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一張酒方另有玄機
讓人牙疼肉疼的威脅，天音掌櫃也不能等閑視之，歎息一聲，問黑岬能不能把衣衫還給他？
黑岬搖頭，從自己的芥袋中拿出一套麻衣，胡亂套在他身上。
在場還有杜小草這個姑娘家，對著個一絲不掛的男子，難免尷尬。
身後的小院因為燃燒得太熾烈，溫度暴漲，眾人決議先返回城頭，細細審問天音掌櫃。
繼續留在此地，天知道人家還有沒有後手？
城頭那邊就不同了，是耋老團的地盤。
臨走之前，杜小草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小院，嚴格說來，此地已經是外城，但緊挨著內城的垛牆，又有明月湖這個尋歡買醉的銷金窟，風頭無兩，出入此地的人，大多都是內城的貴人。
因為酒鋪掌櫃被抓，湖上的畫舫，有一艘算一艘，全部被看管起來，伏虎親自出馬，誰敢鬧騰，原地暴揍，揍完了還給扔到湖裏醒酒。
凶暴手段震懾住一眾內城貴人，伏虎洋洋得意，陪著他一起的慕三也與有榮焉。
等到兩人返回城頭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遠遠就看見城頭一團糟亂，隱約還有咆哮怒罵聲。
慕三大驚失色，第一反應是天音掌櫃又作妖了，從出事的方位看，恰好就在杜小草他們容身的茅屋附近。
急急靠近，果然如此，三間茅屋消失無蹤，茅屋之下的城牆也被豁開一道裂縫，且在不斷蔓延中。
這裂縫看著不顯眼，對城牆的破壞力卻是致命的，所過之處，銅牆鐵壁立成渣豆腐。
這一圈城牆，是萬葉城屹立不倒的根基，根基動搖，城池的下場可想而知。
大耋老氣得須發倒豎，話都說不出來了，伏耋老也眉頭緊皺，人是他出馬拎出來的，到了城頭這邊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他難辭其咎。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必須想辦法止住城牆的坍塌，且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如初，還要防止邪妖趁亂湧入。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人都麻了。
不知道打哪兒入手。
幹瘦少年語出驚人：“血棘花！異變血棘花的秸稈可以彌合裂縫！”
牛頭不對馬嘴的主意，眾人都當他是嚇暈了頭發癔症，他卻堅持：“是我爺爺告訴我的，你們試一試！”
伏耋老的芥袋中，就裝著從山澗花田那邊買來的“青料”，都是異變血棘花的秸稈，本著試一試的想法，一股腦拿出來，塞在無聲蔓延的城牆裂隙中。
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裂縫緩緩縮小，真的起效了！
一場大禍消弭，所有人鬆了口氣，站在避風的垛口消息，伏虎也慕三也得以知曉他們遲來的那一個時辰裏，發什麽什麽。
根子還在天音酒鋪掌櫃身上，所有人都沒想到，他都被剝光了提溜一圈，身上半點隱私和底牌都沒了，還能興風作浪！
任誰都沒想到，他的殺招是他自己。
抵達城頭之後，他表現得很溫煦，還跟伏耋老攀交情，說他雖然有些秘密，但萬葉城這種地方，但凡能立住腳的人家，誰家沒有秘密？
異變血棘花是釀製天音佳釀的原料之一，他高價跟山坳那邊的田主購買，你情我願，算不得罪過。
幹瘦少年爺爺的死，他一推二五六，不承認是自己幹的，死無對證，怎麽說怎麽算。
就事論事，他不是最大的殺人嫌犯，給他提供異變血棘花的田主，更有動機“殺人滅口”。
異變血棘花會引發妖潮的事，在萬葉城不是秘密，也就杜小草這種外來新入行的不曉得內情，尋常的田主，萬萬不肯暴露自己種植異變血棘花的事情。
幹瘦少年的爺爺，對幹瘦少年來說骨肉相連，對田主來說，就是個沒什麽大用場還嘮嘮叨叨討人嫌的糟老頭子，宰了就宰了，沒順便把幹瘦少年一起宰了，已經是“心善”。
眾人被天音掌櫃牽動了情緒，一樁樁不大不小的秘密曝光出來，包括湖心畫舫的日進鬥金，他坦白承認自己的確是一個大妖部的繼承人，妖部被屠滅後逃到萬葉城，身邊有一批人手，也要本錢，費了很大氣力才做起畫舫的生意，在萬葉城中也不算秘密。
慕三這樣的落魄紈絝都知道畫舫是他的生意。
圍在他天音掌櫃身邊的人，專心聽他說話，忽略了他身上的異變，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像沙子一樣倏然爆散，每一粒都重若山巒，一下子就壓塌了生下的城牆。
城牆坍塌，建在城牆上的茅屋就更不必說。
所有人都呆住了！
天音掌櫃，真是個狠人！
最後的絕殺，是用他的這條命為武器，給予萬葉城致命一擊。
城牆的裂隙雖然被彌合了，趁亂闖入萬葉城的邪妖，數量不在少數。
雖然在場的人並沒有親眼見到，但大家都認定，那半個時辰的混亂，絕對混進來很多邪妖，空間係的居多。
萬葉城從此多事。
等不及天亮，大耋老就敲響巨鍾，提醒內城和外城的百姓，告知城中混入了數目頗多的邪妖，務必提高警惕，同時開啟全城搜查，把混進來的邪妖一頭一頭抓出來。
黑岬冷眼旁觀，等大耋老忙完了，問他抓住給天音掌櫃提供異變血棘花的田主沒有？
大耋老歎息：“那家人在萬葉城聲望極高，絕不可能背叛萬葉城，這次是被蒙蔽了，沒想到天音掌櫃——”
“一句‘沒想到’，就可以脫罪？什麽叫絕不可能背叛萬葉城，世上就沒有絕對的忠誠，今晚若不是我們機警，在酒鋪那邊就喪命了，城牆也得坍塌，這一切都跟那田主脫不了關係，還有上次月圓之夜，山坳那邊早有準備，早早撤走，是不是這田主在背後操縱？這種壞到骨子裏的東西，還不馬上抓起來拷問？！”
黑岬說一句，大耋老的眉頭皺一分，最後無言以對。
秦紫胤畢竟是元龍仙帝，一看這場麵，就猜到幾分，問大耋老：“你說那家人絕對不會背叛，是因為這座萬葉城，他們家占了至少一半的分子，毀了萬葉城，就是毀了他們自己的根基，你雖然是大耋老，也就是個虛名，處處被這些人家掣肘，你就是想去抓他，也派不出夠膽的人手，弄不好還要被他們反噬，連大耋老的名頭都保不住？”
一番話，句句誅心。
大耋老沉默以對。
秦紫胤說中了。
黑岬冷笑三聲，對萬葉城失望透頂，撇下大耋老自顧走了。
夜深人靜，城外危機四伏，他沒有任性的返回山澗花田，找了個開闊隱秘的垛口，坐下來喝酒。
杜小草、慕三一行人緊隨其後。
幹瘦少年抽抽噎噎，哭得難受，很想去罵從前的田主，為何那麽心狠？！
慕三安慰他：“去了也沒用，他們肯定賴在天音掌櫃身上，掌櫃的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分辯的，這種事就放在心裏，暗中找機會報仇，還要防備他們先下手為強，把你殺了。”
若非幹瘦少年誤打誤撞，有了靠山，早就被弄死了。
月光越來越皎潔，仔細看卻彌漫著若隱若現的血色紋路，引而不發，雄視萬葉城。
城中的幾處位置，陸續騰起絢麗的煙花，是捕妖隊的人發現混進來的邪妖，開始誅殺。
不同的煙花色澤，傳達出來的意味各不相同，赤色是發現目標，橙色是開始追擊，白色是順利殺死，灰色是失手，紫色是失手還被邪妖反殺……
杜小草仔細分辨，白色煙花和紫色煙花的數量不相上下，戰鬥你死我活，凶險異常。
伏虎一個愣頭青，氣頭上熱血上腦，也要衝入城中廝殺，被慕三按住：
“你就算了吧，無勇也無謀，去了就是給邪妖送肉。”
鄙夷不屑地口氣，惹來杜小草輕笑，問伏虎：“你很擅長馴養噬靈蟲？”
一般這種人，都是溫雅、陰鷙的外表，像伏虎這般雄赳赳的委實少見。
伏虎不滿自己被小覷，摘下腰間的獸囊顯擺：“當然擅長！我雖然是耋老的孫子，但我祖父又不隻我一個孫輩，還有其他旁支的孩子，我是在一百多個同輩中脫穎而出的。”
百裏挑一，又是世代馴養噬靈蟲的大妖部，應該是有真本事的。
杜小草不再笑，讓他繼續呆在城頭，“你的任務不是進城搜索邪妖，是邪妖衝上城頭的時候用噬靈蟲對付他們，大家各有責任，不分高低。”
追索邪妖很多人都能去幹，駕馭噬靈蟲卻得專門的人手，後者的技術含量更高。
伏虎被說服，重新坐下來，目光卻緊緊黏著城中方向。
黑岬盤腿坐下，把從天音掌櫃身上搜斂出來的東西一股腦傾倒出來，一樣樣仔細詳查。
那掌櫃太詭異了，他不敢掉以輕心，想從他的隨身物件入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
幹瘦少年上前幫忙，伏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煙花，幫著檢查物件，他是耋老嫡孫，萬葉城土著，論見識遠勝慕三和幹瘦少年，許多稀奇古怪的物件，他一口就說出來曆用途。
“可惜沒弄到那張釀酒的方子，那個掌櫃太混賬了，寧肯把秘密帶到地底下！”
慕三反對：“怎麽就帶到地底下？他被抓的時候早有準備，酒方肯定交給了身邊的心腹，還有他的族人，未必就真的像他說的‘死絕了’，還可以繼續釀酒，咱們順著這個線索，也許能鎖定他的族人……”
幹瘦少年反對：“不能，我懷疑他的所謂佳釀，在他來到萬葉城之前，就是一般的美酒，遠沒有後來那麽轟動，那麽讓人迷醉，添加異變血棘花之後，才暢銷一時。”
眾人聞言，陷入沉思。
血棘花這種靈植，放眼羽界，唯有萬葉城這邊最繁茂，且產量稀少，異變血棘花就更罕見，給天音掌櫃供貨的那家田主，擁有大耋老都忌憚的勢力，想要種植都得偷偷摸摸。
杜小草他們在溪澗花田種植，純屬誤打誤撞，不懂行的人不知道，懂行的人包藏禍心，想往死裏坑他們，否則的話早就被揭發。
一張釀酒的秘方，是不斷完善的，用料和劑量增增減減，口味也漸漸有了改變，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代人的試驗和摸索，才能最終穩定下來。
天音掌櫃的探索，算成功也算失敗，成功是酒水的口感和暢銷，失敗是原材料受製於人。
杜小草想不通的是，這掌櫃既然肯用性命給邪妖創造入城的機會，在邪妖那邊肯定很受寵，那邊不能種植血棘花嗎？
伏虎給了他答案：不能！
血棘花在邪妖那邊，是絕對的禁忌，誰敢擅自種植，殺無赦。
想想也明白，需要用同類的血澆灌才能茁壯成長的靈植，多一顆就多一樁凶殺案。
唯有邪妖的對手，才肯放縱種植，唯有萬葉城這種不缺邪妖俘虜的地方，才能真的種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