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章 薑還是老的辣
竹樓是新建的,沒什麽擺設和要緊的東西,一盞茶時間就收拾妥當。
杜小草繪製了三道符咒,把竹樓遮蔽起來,不讓外人闖入,這竹樓是他們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說不定還能用得著,白白棄了可惜。
晨曦綻放,三人抵達城門口,守門的兵卒一臉冷肅,看過那枚玉牌,神態緩和了些,衝著三人招手:“跟我來。”
一路前行,攀登到高處,濕漉漉的白霧籠罩垛牆,璀璨晨曦也無法穿透,平添了幾分縹緲和神秘。
三人跟著兵卒,來到一座茅屋前,非常寒酸的小茅屋,勉強能做到不漏雨,門板吱吱嘎嘎,在三人抵達的瞬間自動開啟,露出了正在盤腿打坐的白袍老者。
黑岬彎腰行禮:“見過前輩,請前輩安排。”
白袍老者眯著眼坐在蒲團上,聞言輕笑了笑,依舊閉目打坐,晾了他們片刻,緩緩開口:“不錯,有膽氣。”
黑岬嗬嗬:“知道逃不掉而已,但你別得意,以死相拚的話,大家都討不到好處。”
“小小年紀,就把死啊活啊掛嘴邊,萬葉城多事之秋,血戰之地,暫時靠我們這些老家夥撐著,將來還得靠你們這些小輩。”
“前輩道行高深,說的話也高深,我們都是不求上進的小妖,當不起那麽大的重任,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還沒吃早膳呢,麻煩前輩你指個茅屋,讓我們容身。”
白袍老者被噎了一下,倏然離開蒲團,出了房門,領著三人施施然前行。
最多十丈遠,就有並排三間茅屋,看起來還算結實,杜小草住在最東頭,黑岬住在中間,秦紫胤住在最西邊。
白袍老者看他們安頓好,沒有立刻離開,“城中多事,我帶你們去認認人,這邊的早膳攤子,我都熟得很。”
秦紫胤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堂堂萬葉城大耋老,唧唧歪歪沒完沒了,總是纏著他們三個是怎麽回事?
心中憋著氣,臉色就不怎麽好,入城之後,滿眼繁華,既不紊亂也不嘈雜,往來的百姓熙熙攘攘,車馬喧闐,售賣的物品五花八門,各色牌匾、酒幌一眼望不到邊。
這還隻是外城,傳說中的內城遠遠勝過外城。
杜小草沒有被這繁華迷惑,瞪大眼睛仔細查看,跟她一路過來的那數千同道,都是在這裏死了瘋了的。
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波濤洶湧,各種意料不到的凶險。
她問白袍老者:“你們既然明白羅浮城已經糟爛透頂,那些耋老全都是表麵功夫,背地裏各種齷齪事,為何還要縱容什麽?還讓我們這些大妖部的小輩去做什麽‘誘餌’?草菅人命嗎?這一趟我們折損了多少人?”
白袍老者苦笑:“你們確實是誘餌,不是引誘邪妖,而是引誘羅浮城的那些蠢貨,一起都安排好了,緊要關頭那些家夥察覺了,拚死一搏,結果你已經看到了。”
杜小草心虛,反問白袍老者:“羅浮城的那些大妖部、耋老團,都怎麽樣了?是逃走,還是死了,被捉了?”
白袍老者搖頭:“不知道,你們三個知道嗎?”
杜小草搖頭,堅定的搖頭,眼前這個大耋老,比羅浮城那些昏聵的老家夥厲害了無數倍,要小心應對。
白袍老者察覺到氣氛吊詭,輕笑一聲緩解:“洞天福地,有德者居之,眼下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羅浮城沒有落入邪妖之手,居心叵測的耋老團和大妖部,也都遭了反噬,不知所蹤,逝者已矣,羅浮城已經消失於世間,萬葉城的壓力會比從前大很多倍……”
黑岬打斷他:“我們都是無名小輩,幫不上大忙,出事後還沒聯係上家裏人,就想著早早回去。”
白袍老者展開一卷書冊,開篇第一行就寫著杜小草、秦紫胤、黑岬的名字,他們被臨時征調了。
黑岬氣得臉色鐵青,搞不清這老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總之膈應。
白袍老者無視他們的抵觸,自顧緩緩而行。
黑岬本想棄了他另選一條路,目光落到道路兩旁的年輕小輩身上,改了主意,用手肘悄悄戳了秦紫胤一下,提醒他看向兩旁的行人,清一色年輕人,清一色都是俊彥,乍一看不起眼,仔細看全都氣息內斂,腳步沉穩,佩劍玄奇,絕非等閑之輩。
其中有一些,看起來很麵熟,應該是從羅浮城轉移過來的。
他們早就知道羅浮城會出事?
不知何時,白袍老者消失不見了。
杜小草四下環顧,確定他已經走了,悻悻嘀咕了幾句:“裝模作樣,跟羅浮城那些老東西沒兩樣!”
黑岬嗬嗬:“還是有一些區別的,起碼懂得禮貌。”
三人找了個熱鬧的早餐攤點,叫了萬葉城特有的美食,圍坐在桌案旁開吃,順便聽鄰桌的食客閑聊。
羅浮城已經成了過去時,如今的熱門話題,是邪妖派遣使者,過來收買萬葉城中的耋老團,想把他們在羅浮城用過的手段,換湯不換藥地重新施展一次。
杜小草氣笑了:“邪妖是瘋了嗎?萬葉城這邊雄城鐵關,壁壘森嚴,為什麽要接受他們的收買?他們能給出什麽條件?”
秦紫胤和黑岬也一頭霧水,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番,沒得到確鑿消失,正懊喪著,身邊空著的板凳上,倏然冒出一個人影,正是白袍老者,他拿出一壺酒自斟自飲,戲謔地揶揄三人:“與其跟別人打聽,不如跟我這個老東西打聽,沒錯,邪妖那邊過來一位巨擘,跟我商議交換地盤。”
“怎麽交換?”
“我們讓出萬葉城,他們在邪妖那邊給我們補償一州之地,讓我們從此脫離羽界,自在逍遙,不用當炮灰,不用打生打死,餘生和子孫都安逸無憂。”
“邪妖的話怎麽能相信,百分百是騙人,你們把萬葉城讓了出來,他們反悔怎麽辦?”
“那一州之地,不是天圓地方的土地,是一座上古傳下來的小洞天,得到開啟密匙之後,就能帶著他遠遁,據我所知,那座小洞天非常富庶繁華,人口也繁盛,大江大河景色優美,天材地寶也很多。”
“你怎麽知道?你派了諜子?”
“我自己就是那個諜子,我是在那裏長大的。”
白袍老者說得清淡,黑岬卻噎得當場咳嗽起來,看鬼一樣看著白袍老者,怎麽看都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一個在邪妖地盤上長大的家夥,就算沒有被粗暴蓋戳是邪妖,也很難取得羽界這邊的信任,更不用說把萬葉城這種重要的地方交給他執掌。
邪妖會提出那麽吊詭的“易地”建議,與他的這種跟腳脫不了幹係。
白袍老者喝了一口美酒,心情舒暢,主動介紹起他的家世,諜子世家,父母被派遣去了邪妖的地盤,並在那裏生下了他。
他剛長成半大少年,父母就暴露身份,被一路追殺,為了保住他,父母**而亡,用他們的性命掐斷了一切線索,他淪為流浪兒,自己掙紮著活下來,拜師,學藝,想辦法逃回了羽界,還當上了萬葉城的大耋老。
幹巴巴的描述,已經透著驚心動魄,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秦紫胤聽得煩躁,他不想卷入這些是是非非,隻想早日離去。
黑岬的想法與他一致,任由白袍老者醞釀氣氛,毫不客氣地戳穿他:
“你這麽狡猾,一定不會答應邪妖的提議的,那提議看起來對你有利,其實百害無一利,你答應了,就死定了,縱然不死,也沒趣味。”
“小友通透。”
“告辭!”
黑岬拉著杜小草,轉身就走。
匆匆繞過街巷,前方一片開闊的湖麵,三人租了一條烏篷船,任由風吹著散心。
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緊張兮兮,白袍老者看似無害,卻給了他們最大的壓迫感。
杜小草買了一筐蓮蓬,擺在案幾上剝吃,微微的苦澀,讓三人保持清醒。
秦紫胤對“耋老”這個詞匯毫無好感,不覺得萬葉城這邊會有多大不同,問黑岬:“其實邪妖的那個提議,相當有誘惑力。”
黑岬點頭:“沒錯,大部分蠢貨都會上鉤,那老頭能保持清醒,已經很了不起。”
世間捷徑,看似好走,往往越走越窄,披荊斬棘才能走得長遠。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即便真的美味,事後也需要買單,價碼超出意料。
黑岬歎息:“吼妖部的祖輩,就吃過這樣的虧,邪妖提出用一州換一城,用心險惡又不動聲色,一旦萬葉城這邊答應,立刻就會人心渙散。”
秦紫胤環顧四方,冷嘲:“已經渙散了,不然那些入城的難民,不會死得那麽多,那麽快。”
攻心之術,縱然白袍大耋老嚴詞拒絕,麾下的人心卻渙散了,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偌大一座雄城,分崩離析是早晚的事。
白袍大耋老不但要守城,還要守心,守住他自己的畏懼之心,守住麾下的貪婪之心。
畏懼和貪婪,在生死和暴利麵前,最經不起考驗。
秦紫胤想知道白袍大耋老如何破局,設身處地,換了他是大耋老,也想不出其它破局的法子,當年在白帝城,他就麵對過這樣的困局,輸得一敗塗地。
他沒處理好的難題,愧疚也好懊惱也好,都無濟於事,他想看看大耋老如何處置。
大耋老很快給了答案。
他選擇三魂六魄與萬葉城融合,萬葉城在,他在,萬葉城亡,他亡。
是個狠人。
黑岬嘖嘖驚歎:“這老東西夠毒啊,一招就打退了流言蜚語,逼得麾下那些人做出選擇,凡事不肯與城池融合的,立刻就被打入另冊,願意這麽做的,從此就是死忠。”
杜小草蹙眉道:“他就沒想過,萬一局麵崩壞了,怎麽做?等死嗎?”
“帝姬又犯迷糊了,那句話怎麽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即便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這麽多大妖跟他捆綁在一起,他的權威前所未有的高,就算事情到了最壞的時候,他還可以裹挾著這些同伴,一起找一條生路,怎麽樣也強過他現在的岌岌可危。”
黑岬說罷,苦笑攤開手,一左一右攬住秦紫胤和杜小草:“咱們三個,也被他盯上了,考慮要不要融魂吧。”
杜小草觳觫:“融怎樣,不融又怎樣?”
“融了與他患難與共,不融就命喪當場。”
“就憑他?”
“他很不好惹,咱們想要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既無可能,撕破臉皮的話,勝算也不大,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融魂而已,而已而已,沒你以為的那麽可靠。”
黑岬指了指秦紫胤:“他的小酆都,是咱們最大的依仗,還有羅浮城,抽空也要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收取後變成什麽樣了,沒用就扔在一邊,有用就好好發掘一下,主動權還是掌握在咱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