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錦衣夜行
詭譎的場麵，看著秦佑安和杜小草麵麵相覷，搞不清是秦琦惡作劇，還是有人跟秦琦惡作劇。
三人齊齊陷入沉默。
僵持了片刻，秦佑安從方寸尺中放出一輛馬車，不是氣派矜貴的王府輦車，就是尋常的青旃小馬車，混在一早出門、入城的往來人群中，朝前方的玄諦城走去。
無論秦琦說得是真是假，繞也繞不開，且去看一看吧。
秦佑安仔細問他夢中所見“廟祝”的形貌，飛快畫出一幅丹青小像，請出入城門的閑人辨認。
以為查無此人，結果眾人異口同聲，指認畫像上的老嫗就是城中青祠廟的廟祝。
秦琦從未來過玄諦城。
跟城外劫擄孩童祭煉鬼嬰的邪祟相比，青祠廟是名列大胤山水譜牒的正神，廟宇、香火和金身氣象都氣派堂皇，地位比尋常的城隍老爺，添了三分清雅文氣，沒有那麽嘈雜熙攘，周圍的攤販除了賣針頭線腦、簪環吃食的，還有兜售文房四寶、古籍佩劍的。
秦琦蔫頭耷腦地往前走，快要青祠廟的時候，人群忽然驚惶四散，說廟中的天官老爺糟了天譴，金身塑像都崩裂了，血糊淋漓濺了香客一臉……
秦琦慌了，一把攥住秦佑安的手腕：
“那廟祝婆婆說的都是真的，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秦佑安讓他莫慌，“先去找找那個給你托夢的廟祝婆婆，如果她還活著，可以問她一些事情。”
秦琦強打起精神，進了空蕩蕩的青祠廟正堂，迎麵一尊丈高的金身泥塑，烏紗緋袍皂靴，氣象威嚴，可以已經裂開成兩半，前方的血泊裏，蜷縮著一個佝僂老嫗，七竅流血，渾身僵冷，死去多時了。
秦佑安靠近了看那尊泥塑，中間是掏空的，剛好能容納老嫗的身體。
這老嫗身為廟祝，負責操持這座神祠的大小庶務，跟大戶人家的管事婆子差不多，肉體凡胎，昨夜她能托夢給秦琦，是借助了青祠天官的神力，陰魂孱弱，懟上秦佑安和杜小草隻會魂飛魄散，血氣旺盛的華服公子她也不敢近身，隻能去纏秦琦。
秦琦看著慘死的老嫗傷心不已：
“都怪我，來遲了一步……”
“來遲了無可挽回，走得遲了，你自己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秦佑安不理堂弟的捶胸頓足，仔細查看過破裂的泥塑，又驗看了老嫗的死因，歎了口氣，揪著秦琦的衣領快速離開青祠廟，邊走邊告誡他：
“這位廟祝婆婆是用仙符自盡的，用她自己的性命提醒全城人。”
秦琦大哭：“都怪我——”
“不要自怨自艾，你隻是臨時被卷了進來，這件事很棘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且不說玄諦太守會不會信你的話，就算信了，他又能怎麽辦？冒著罷官流放的風險火速告知朝堂？”
秦琦不滿：“有本公子給他作證撐腰，不會罷官流放……”
“憑你撐不住這個腰，反要被壓塌了自己的腰，玄諦城沒有傳送陣，消息要先送去臨近的火羽城，經傳送陣送往白帝城，再到朝堂上商討決議，欽天司和禮部推搡十天半月，玄諦城早就血流成河，你也會被邪祟盯上。”
“死而已，我不怕！豁出自己一條性命，能救了全城百姓，死得其所！”
杜小草對這個紈絝刮目相看，這一路上真沒看出來呀，還是個憂國憂民的皇室脊梁。
秦佑安泠然看著他，掰開了揉碎了講道理：
“你肯舍己為人，值得稱讚，但你想得太簡單，隻要你出麵傳遞消息去白帝城，無論真偽，欽天司都會派遣天師來查看，抓住作亂的邪祟還好，抓不住，或者邪祟望風蟄伏，什麽也沒有發生，你就成了謊報災情的罪魁禍首，不但你要倒黴，你父王的爵位都要拿出來給你抵罪！”
秦琦終於怕了，“禍不及家人”這種話，說說而已，株連才是人之常情。
秦佑安隻要在家書中提到他這次的冒失，等回到白帝城，他就會被父王拎到家祠裏，打得屁股開花，禁足一年半載。
杜小草還嚇唬他：“謊報災情還是輕的，嚴重點還會汙蔑你跟邪魔串通一氣，圖謀不軌……”
“別說了，我認慫了還不行嘛？”
“別慫啊，看看人家廟祝婆婆，豁出一條命警示全城，青祠廟鬧出這麽大動靜，太守府肯定要被驚動，你這個時候再去找他說廟祝婆婆托夢的事，可信度就高了，還能讓他明白茲事體大，不要有僥幸心思。”
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嚴重性，也有利於做出正確決定。
三人匆匆前往玄諦太守府，剛走到大門外，就見到昨晚那個華服公子，經他引薦，順利見到了他的父親，柳太守，身邊跟著一位仙風道骨的道士，正對著城中青祠廟的方向指指點點。
老道士聽完秦琦“廟祝托夢”的話，仔細問了他夢中的場景和廟祝婆婆的言語，不以為然地拂了拂袍袖：
“貧道已經知曉，你們且在府中住下吧，勿要胡亂走動，若為妖物所趁，白白搭上性命。”
秦琦不滿：“我們都困在府裏，外麵的妖物邪祟誰去對付？”
“貧道一人即可，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眼高手低，不要添亂。”
秦琦被噎得麵色漲紅，他確實沒什麽“降妖除魔”的本事，指望秦佑安出麵找回場子，秦佑安默然無語，真就聽從太守府管事的安排，住進角落裏的一處跨院。
然後，秦琦被甩在府中，秦世子帶著“侍婢”一起出門去閑逛，查看請祠廟周圍的異樣。
廟宇一直都是城中最繁華熱鬧的去處，紅牆碧瓦，琉璃金頂，氣象祥和靜謐，空中卻盤旋著一片烏雲，凝重陰沉。
供奉的青祠天官金身炸開以後，香客已經不許進入，廟祝婆婆的遺骸也被收斂送去義莊，太守府派出兩百兵丁，把不甚大的廟宇圍得風雨不透。
杜小草變成小黃鳥模樣，飛過圍牆進入查看，偌大一尊天官金身彩繪泥塑，葫蘆一樣炸成兩半，血跡已經黯淡幹涸，從赤紅變得烏黑。
靠近了仔細看，不是血跡發烏，而是血跡上盤著一條黑漆漆的毒蛇，手腕那麽粗，盤起來半人多高，毒牙猙獰，蛇信猩紅，嚇得杜小草徘徊在門簷外。
觸目所見，多得是這種黑色蟒蛇，起碼有百十條，仿佛從地底下憑空冒出來的一般，無聲無息占據了整座青祠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