鬱地上前疏散人群。
那位麵容修長,一身筆挺魚白綢裳的年輕男子,稍微落後了眾人一步,叮囑中年船主:
“路過東鳧山的時候,記得派人給兩那尊野神送一份重禮,尤其是那個姓桑的,要好好奉承安撫,別給他撒潑耍橫的機會。”
“二公子放心,老奴一定會辦得妥當。”
“方才那一家三口,不像是坐得起靠山龜的人家,看出什麽古怪沒有?”
“暫時還沒有,他們的登船牌不是自己買的,是一個黑臉漢子送的,口音又很重,我沒聽懂他們說什麽。”
“也許是那黑臉漢子偷來的登船牌,便宜賣給了這一家三口吧。”
穿魚白綢裳的俊朗男子不以為意,低聲提點中年船主:
“跟我一起登船的那位小宋公子,身份很是尊貴,喜好美酒和美人,他在船上的這些天,不要怠慢了他……一應花銷,都記在我名下。”
綢裳公子聲音壓得極低,自以為旁人都聽不到,卻一字不漏地落在杜小草耳朵裏,微微歎息:
“那對母女要遭殃了。”
“未必,那個挑擔漢子有古怪,他一家三口都挺古怪,萬一鬧出大動靜……你能不能背著我飛起來?”
杜小草白了他一眼。
打從秦佑安知道她是“鳥”,就心心念念看一看她的真身,騎在她背上嘚瑟。
白日做夢!
杜小草循著銀牌上的房號,找到了屬於她的客房。
雕梁玉棟,豪奢鋪張,窗前插著一束粉藍色的狐尾花,案幾上擺滿糕點和靈果,門口還站著一對乖巧侍婢,看見她和秦佑安過來,婀娜萬千地屈身行禮。
兩個侍婢隔著一張銀色麵具,依然感受到了秦佑安的俊朗,眼前一亮,看到他身後還跟著杜小草,目光黯淡下來。
杜小草懶得管她們的小心思,從隨身芥袋裏拿出筆墨紙硯、坐具臥具、茶盞清供,一樣樣擺放齊整。
兩名侍婢也沒閑著,被她使喚的團團轉。
杜小草沒想到的是,她和秦佑安的甲字五號房間,緊鄰著那三名紈絝公子,距離挑擔漢子一家三口的住處,也隻隔著一片小山丘,站在二樓窗前俯瞰,一覽無餘。
那對母女的姿容著實出眾,撇開臉蛋不提,隻說身段,當娘的曼妙豐腴,當女兒的纖瘦婀娜,容顏形似且神似,一望而知是母女,
最大的區別,是當娘的潑辣不饒人,女兒卻溫溫柔柔,嘴角始終掛著笑。
杜小草初次出遠門,滿心亢奮,安頓停當以後,晚霞已經西斜。
她和秦佑安攜手出門去看風景,順便用晚膳。
那對侍女想跟上,又不敢,眼神幽怨。
秦佑安想了想,每人打賞了一枚沉甸甸的金葉子。
“去跟管事的說一聲,我這邊不用你們伺候了。”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麵露笑容,收了金葉子,行了個禮,施施然走了。
杜小草以為管事不會再派人過來侍奉,用罷晚膳回房間的時候,門外站著一個白淨爽利的婦人,四旬上下的年紀,賠笑介紹說她姓周,是管事派來侍奉客人的。
“我不會打擾公子和小姐清修,就守在門外,幫著做些瑣碎小事,若是用不著我,就當我是個守門的。”
杜小草對婦人的印象尚可,點點頭不再理會。
婦人也真的像泥塑木雕一般,不喊她,她就杵在門外,眼觀鼻鼻觀心,對隔壁客房的浮浪鬧騰置若罔聞。
靠山龜行走的速度不快,卻極穩,乘客坐在房間裏,幾乎察覺不到它在破浪前行。
周姓婦人拎來一籃新鮮靈果,清香彌漫,杜小草吃得不亦樂乎,那婦人也跟著沾了光,邊吃邊陪著閑聊,問杜小草喜不喜歡聽曲撫琴?
杜小草點點頭:“我還喜歡聽人說書。”
“這個容易啊,我們船上就有說書先生,專講各地的趣聞軼事。”
杜小草立刻就要去聽。
秦佑安讓她略等,他換了衣衫陪著一起去。
周姓婦人笑得意味深長,“這位公子真是癡心,不像隔壁那幾位公子,房裏的姑娘每晚都換一遍,昨晚在繞梁閣,為了爭一個撫琴仙子,差點就打了起來……”
杜小草不太懂這個“爭”的內涵,但那琴音她是聽過的,恍如天籟,不止動聽,還有助修行。
這樣的才貌俱全的修道仙子,肯俯就隔壁那幾個誇誇紈絝?
周姓婦人又笑了:“杜小姐有所不知,那位仙子雖然琴技卓絕,也得食人間煙火,銀錢迷人眼,她也免不了這個俗,你看身上穿的留仙裙,頭上戴的鮫珠釵,哪一樣不需要花大錢?”
杜小草無語。
周姓婦人說得上頭,把撫琴仙子的跟腳扒得底朝天:
“她不是咱們這艘靠山船上的人,是乘客,囊中羞澀想賺一筆外快,跟船主談了條件,自己抱著琴出來彈的。”
“很賺錢?”
“當然了!前幾天她嬌滴滴說自己怕黑,有個豪客就賞了她一顆海碗大的夜明珠,照得一整間房像白天一樣亮堂,每次她彈完琴,扔到台上的元寶能把她埋起來。”
“……”
周姓婦人的話匣子打開,滔滔不絕,杜小草的八卦之火也被點燃,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之前伺候你們的那倆丫頭,這山望著那一山,天天盼著能攀個高枝,看這裏沒機會,拿了賞錢走人,被管事的派去侍奉一個巫疆老嫗,隨身帶著十幾具會走路的骷髏,還學人一樣穿著衣裳,嚇得那倆丫頭鬼哭狼嚎,想走還走不掉,天天膽戰心驚,被老嫗逼著給骷髏洗臉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