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世上本無秦紫寰
秦佑安看淡了帝位，對箬衣劍的飛走，對仙帝之位的歸屬，愈發淡然，隻要人選合適，他隨時可以讓出。
睿王妃愛子心切，找到杜小草狠敲了一通邊鼓，央求她保住自己的兒子。
“那個秦紫胤，當年是他自己棄了帝位，還要賴在我們的祖宗頭上，賴也就賴了，反正祖宗已經薨逝，幹嘛追著我的安兒不放？安兒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他都一千多歲的人了，還好意思跟族中晚輩搶女人……不知所謂！”
杜小草啼笑皆非，勸睿王妃放寬心：
“都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睿王妃依舊蹙眉，低聲問杜小草：“這個自稱元龍的人，真的就是當年的紫胤公子？不是什麽妖魔雷隼冒充？”
杜小草篤定的點點頭：“他不是妖魔，也不是雷隼。”
“……”
睿王妃略放下心，不是妖魔冒充，是元龍仙帝本尊，多少有些香火情，不至於斬盡殺絕。
杜小草敷衍她敷衍得糟心，端起茶盞要送客，睿王妃卻磨蹭著不肯走，說起她最最關心的問題：“聽說……仙君要返回故鄉？”
杜小草點點頭：“很久沒回去了，家裏人很擔心。”
“安兒他……會不會跟你一起回去？”
杜小草似笑非笑地斜睨睿王妃一眼，想從她臉上看出她的心意，是想讓兒子去羽界呢，還是不去呢？
睿王妃被她看得訕訕，硬著頭皮解釋：“仙君莫怪我唐突，我隻有安兒一個兒子，兒行千裏母擔憂，若是在七十二洲之內還罷了，總能照顧得到，羽界那麽遠，便是仙君這樣的奇女子，都會陷在岐山古驛，千年不歸，萬一我的安兒也有個好歹，我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
睿王妃是普通人，最多百年的壽命，但凡秦佑安的羽界之行有點波折，耽擱個百八十年，母子的生離即成死別。
杜小草斟酌半響，問睿王妃：“王妃自己是怎麽想的？”
睿王妃半響無言，她的想法，秦佑安未必聽得進去，在要不要去羽界這件事上，睿王妃自己的都躊躇不定，從兒子的前程考慮，有這麽一個好機會當然得抓住，去羽界見識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強過一輩子做井底之蛙。
秦佑安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大胤朝臣裏，很多人也是這麽想的，代表人物呂相，醉酒後長籲短歎說悔不該得罪狠了仙君，不能跟著仙君前往羽界長長見識，嚴令族中子弟，呂文昭和他的那個堂兄，務必奉承好了杜小草，將來跟著一起去羽界。
杜小草見睿王妃沉吟不語，明白了她的顧慮，輕笑道：“王妃放心，羽界那邊有我祖父坐鎮，不會出什麽事的。”
“那就拜托仙君了！”
睿王妃擦著眼淚走了，杜小草端著溫涼的茶盞，半響沒挪動。
傍晚時分，她去見了睿王，兩人對坐弈棋，睿王的棋藝跟她相比，差著好幾條街的距離，很快就一敗塗地，擦著額頭的汗訕訕道：“仙君想問本王什麽？”
“今日王妃去見我，拜托我將來在羽界照顧好秦佑安，她雖然一片慈母之心，卻也硬著心腸放兒子遠行，我很欽佩。”
“眼前別離是一時，長遠來看對安兒好的事，她會想明白的，她不是那種短視無知婦人。”
杜小草輕笑：“王妃和王爺深謀遠慮，我一向佩服，我疑惑的是，你們這麽放人離開，不考慮大胤朝局嘛，不考慮流雲宗的覬覦嘛？萬一我們走後，他們大舉來犯，怎麽辦？”
“除非仙君永遠在白帝城坐鎮，否則無法避免仙君說的這種情況，我和夫人忍痛放安兒離開，就是為了一勞永逸解決這些麻煩。”
睿王正色端坐，放下了手中捏著的黑色棋子，“仙君已經離開家鄉一千多年，家中長輩已經找過來一回，必須是要回去的，仙君一走，大胤皇室就隻能靠自己維持大局，應對流雲宗和大小世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無不亡的帝國，千年前大齊覆滅，千年後大胤也可能不保，如此而已。”
杜小草震撼，抬頭仔細看了睿王一眼，聽他這口氣，是做好了亡國的準備？
若是有這樣的心理預期，放獨子遠行羽界，是為了把雞蛋分開放在幾個籃子裏，免得被人全都拎走了？
站在睿王的立場上看，一旦杜小草離開白帝城，離開此界，內憂外患就會爆發開來，壓是壓不住的，不如早早撤退，以待後來。
睿王看著眸光灼灼的杜小草，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還告訴她一個剛打探到的秘密——
“流雲宗現任掌門，就是大齊皇室的餘孽。”
顛覆江山的仇隙在那擺著，彼此都是不共戴天，相安無事是很難的。
睿王恨恨道：“大齊皇室人口繁多，嫡支和庶子加起來百萬之眾，總有幾個漏網之魚，如今成了氣候，舊賬重提，可恨至極！”
杜小草無視他的唏噓，直白問道：“你不請我出手，鏟除了流雲宗？”
“當然想過，但憑仙君一人之力，能擋住這些來犯之徒，想要全殲是辦不到的，萬一受了重傷，自己都要折進去，大胤不是秦氏一人的大胤，我們要先保住自己，保住安兒，隻求仙君離開此界時，帶上安兒一起，我夫婦九泉之下感激不盡！”
睿王霍然站起，衝著杜小草行了三拜大禮。
杜小草避讓開，心情莫名。
秘境之主不知道從哪閃出來，滿臉詭譎的笑意，似嘲諷，似憐憫，認真打量了杜小草幾眼，奚落道：
“是不是在可惜自己沒了尾巴，不能像當年橫掃雷隼那般，掃光了流雲宗和不馴服的大世家，給你的情郎廓清一片天地？”
杜小草瞪了他一眼：“胡說什麽，這不是尾巴能解決的事，我祖父已經警告過我，不要隨意幹涉其它位麵的事務，小心遭到天地反噬，我吃過一次虧，還會再吃第二回？”
秘境之主翹起大拇指：“總算活明白了，這邊的事隨便他們怎麽處置，你帶著你的兩個情郎返回羽界去，讓你祖父替你選出一個當女婿，在羽界好好過日子。”
杜小草指了指城外。
她想返回羽界，先得補全魂魄，若雨若吾，注定隻能存活一個。
夜裏，杜小草盤腿坐在美人榻上，閉著眼想心思，房門卻吱嘎之聲，自動敞開了，她沒有抬頭，默默歎息。
來人是“秦紫胤”，不是擁有小酆都的秦紫胤，是岐山驛的那一縷執念幻化而出的秦紫胤。
杜小草低聲問他：“你不是在若雨那邊的嗎，她肯放你出來？”
“當然，她自稱是仙君，擁有上一世仙君所有的記憶，這些記憶包括我，我的記憶裏也有完整的她。”
“所以呢？”
“……”
來人噎住，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杜小草輕笑道：“我以為，你這趟過來，是要告訴我，那個元龍仙帝是假的，不要跟他走太近呢。”
“他不是假的，就是真真正正的紫胤公子。”
“一個紫胤公子，能活過一年前？”
“屠狗隻是一個市井鄙夫，一樣活到了今日，秦紫胤的道行遠勝過他，又有雷隼襄助，撐到仙君涅槃轉世有什麽稀奇？”
杜小草默然。
窗外月華如水，清風吹過，花枝搖晃，滿地斑駁。
杜小草承認自己小覷了這一縷執念，思忖他深夜找上門來的用意，沒想明白之前，就不開口。
對方在她麵前的鼓凳上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慢慢啜飲。
杜小草以己度人，自己想融合若雨，成為完整的自己，這一縷執念呢，他想不想融合紫胤公子，成為真正的“秦紫胤”？
即便他不想，若雨也可能會這麽想。
畢竟，秦佑安和秦紫胤都明確拒絕了她，隻認杜小草這個仙君，秦佑安撇開不論，秦紫胤貴為元龍，奇貨可居。
讓“執念”融合了他，若雨就憑空多了強大助力。
“執念”自己，也不甘心這麽“一縷”下去吧？野望無止境啊。
杜小草想透這個道理，抬頭看向對方，“告訴我你的選擇。”
“我現在有了新名字，叫秦紫寰，若雨幫我起的，很適合我，你覺得呢？”
杜小草嗬嗬：“很一般，其實你就該定下心來，一定要叫秦紫胤，自己改成了‘秦紫寰’，先就認輸了。”
秦紫寰麵色難看，僵了半響，點點頭：“仙君提醒的對，我還叫秦紫胤！”
“你想叫什麽跟我無關。”
杜小草語氣冷冽，待要開口攆人，就見對方忽然抽搐起來，像是忽然被扯出淤泥的泥鰍，拚命掙紮扭動，最終徒勞無功，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化作一縷淡金色發絲形狀的東西，懸浮在杜小草眼前。
杜小草驚呆。
耳邊的蟬鳴提醒她，這個想改名以便改命的“執念”，是被她祖父遙遙坑了的。
本就不是血肉之軀，隻是一縷執念而已，與惡念幻化而成的若雨同命相連，走得近也是正常。
可惜祖父不給他作妖的機會，隔著重重位麵，遙控春風扇動手了。
杜小草趕緊從芥袋中拿出一個養魂木製作的匣子，把淡金色的發絲收了進去，這東西脆弱得很，最怕罡風吹佛，碰到就會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