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有人精,就有蠢物
杜小草衝著案幾上那條剔得隻剩下魚骨的桃花鱖吹了一口氣,魚骨倏然消失無蹤,四周叫囂的動靜卻戛然而止,隻剩下痛得咬牙吸氣的悶哼聲。
“該死!暗算老子……”
有人吃痛不過,口嗨一句,下一秒卻不敢再吭聲,他的左腮肉上,結結實實紮進去一根鋒利的魚刺。
年輕族老見了,搖頭輕歎一聲:“姑娘好手段。”
“很一般,你這侄兒才是好手段,一照麵就把我擄進來了。”
“魏鳴荒唐無知,稍後我一定會重重罰他,三年不許他出門。”
旁邊的一種紈絝牙酸吸氣,三年禁足,這懲罰夠狠。
年輕族老還覺得不夠,又添一句:“若姑娘覺得不解氣,禁足五年、十年亦可,終身亦可。”
旁邊的紈絝麵麵相覷,搞不懂一向疏狂散漫的小族老,怎麽會對一個小女子慫成這樣。
有心眼活泛的酒客率先回過神,嚇得肝膽俱裂,悄悄挪動腳步往門外走,想遠離是非之地。
年輕族老厲聲嗬斥:“誰再敢沒規矩……魏鳴就是榜樣!”
杜小草對此人刮目相看:“他們叫你小族老,你跟魏家主什麽關係?”
“在下是魏家主的堂侄,父親過世的早,讓我忝列族老之位,其實德不配位,不堪大用。”
“我倒是覺得,你臨危不懼,處事果決,是個難得的大才。”
“姑娘謬讚了,在下常年沉湎酒色,是族中之恥。”
“是魏家主忌憚你,怕你搶了他兒子的風頭吧?你也被禁足了?”
杜小草說話間,摘下來魏鳴身後貼著的鎮魂符。
他恢複了五感和身體掌控,卻因為僵的時間太久,氣血不暢,一時半刻還是不能動彈,氣鼓鼓地懟杜小草:
“小族老才沒被禁足,他想去哪兒就能哪兒!”
“能出江洲城嗎?”
魏鳴張口想說“當然能”,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這位你族叔,起碼有十年沒有離開過江洲城了。
細究起來,自從他父親去世,他先去祖塋守孝三年,回來後就蹇足家中,再不曾出門遊曆過,連府外過夜的次數都寥寥可數,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他們這些年輕族子混跡在柳眠院。
魏紫能成為“魏氏族女”,風光出嫁做少夫人,隱約也有他襄助。
魏鳴雙拳攥拳,攥得青筋暴起,覺得自己自己一定是竹林裏撞了邪,明明很順遂的一天,到了晚間卻刮起波瀾。
他暗暗猜測杜小草的身份,一個不敢想的名字浮現腦海,嚇得他顧不得身體僵硬,踢蹬著雙腳往小族老那邊靠:
“九叔……救我!救救我!”
“鳴兒莫慌,這位姑娘大方有禮,不會對你怎樣,你冒犯了姑娘,還不快快給姑娘賠罪?!”
魏鳴捏著鼻子認栽,讓綠衣侍女攙扶著站穩,整飭好衣冠,衝著杜小草恭恭敬敬地拱手賠禮:
“這位姑娘,今日之事都是在下的錯,在下有眼無珠,冒犯了姑娘……”
杜小草笑容依舊:“好好看,你怎麽冒犯了我?”
“我不該帶姑娘來柳眠院這種醃臢之地,不該妄想納姑娘做侍妾,姑娘天人之姿,不是我該肖想的……”
“我入府之前,明白說了自己是裴氏族女,裴氏好歹是十大門閥,底蘊遠超江洲魏氏,你卻毫無忌憚,哪來的底氣?便是你們家主攀上了雲夢杜氏……”
杜小草說著,忽然明白過來,因為她這個轉世仙君,雲夢杜氏和河東裴氏起了齟齬,為了她這一世姓“杜”還是姓“裴”,明爭暗鬥了不知道多少回。
江洲魏氏既然跟雲夢杜氏結盟,看河東裴氏當然不順眼了,擄一個裴氏旁支的族女做侍妾,既可以泄憤,又可以邀好杜氏。
裴大官人的胞妹裴惠,曾經屈身做了裴家主的侍妾,後來又自遣歸家,害得魏家主顏麵盡失,鬧到火羽裴府也沒占到分毫便宜,一直憋著氣。
杜小草既然來了江洲,少不得要當麵見一見這位梟雄家主。
她問小族老:“你的家主伯父呢?”
“魏家主是在下的叔父,暫時……不在府中。”
杜小草詫異:“魏家主是你的叔父?你父親是……庶長子?”
看看著柳眠院的烏煙瘴氣,看看紅蝶和魏紫,就知道江洲魏氏嫡庶之別猶如霄壤雲泥,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哪怕流著一樣的父係血脈,卻不一定是兄弟姐妹。
眼前這位小族老的父親,以“孽庶子”之身,又有魏長晏這麽個心狠無情的嫡出兄弟,還能能爬上族老之位,死了之後還能蔭庇兒孫,可見是個強人。
她問小族老:“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魏言澤。”
“在你父親之前,江洲魏氏的嫡庶之別,就像今日這般分明?”
魏言澤苦笑:“從前的魏氏,雖然嫡庶之別苛刻,最多做趕車的馬夫,做陪讀的侍從,執掌庶務做管事,庶女可以記嫡,可以陪媵,最不濟也能做個侍婢,怎麽也不至於淪落到柳眠院中做家伎……是家父連累了魏氏孽庶。”
杜小草無語。
這魏長晏真是瘋魔了,為了提防庶兄連自己親身的庶女都荼毒。
魏言澤父子能在他手中苟住命,真是不容易。
杜小草想不通的是,魏言澤幫了魏紫,為何不幫紅蝶?
魏言澤笑容更苦:“不敢隱瞞姑娘,魏紫能從柳眠院脫困,一半靠她自己的心機,一半靠她的生母裴惠出身河東裴氏,在下隻是幫著傳遞了些消息,讓她得以趁著裴氏族老來府中做客的機會獻舞,逼迫魏家主承認她的身份,魏家主事後查出我幫了忙,把我拖到宗祠重罰,從此我在柳眠院便不能說上話了,對紅蝶有心無力,且紅蝶與魏紫不同,此女……心術不正,我幾遍冒險幫了她,她也不會記恩,還可能反咬我一口,讓我百口莫辯。”
杜小草聽得歎服:“小族老慧眼如炬,紅蝶不值得幫,我傍晚時在府外那片竹林中幫了她一次,就落到柳眠院中給人做侍妾了。”
魏言澤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魏鳴。
魏鳴訕訕,把辰時在竹林中發生的糗事略說了一遍,譏誚紅蝶:
“那個死丫頭為了出頭不擇手段,什麽髒事都幹得出來……不愧是家主的血脈。”
“明知道她不是好東西,你還黏著她,這跟養條青口毒蛇在床頭有何區別?”
“她是青口毒蛇,能咬我,也能咬別人,我想送她去白石粼身邊,當個秘諜,幫著魏氏打探消息。”
杜小草聽不下去,奚落他:“她離了你的掌心,你用什麽掌控她,確保她沒有撒謊,沒有反過來幫著白石粼給你傳遞假消息?”
“她跟生母感情甚篤,為了保住生母的平安,什麽事都肯幹……”
杜小草笑出聲。
魏言澤也笑了,苦笑,衝著杜小草拱了拱手:“族中子弟顢頇,讓姑娘見笑了。”
“嗯,這位鳴公子讓我明白了,江洲魏氏不隻有人精,也有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