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男子的看法,是師父就是師父,是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無關緊要。
他和小師妹薰衣被尋回城上城之前,因故流落巫疆,在一座繁華的城池中乞討度日,相依為命了三年之久。
兩人那時太幼小,都不記得流落之前的事,誰是城上城城主的孩子,隻要城主本人不說,他們就無從得知。
十年之後,他們的情誼隨著年齡的增長,從相濡以沫變成了相護愛慕,有意結為道侶,城主已經答應了,隻能他們從秘境平安返回,就舉辦一場盛宴,昭告四方親友。
渡鴉老巫上了年紀,不太習慣看兩個年輕人繾綣纏綿,板著臉告誡他們要小心謹慎。
“按照老城主的意思,這一趟主要靠你們自己尋覓機緣,隻要不出現生死危機,我就不會出手襄助。”
“巫老放心,我們會小心的,這處秘境看起來沒太大凶險,闖進來尋寶的人很凶險,好在道行都不太高,我和薰衣應該能應付,若有萬一,還請巫老不吝相助。”
渡鴉老巫“嗯”了一聲,身形虛幻不見。
天卜少巫微笑看向一對璧人:“放心,我不會跟你搶機緣,這麽大一座秘境,好東西多得很,各憑本事,若有大危機,你們盡量向我靠攏,說句大話,無論眼界、道行和人脈底蘊,我都勝在在場所有人。”
俊逸男子拱手道謝:“天卜少巫盛名在外,我們是信得過的,等離開秘境,還請少巫在城上城多住幾日,參加我和薰衣的喜宴。”
天卜少巫轉身離開,他再“盛名在外”,年紀跟城上城的這兩位愛徒沒差幾歲,忽然被秀了一臉恩愛,鬱悶是難免的。
以他的身份地位、容貌氣度,巫疆愛慕他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動心的,許多千方百計湊上前,跟他刷臉熟的女子,明明長得如花似玉,他卻不怎麽記得住人,下次見了依舊不認識。
倒是那日在城外城外廣場上遇到的賣符少女,讓他印象深刻,回去之後時時憶起,還讓人去城門口守著,隻要再見到那姑娘,就火速通知他,他過去問問“符咒”的事。
亂葬崗那邊,他也去問過客棧管事,被告知女子已經退房離開。
哎,早知道那日初見,就不該那麽輕易放人離開,巫疆那麽大,想要找到一個沒太多顯要特征的女子,如同大海撈針。
在天卜少巫身後,叫薰衣的女子若有所思,跟身邊的情郎低語:
“贏生,少巫……是不是失戀了?”
“怎麽會?少巫都沒有女伴,怎麽會失戀?”
“那可不一定!”
“天卜少巫何等人?他若有了心儀女子,但凡露出一點端倪,早就傳遍巫疆大地,咱們城上城的消息又靈通,一點風聲都沒聽到,肯定是沒有。”
薰衣蹙眉,論講道理,她向來不是身邊情郎的對手,“直覺”這種東西又缺乏說服力,噘著嘴生悶氣,不舍得撒到情郎身邊,遷怒陪兩人一起進入秘境的老巫。
“這人真是的,仗著道行高,資曆老,一點都不把咱們兩個小輩放在眼裏,說走就走,這秘境看起來山清水秀靜謐安好,誰知道內裏怎麽樣?我們出什麽意外,看他怎麽有倆回去跟師父交差。”
叫“贏生”的俊逸男子輕笑:“巫老一向清高,肯陪咱們走一趟已經是放低了姿態,難不成還指望他給咱們鞍前馬後,探路鑒寶馱行禮?便是咱們師尊,城主大人,也不好這麽使喚他。”
“哼!”
另一邊,被薰衣女子腹誹的老巫渡鴉,已經拿出一枚巴掌大的芭蕉葉子,一口氣吹下去,葉子陡然暴漲到一丈長寬,懸浮空中,他騰身而上,踩著芭蕉葉子徐徐升高,俯瞰這片秘境,想看出更多暗藏的玄機。
薰衣女子沒有說錯,老巫的心態有些微妙。
最開始他是想著好好護持城主的一對愛徒,進入秘境之後,他似乎跟這片秘境有了某些莫名的氣機牽絆,總覺得某個地方,藏著某件可以讓他逆天改命的至寶,等待他去發掘。
一旦拿到手中,他就不用屈身城上城,寄人籬下做任人驅使的“供奉”,平日裏客客氣氣好吃好喝養著,關鍵時刻推他出去當炮灰搏命,外人看著風光,甘苦自知。
心大了野了,就忘了謹慎,否則他不會這麽冒冒失失飛上半空,高處不勝寒,高處最容易當靶子。
好在運氣不錯,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這座空間廢墟,以他的眼力,看不出瀕臨坍塌,隻能看出是一座修仙門派。
門派啊!
完完整整一座門派,隻看山形水勢和建築規模,絲毫不遜於城上城,大膽一點想,可能都要超過一座天巫城。
更離奇的是,這座仙家門派是一瞬間覆滅的,各色建築都完好無損,最多傷及符陣和禁製。
這對宗派來說是禍事,對闖進來尋寶的人來說,是天大好事。
想要憑本事破開一層禁製何其難?
破開半殘的禁製,就容易多了。
危和機並存,渡鴉老巫想博一把,哪怕因為貪心誤了城主那對愛徒的性命,大不了他不再回城上城,離開巫疆去七十二洲。
當然,若是秘境之中沒什麽好東西,沒有值得他搏命的東西,那就乖乖低頭,繼續跟在那對年輕人身後。
這位以“清高倨傲”著稱的老巫,倨傲是真的傲,清高有待商榷,換成“心高”更適宜。
他們這一撥人,是頭一批進去秘境中的,捷足先登,已經尋覓到許多好東西,發現大多數的寶貝,都無法放入芥袋之中,不得不用包袱背著,非常顯眼。
好在後來者都抱著“先尋寶、後奪寶”的心思,沒有一上來就刀兵相向。
兩三日之後,場麵就會混亂很多。
那個叫“贏生”的年輕人,也是這般認為,那麽痛快地放渡鴉老巫離開,也是想讓他有機會趁著這最開始的黃金時段,尋覓一些珍寶,之後再來跟他們二人會合。
渡鴉老巫的擔心還多了一層,他怕進入此地的人,給天巫城的人傳信,早早曝光此地是一座仙家宗門舊址的事,引來天字號巫部的那些老家夥來瓜分。
那樣的話,他也好,城主的兩個愛徒也好,都得靠邊站了。
哪怕城主本人親至,也爭不過十位大天巫。
時不我待,必須要快!
此時的渡鴉老巫,還沒去想秘境之中,消息能不能傳出去,自己尋到至寶之後,能不能順利離開。
他昏了頭。
為了讓視野更開闊,他不知不覺越升越高,整個人幾乎被濃鬱的山水靈氣淹沒,腳下壯觀的山河湖澤、樓閣殿堂,都被他踩在腳下,那種舒心愜意讓他迷醉,心裏琢磨著這座宗門能不能被煉化成小洞天,他收攏在身邊,所有寶貝全歸自己享用,困在其中的人都成了他的苦力,包括城主的兩個愛徒,包括投了個好胎的天卜少巫……
想入非非中,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誇張,人也越升越高。
忽然之間,有人扯住了他的腳踝,把他狠狠往下拖拽。
他從迷夢中陡然醒來,驚駭的發現自己扔出來探路的巫寶螢燈,已經全數熄滅,連燈本身都炸開了,而他渾然未覺。
幻陣!
空中有幻陣!
他粗心大意之下,已經著了道,拖他離開陷阱的人,是他剛剛還在羨恨的天卜少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