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全部埋土裏
杜小草當眾這麽說,擺明不會插手。
若耶那麽漂亮可愛一個小少女,真心同情也好,另有圖謀也好,肯帶她回去的酒客烏泱泱的,各施手段去哄騙,兼或用強,一時熱鬧非凡。
然而第二天,若耶照舊出現在酒鋪外,還是昨日那番裝扮,之前對著她威逼利誘花言巧語的酒客,卻憑空消失了一大群。
大家都不是傻子,馬上明白怎麽回事,看向若耶的目光狐疑不定,更老成些的酒客,壓根就不堪若耶,遠遠見了就繞到,生怕攤上事。
有毒的美味,帶刺的美人。
萬葉城這種無法無天的戰墟,畫舫湖畔這麽凶險的地方,若真是尋常小姑娘,這般容貌,早就被貪婪的老鴇敲暈了扛走,還有機會一再出現在酒鋪外?
糊弄鬼呢。
鬼都不信!
伏虎仗著有杜小草護體,又心中好奇,陸續來圍觀過幾次,還告知了他的祖父伏耋老,伏耋老鬼迷心竅,跑過來圍觀,剛一靠近,胡子就憑空被割掉,呼啦啦摔落一地,嚇得他掉頭就跑,一溜煙跑回城頭大耋老身邊,氣喘籲籲的告狀:
“城中有邪妖!”
“閉嘴!”
“……”
大耋老一掃平日的溫煦,飛起一腳把人踹下城頭,遠遠地唾了一口才罷休。
杜小草這邊,每天看著酷似自己的小少女可憐兮兮,鳳眼含淚,抽抽噎噎美人垂淚的模樣,權當看不花錢的好戲,還有心情跟秦紫胤開玩笑:
“當年我剛到岐山驛的時候,就長這副模樣?”
“不是,她雖然變幻得很像,形似神不似……很輕佻,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你是——”
他想說“嬌憨”,最終又咽了回去。
幽冥劍已經被他收起,腰間須臾不離開的是箬衣,這是酒鋪震懾“若耶”的唯一手段,不容有失。
所有人都在等若耶熬不住了自己離開,她卻又添了新手段,每天對著秦紫胤磕頭叩拜,要拜師父。
慕三嗬嗬,嘲諷若耶是瘋了,還問秦紫胤:
“這麽討人嫌的妖孽,幹脆宰了算了,一了百了。”
這話一說,黑岬也目光炯炯地看著秦紫胤,催促之意明顯。
這麽個禍害守在眼皮底下,實在是心煩,不如殺了。
秦紫胤眉頭緊皺,握住箬衣劍的手微微發緊,不曉得是為難,還是不肯。
黑岬嗬嗬:“你不會是舍不得吧?是舍不得她那張臉,還是舍不得這麽個美人?鬼迷心竅——”
“我不是!”
秦紫胤矢口否認,微微舉起箬衣:“她不肯。”
眾人訝異,擱在從前,若是有人說自己的劍不肯殺人,大家一定哄堂大笑,但是箬衣嘛,大家拿不準,拿準了也不敢笑,這劍很凶。
箬衣雖然是秦紫胤的佩劍,箬衣卻不再隻是一柄佩劍,這道理所有人都懂,隻是疑惑:箬衣為何不肯?
是忌憚若耶的身份?
若耶究竟是個什麽……?
最終,還是秦紫胤出麵,對著箬衣劍表明自己的態度:“她很討厭,我不想她總是出現在我眼前。”
接連說了三遍。
箬衣劍寂然不動。
門外鬧騰的若耶,卻疾退了七八步,一直退到湖邊,才止步身形。
能讓她這麽懼怕的存在,放眼仙草酒鋪,唯有箬衣劍。
入夜,杜小草坐在窗前,映著月光,仔細端詳桌上的“箬衣”。
她對這柄劍很熟悉,畢竟是“紫胤公子”的佩劍嘛,他們結伴出遊那些年,幾乎每天都能見到。
從來不曉得,箬衣這般厲害。
早知如此,當初雷隼來犯,直接祭出箬衣劍便可震懾他們,何苦以身犯險?
秦紫胤坐在杜小草對麵,也目不轉睛的盯著箬衣劍,雖然他是這把仙劍名義上的主人,自認很了解它,還因為它是母親的身體,可以憑母子血緣遠隔千萬裏召喚。
到了羽界之後,箬衣劍一再展示神威,他反而懵了。
這不是他認知中的那柄劍,他的母親生前絕對沒有這麽厲害,否則也不會死在幾個凡人宵小手中。
千年前的鹹陽城中,“箬衣”若有今日一成的本事,鹹陽秦氏眾人絕不敢那般輕藐暗算她。
難道淪為仙劍的這一千餘年,她其實還活著?
即便還活著,千年的光陰,對木妖這樣壽命漫長的精魅來說,隻是一閉眼的時光,道行很難突飛猛進,除非另有奇遇。
秦紫胤想了想,問杜小草:“我被雷隼困住的那些年,箬衣一直在白帝城?”
“是,一直在白帝城,起初在仙宮,後來被仙帝賜給秦佑安。”
杜小草回憶前事,問出心底的疑惑:“你離開白帝城前往東鳧山的時候,為何不帶著箬衣,我記得你跟它一向形影不離。”
“帶著的,過了險灘,見了舟子之後,箬衣忽然消失不見,你說它一直在白帝城,應該是自行給回白帝城,當時我就覺得古怪,舟子誆騙我,說仙劍被險灘那頭老鱷偷走,害得我們交惡千年,始終沒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談。”
“……”
兩人交換自己知道的信息,最終斷定:箬衣劍是來到羽界之後,因為某種他們不知道的原因,忽然變得豪橫的。
暫時來看,是好事情。
箬衣劍畢竟是秦紫胤的生母幻化,他顧忌頗多,疑慮更多,杜小草安慰他說不可能是奪舍,沒誰會去奪舍一柄談不上多麽稀罕的木劍,不要說在羽界,就是在七十二洲,在巫疆,都有勝過它許多的仙劍。
黑岬也來看箬衣,翻來覆去看不出任何名堂,懷疑問題不是出在箬衣劍上,而是出在附著在箬衣劍的神秘存在上。
這說法太過玄奇,且沒有證據,卻最接近真相。
被箬衣劍恐嚇離開的“小女孩”,不敢再賴在酒鋪大門外,去了極遠處的一座屋脊上,遙遙遠眺,可憐兮兮。
她的麵容,漸漸地不再那麽像杜小草,換成了另外一種美豔相貌。
慕三遠遠見了,咋舌驚歎:“這麽漂亮,幹嘛要變成帝姬的模樣?”
杜小草不忿:“你怎麽知道她這副漂亮臉蛋,就是她本來的模樣?也許還是照辦別人的呢?”
“萬葉城中沒有長這麽好看的小姑娘,絕對沒有,她沒地方模樣。”
伏虎也附和,城中沒有這麽一張美豔麵孔。
兩人都是不羈紈絝,旁的事情也許不上心,頂尖美人住在城中哪一處,記得清清楚楚。
隻是如此也罷了,若耶還作妖,在湖畔另一邊開了一個露天的小酒鋪,趁著道旁的一堵高牆,扯了一張碩大的油紙布,旁邊幾株高聳的老樹,樹冠下擺放幾張半舊的桌凳,放了一掛劈啪響的鞭炮,熱熱鬧鬧開張了。
開張了!
慕三和幹瘦少年驚呆,氣鼓鼓地一起過去“捧場”。
酒鋪雖然寒酸,卻幹淨清爽,售賣的酒全部放在芥袋裏,現場隻擺放幾壇充門麵。
這都很平常,不平常的是這兒酒水的價格,比仙草酒鋪不差什麽。
憑什麽?!
老板娘的臉蛋麽?
既然是憑臉蛋,招徠的便也隻能是畫舫中尋歡的紈絝公子了,一個個趾高氣揚,前呼後擁的來到酒鋪外,綠油油的酒幌上寫著“萬葉酒鋪”四個字,以城池的名字做酒鋪的名字,好大的口氣。
紈絝們坐下,酒水送到,端起來不屑地品了一口,臉色瞬間變了。
紈絝之所以是紈絝,首要條件就是有錢,有錢就不缺佳肴美酒,從小喝到大,舌頭早就刁了,入口的酒水一沾唇,就曉得優劣。
萬葉酒鋪售賣的這種“濁酒”,這口感真真不輸給仙草酒鋪,熨帖回味之處,猶有過之!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酒客們大多是好事之徒,一窩蜂湧過來嚐鮮,短短半天時間,全萬葉城都知道萬葉酒鋪有好酒了。
慕三也買回來兩壇,倒在碗裏讓大家品嚐。
“不曉得那野丫頭從哪來弄來的美酒,真是美酒!這美酒又不是河水,一彎腰就能鞠起一壇子!”
慕三唏噓懊喪,杜小草也無奈,人家這是來打對台戲了,正大光明的打,箬衣劍都沒轍,總不能恃強淩弱逼迫人家關張大吉吧?
開酒鋪這種事,大家各憑本事。
若耶不但賣的酒好,還懂噱頭,說自己的酒鋪還缺卻一副對聯,她自己沒念過多少書,請每天來喝酒的客人幫忙寫一個,每天寫得最好的人,酒水打五折。
公平起見,利益均沾,每個酒客每個月隻有一次機會。
小小一個噱頭,硬是把氣氛炒爆棚了,酒後潑墨揮毫賣弄文辭的紈絝也好,落魄不羈的遊俠也好,腰纏萬貫的商賈乃至高高在上的耋老,都有人過去捧場。
此消彼長,仙草酒鋪的生意,一下子就蕭條了許多。
若耶賺了錢,還大把撒錢,招來城外一幫流民,給錢給吃的,讓他們開挖山石,把環繞湖畔的道路全都鋪上幹淨整齊的青石板,免得雨天走起來泥濘摔跤。
青石板鋪少了,幹活期間勤快本分的男女被留下來,給新開張的萬葉酒鋪幫工。
若耶的生意越來越火爆,單憑她一個人忙活不過來。
一個小姑娘做著這樣日進鬥金的江湖買賣,沒人眼紅垂涎是不可能的,明裏暗裏都有人惹事,然後眾人就看到,惹事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雙腳陷入硬邦邦的泥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