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可惡程度的深淺,這些人陷入的深度有區別,小惡隻陷雙足,一個時辰就能恢複自由,大惡就要陷到腰際,三兩個時辰都不能重獲自由。
怙惡不悛之輩盡有,哪怕吃了教訓,依舊罵罵咧咧,可惜再豪橫潑賴的惡棍,眼見自己一寸一寸往地下陷落,那也是驚惶的。
萬葉酒鋪開張半個月,最慘的一位,九尺高的猛漢,從一開始腳踝陷落,到膝蓋,再到腰腹,最後胸口。
這個部位,已經呼吸不暢,很煎熬了,那猛漢還不收斂,搬出自己的靠山,破口大罵威脅若耶。
然後眾人就看見,猛漢猛然往地下跌落一截,隻露出一個腦袋在地上左右搖擺。
滑稽至極的場麵,看得人心神震顫,想不通世上怎麽會有這種神通,從前真沒見過。
慕三過去看的時候,就看見酒鋪外一地“腦袋”,本來是隨機陷落下去,入夜之後憑空挪動到一個角落裏,麵對麵的互相大眼瞪小眼。
有人慫了,哀求懇求,道歉認錯,希望老板娘饒過自己。
有人木著臉不吱聲,等待家中長輩來說情。
慕三瞠目結舌,腳不沾地地炮灰仙草酒鋪,問杜小草這是什麽神通?
杜小草猜測是某種土係神通,可以隨心所欲操控土壤。
黑岬搖頭,指了指角落裏睡覺的泥蠹,“它也能操控土壤,但它能輕鬆自如地把我們陷入土裏去嗎?”
當然不能,反過來還差不多。
重點不在“操控土壤”,在道行,若耶的道行,碾壓那些挑釁的酒客。
無論如何,有那麽一地的“腦袋”擺在眼前,酒客們消停很多,再也沒誰眼瞎去撩撥老板娘,規規矩矩的給錢喝酒。
酒蠹眼見別人的風頭壓過自己,皺眉不滿,要過一壇萬葉酒鋪出品的酒水仔細品嚐,嫌棄道:“一股土腥味!”
確實有土腥味,杜小草、黑岬、秦紫胤都能喝出來,慕三、伏虎和幹瘦少年卻恍然不覺。
“沒有土腥味啊?若耶雖然搶了咱們的生意,沒必要就這麽詆毀她,她賣的這種無名酒很醇香,很潤口,喝下去五髒六腑都熨帖,耋老們都這樣說——”
慕三和伏虎說得言之鑿鑿,但杜小草、黑岬和秦紫胤的舌頭也不是麻的,萬葉酒的土腥氣不算很明顯,若有若無,但確實存在啊,他們全都喝不出來?
杜小草仔細觀察,很快發現端倪。
說萬葉酒沒有土腥味、熨帖五髒六腑的,清一色都是土生土長的萬葉城土著,覺得土腥味嗆人的,全都是外來戶。
慕三猜測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若耶的酒水是用萬葉城的井水、溪水釀製,本地人喝得熨帖。
杜小草不以為然:“咱們酒鋪售賣的佳釀,都是從萬葉城本地的酒方收購來的,那些酒坊主釀酒的時候,用的也是本地的井水、溪水啊?”
難不成還萬裏迢迢去外地運水?
仙草酒鋪的生意凋零了三成,還在持續凋零中,有小酒蠹和重瓣血棘花撐著,不會一落千丈無以為繼,但也不複從前的興隆。
杜小草心中焦慮,改頭換麵戴上幕籬,讓黑岬和秦紫胤也變換了容貌,一起去湖畔對麵的萬葉酒鋪“偷師學技”。
若耶很會做生意,她現在不再是杜小草的模樣了,五官變得美豔滑膩,稚氣卻還是足足的,一看就是十二三歲的小少女,當壚賣酒,一身鵝黃色的衣衫,明快活潑得很。
晨起剛一開張,她就大喊:“新一天,開門酒,五折優惠,先到先得!”
她邊說邊把酒壇放在一個空著的桌案上,惹得周圍的酒客一擁而上,都要去當那個“第一”。
氣氛一下子活躍了。
若耶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段調節氣氛,讓所有酒客都跟隨她的節奏,敢搗亂的,原地陷落。
杜小草做了半個時辰,就有四個男女因為各種理由,困在泥壤裏動彈不得。
其它酒客圍著,把這些受困的倒黴蛋當樂子看。
其中一個女子雙十年華,被看得麵色漲紅,搬出家中長輩來威脅:
“我是吼妖部的,來城中尋親,你趕緊放了我,不然要你好看!”
一聽“吼妖部”,杜小草的目光轉向黑岬,無論黑岬的真實身份是什麽,他這副皮囊的主人都是吼妖部現任家主的小兒子。
吼妖部在萬葉城中的厲害人物,就黑岬一個。
這女子是來找黑岬的?
若耶聽到女子的話,笑容不變,眼皮上下一垂,女子噗通又往地下落了一截。
這是懲罰。
圍觀的酒客嘻嘻哈哈,半空中卻炸響一聲怒吼:“妖孽!好大的膽子!”
隨著吼聲而來的,是晴天霹靂一般的襲擊,黃油紙撐起來的酒鋪,嘩啦啦摧折倒地,堆積的酒壇被撞翻,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圍觀的酒客也被波及,桌椅板凳亂飛,一旁靠得太近的畫舫,都被吹入湖心。
聲勢驚人,來意卻很尋常,是來救自己被困在酒鋪外的晚輩的。
他這晚輩一共三人,結伴來白帝城訪友,趁夜來湖畔玩耍,在湖畔喝酒的時候,言語不慎觸怒了若耶,被一陷再陷,隻剩下一個腦袋躺在外頭,兩隻大眼珠了蓇葖轉悠,恨得咬牙切齒,日等夜等,終於等來了救星。
杜小草從旁邊酒客口中大略知道了緣由,事情鬧出來時,那被訪的“友”也一起困在原地,他家中父母親人已經來過一回,非但沒把孩子救回去,自己也陷入泥沼脫身不得。
家中仆婢無奈,隻得去尋貴客那頭的長輩來出頭。
就是眼前的老者,須發斑駁,手拄拐杖,一係白袍,神態不怒自威。
若耶笑眯眯地看著他:“甚好,一直在等你呢,事先就給你留了位置,你是自己走過去,還是我扔你過去?”
好囂張的語氣。
白袍老者氣得當即出手,他挾怒而來,毫不留情,卻沒能傷及若耶分毫,兩人之間的差距,肉眼可見。
白袍老者知道自己輕敵了,隻來得及往空中放出一枚煙花,人就原地陷落。
剛好在雙十女子對麵。
雙十女子本來指望老者大發神威,給所有被困在泥沼中的同伴出頭,結果一照麵就落敗。
她嚶嚶哭得傷心,杜小草不覺得什麽,黑岬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雙手微一用力,想把人從泥沼中拔出來。
失敗了。
他加大手上的力道,結果是女子陷落的深度又添了一截。
傳言果然不虛,落入泥沼中的酒客,越是掙紮,越是陷落得快。
黑岬不是輕易認輸的人,既然決定管這個閑事,那就非管到底不可。
他的好心,對吼妖部女子來說難以承受,她不得不央求:“這位貴人,多謝援手,這妖女太凶橫,你不必為了我惹禍上身,我聽旁人說了,受罰隻是幾個時辰,日暮就會放離——”
黑岬暫且鬆手,打量了雙十女子幾眼:“你怎麽來萬葉城了?”
這話問得熟稔,雙十女子微微一震,凝神仔細打量黑岬,奈何他改換了容貌,一時半刻哪裏認得出來?
僵持的時候,女子因為陷落位置妨礙酒客行走,已經被移動到專門困人的那個角落裏。
隨著時間的推移,此地已經聚攏了百餘名男女,有的已經奄奄一息,大部分都萎靡不振,還有人無聲流淚。
淒慘得很。
杜小草雖然歎息黑岬救人不成,卻沒想到黑岬也驀然陷落到泥沼裏,膝蓋之下倏然消失。
她坐不住了,立刻就要去救人,秦紫胤一把按住她,“先看看再說。”
也對,隻是陷落泥沼,受困了而已,沒有性命之擾,不比冒失。
這個若耶,凶橫本性暴露,遲早踢到鐵板。
比如眼前。
黑岬豈是隨隨便便就受困的人?縱身一躍,人就從泥沼裏跳了出來,然而下一秒,他整個人又陷落下去,這次更慘,腰部之下全都被埋。
杜小草大驚失色,大聲提醒他:“別再動了!先安靜呆著!”
任人宰割不是黑岬的性格,在意識到自己輕敵了之後,果斷使出壓箱底的手段,從泥沼中脫身而出。
迄今為止,他是唯一一個憑自己脫困的人。
酒客嘩然,好事者衝他翹起大拇指:“兄台好手段,敢問高姓大名?交個朋友,這一頓我請了!”
黑岬嗬嗬:“你不配。”
酒客被噎,也不生氣,抱著肩膀看這事如何收場,萬葉酒鋪老板娘雖然年紀不大,脾氣挺大,開張以來,但凡敢招惹她,惹她不開心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埋到土裏了。
黑岬彈掉身上的灰塵,沒有急著離開,把地上一排排的腦袋數了一遍,最後落在雙十婦人臉上:“放心,我肯定會救你的。”
婦人得了承諾,感激致謝:“這位公子善心,隻是我來此地,隻尋親的,我有一位侄兒在萬葉城,好像在開酒鋪,叫什麽仙草酒鋪,你若知道地方,麻煩幫我傳個消息——”
黑岬輕笑:“你是想喊侄兒來救你?你確定他救得了你。”
婦人訕訕:“你隻管去告知他,我有一句要緊話要給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