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戰伏雨
秦佑安曾經問杜小草,涅槃歸來心性大變,是當年的教訓太深刻,還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杜小草答曰都有。
謀一國不如謀一洲,謀一洲不如謀一城,謀一城不如謀一人。
人不為己,夫複何言。
杜小草說得淡然閑適,毫無氣魄和高度,她空有翻山倒海的道行,卻把握不住咫尺之間的人心,人心向背也不在她,何必多管閑事?
已經為旁人作過一次嫁衣裳,再不肯重蹈覆轍,她是長生不滅的若吾仙君,可以力戰宿敵而死,可以被天道碾壓而死,不可以蠢死。
有福沒同享,大難要頂缸?這種蠢事做一次就夠夠的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杜小草一點都不矯情。
秦佑安也不矯情,皺眉問她:“若是這般,跟那個小宮女又有何不同?”
“她逾越雷池,壞了天地大道的規矩,又沒有後手,遲早灰飛煙滅。”
兩人坐在石亭裏,默默下棋,誰都沒有再開口。
哪怕時乖運蹇,前景未安,人總得總得苦中作樂,偷得浮生半日閑,找些心頭好排憂解煩。
她與伏雨之間,注定會有一場對戰,區別隻在於誰先出手挑起罷了。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伏雨和她操控的那個小宮女會主動登門挑釁,事事卻相反,杜小草先出手了。
她腳踩紅雲,懸停在半空,衝著泥金山方向泠然出聲:
“今日本仙君清理門戶,無關人等避讓,若有誤傷不會幫忙斂葬。”
話一說完,一張張五彩繽紛的翎羽疾射而下,延綿不絕地刺向下方某座宅邸。
籠罩在府邸上空的防護符陣搖搖欲墜,一枚枚金色符文砰然崩毀,卻又生生不息。
府邸中用作“陣眼”的一座山巒,幾乎被震成了碎石,嘩啦啦塌垮一片,靠著府邸中數百名供奉齊心協力維持陣法,隨時修繕磨損之處,勉強抵擋住了這一波攻勢。
即便如此,整座府邸仍是一地狼藉,靈脈透支,人聲絮亂。
杜小草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麵色泠然,毫無多餘的言語,看得白帝城中各大世家門閥膽戰心驚。
千年呼呼,若吾仙君的凶悍跋扈一如從前。
伏雨被迫現身迎戰,巨大的赤色蛟龍身軀,猛然衝著杜小草撲來。
她是火蛟,騰空的一瞬間,下方的江水就開始幹涸,驚濤駭浪翻湧。
杜小草視若不見,巴掌大的火翎劍忽然變得大如山嶽,衝著蛟首狠狠劈下。
伏雨躲藏不及,剛要遁入地底,卻被杜小草伸手一抓,從泥金山下扯到半空之中。
伏雨憤懣不甘:“這不可能!”
她的道行,在誅妖之戰又沉澱千年,自信早已可以碾壓杜小草,怎麽會被她輕易碾壓?
杜小草懶得跟她解釋,今日這場死局,伏雨唯有祭出小宮女,兩人聯手才有可能保命。
伏雨不想讓小宮女露麵。
她好不容易壓下小宮女的靈識神誌,讓她乖乖聽從自己的命令,一旦拿出來,曝光在杜小草麵前,兩人一魂兩體,天生親近感應,極有可能被杜小草懾服,脫離她的掌控。
小宮女不出,隻能讓倒向她的世家門閥幫忙出手。
伏雨大聲呼喝好幾次,無人應聲。
白愚還譏笑她“愚蠢”,“白帝城的門閥世家,哪一家不是精似鬼,會空口白話被你差遣?”
除非她展示通天道行,完敗上門挑釁的杜小草,才可能會有牆頭草真正投靠,眼下,人家都在圍觀看熱鬧。
杜小草出手果決,招招斃命,是真的想殺了伏雨。
伏雨恨極,打定主意脫身之後,立刻屠滅七八家門閥立威泄憤,還不準人來收屍,看他們一個個還敢不敢膽肥,在這種要命關口耍滑頭!
憤懣驚嚇之下,伏雨施展出本命神通,以白帝城中的灶台為引,以使用灶台的百姓為憑,凝聚成一條條不甚起眼的火龍,聚沙成塔,轉眼就躥出一條巨大無匹的火蟒,直奔杜小草而來。
這種人間業火,神似涅槃神火,專門克製九色妖鳥。
杜小草騰挪閃避,避之不及,轉眼就被熊熊業火纏繞。
秦佑安驚得立刻要衝出去,被薑慕白和呂文昭死死按住,“稍安勿躁,仙君自有脫困的法子。”
仿佛為了驗證這句話,雲瀾江麵上忽然衝出一道道粗大的水柱,仿佛仙人汲水,旋轉而上,在空中匯聚成一頭水蛟,神態眉目神似江笏。
水蛟和火蛟在空中相撞,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砰然一聲過後,在空中一起湮滅無蹤。
生死相搏,但凡有一絲破綻露出,凶險便難以預測。
杜小草和伏雨的激戰還在繼續,雙方都拚盡全力調動城中的龍氣和靈氣,成千上萬條“水蛟”和“火蛟”,一次次衝天而起,一次次潰散消散,四麵八方圍殺對手。
這場蕩氣回腸的廝殺,驚動了白帝城中所有人,幸災樂禍者有之,戰戰兢兢者有之,憤懣不滿者也有之,敢上前勸阻、襄助之人一個都沒有。
一柱香後,伏雨趁著火龍肆虐的空隙,掠身而走。
杜小草沒有追逐。
容留伏雨的那個宅邸,早已被碾為齏塵,恢弘屋舍連同屋舍中的人,全都湮滅無蹤了。
呂陌桑看得過癮,奇怪地問杜小草:“仙君怎麽不斬草除根?”
這場大戰雖然熱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雙方都沒有施展真正的殺招。
呂文昭譏誚族弟:“你這種輕浮浪子,就想著大殺四方,怎麽不看看城中百姓已經被禍害成什麽樣了?”
杜小草用來殺伐的“水蛟”,是在江笏幫助下從雲瀾江中凝聚而出,伏雨的“火蛟”,卻是利用白帝城中的灶台聚攏的人間業火,但凡被波及到的人家,全都倒了大黴,輕則昏厥,重則喪命。
有人腹誹伏雨“不擇手段”,有人歸罪於杜小草“多生事端”,當著兩人的麵,全都賠笑不言。
杜小草沒有理睬,走到秦佑安的馬車旁邊,被他攙扶著進入車廂,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
秦佑安擔心地四下打量她:“有沒有受傷?”
“沒有,就是有些困。”
“那就先睡吧,我去幫你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不必擔心有人暗中使壞,有我在,他們不敢。”
杜小草輕聲歎息:“我不怕他們,怕的是你,也許我睡醒了睜開眼,會看見你站在我麵前,手裏拿著一把劍……”
“不會了,我保證!”
杜小草睡意漸濃,嗓音幾近呢喃:“真的不會了?”
“嗯,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