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物以類聚，靈與靈爭
此地距離仙草酒鋪不算遠，打鬥的劍光驚動了黑岬和秦紫胤，須臾趕來，幫著杜小草善後。
已經化成血水的羸弱少年不算，其它參與刺殺的惡少年也都自戕，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半分猶豫都沒有。
杜小草十分欽佩。
屍體被她收到芥袋中，帶回仙草酒鋪，巷子兩側的人家，從始到終沒有出聲。
酒鋪裏，慕三幫著搜斂屍體，空空如也，什麽要緊物件都沒發現，包括他們身上的衣衫，仔細看都不甚合體，十之八九是從其它人身上扒下來的。
唯二還活著的兩個少年，慕三認得，確定他們就是萬葉城中的小無賴，問他們怎麽跟這些來路不明的家夥混在一起？
兩個小無賴觳觫戰栗，今晚的血腥場麵讓他們嚇壞了，不敢信自己剛剛結識的“玩伴”這麽凶橫，不但敢殺人，還敢自殺。
在黑岬的逼視下，兩人竹筒倒豆子，一股腦交代前情，顛來複去就那麽點事，杜小草猜也猜得到。
黑岬也不耐煩，指著大門攆人：“滾蛋吧。”
秦紫胤不滿他這麽輕易放人，蹙眉想要說什麽，忍住了。
黑岬讓他幫杜小草處置傷口，自己出門去查看一番，“放心，我馬上回來。”
杜小草的傷口不大，卻駭人，血糊淋漓一片，敷藥之後還很疼，她嘶嘶吸氣，怒罵背地裏坑害她的人：“簡直不知所謂，好好的指使一群小孩子來殺我！”
“小孩子可以讓你放鬆警惕心，換成膀炸腰圓的大漢，剛一靠近你就避開了。”
秦紫胤瞥了杜小草一眼，問她猜到是什麽人幹的嗎？
杜小草猜不出來，她返回羽界之後，就被一眾長輩關在祖地，之後來東疆戰墟，羅浮城那邊的恩怨糾葛，隨著城池坍塌，已經湮滅無蹤，之後就是萬葉城，她在城中也沒有惹上生死仇家。
秦紫胤默然不語。
半個時辰後，後巷火光衝天。
杜小草訝異，立刻躍上屋脊遠眺，就看見那條開滿雪色薔薇花的巷子已經不見了，巷子兩旁氣派的府邸也不見了，原地隻剩下殘桓斷壁，熊熊大火吞沒了一切。
黑岬映著火光返回。
杜小草瞪著他：“你怎麽——”
“他們自作孽而已。”
“也許跟他們無關……”
“肯定有關，那裏是他們的地盤，一直都當是自家宅院的，等閑沒誰剛路過，忽然冒出凶殺事件，他們怎麽可能沒察覺？”
杜小草心中不以為然，嘴上又說不過黑岬，黑岬知道她不服氣，拿出兩枚黑森森的令牌給她看：“認識嗎？”
杜小草凝目細看，令牌中央是一個貔貅圖案，正是剛到城中那位妖部公子所在的妖部。
兩枚令牌，兩座府邸。
杜小草更懵了，這究竟怎麽回事？
慕三給她解惑，說那巷子兩旁的主人家非常苛虐，且自負，那條巷子會出現，是兩家鬧騰了幾百年的結果，因為地界的分歧，大打出手死了好些供奉扈從，最後耋老團叢中斡旋，讓他們各自後退三尺，湊成一條巷子，方便街坊鄰居，也模糊了爭執的“地界”。
兩家人忌憚耋老團，忍氣退讓三尺，湊出來的巷子卻不許旁人涉足，一旦發現就劈頭暴打。
一而再地，行人就避開了此處，連周圍的野貓野犬，但凡敢從在這兒穿梭，下場也就是個死，慘死。
但杜小草接連出現，他們沒有發怒，沒有阻撓，就很離奇。
“據我所知，那條巷子雖然空了出來，兩家的防護符陣都籠罩了它，巷子中發生任何事，兩家人都能馬上知道，今晚的襲殺，就算不是他們謀劃的，也是知情的，單單一個知情，他們就死定了。”
黑岬指著身後的火海：“帝姬真覺得，這把火是我放的？”
他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滔滔。
用不著黑岬對付他們，今晚襲殺的主謀就不會放過他們，兩家幾百口人丁全滅，看戲的代價太昂貴。
杜小草心情糟糕，慕三也低頭耷腦，警告幹瘦少年，最近幾天都不要隨意出門，非要出去，先要跟主人家打過招呼，還得喊上他一起結伴同行。
“就你這三腳貓功夫，隨便冒出來個屁大點的孩子，就宰了你！”
“……”
杜小草可不覺得今晚冒出來的幾個少年，是隨隨便便的“屁孩子”，動手前演技精湛，動手後一往無前，失敗後決然自戕，隨便哪一樣，都不是街頭小蟊賊能辦到的。
巷子裏的襲殺，是精心設局籌謀，專門對付她的，失守後立即掐斷所有線索，什麽“蛛絲馬跡”，什麽“順藤摸瓜”，不存在滴。
早在杜小草進入巷子賞花散步之前，兩側宅邸中的主人連同他們家眷、仆婢，就全都已經遭了毒手，隻剩下兩座死寂的宅邸，用來迷惑杜小草。
襲殺失敗，這兩座用來迷惑人的宅邸也沒用了，一把火燒了。
杜小草以為，這麽大的動靜，注定會成為接下來幾日酒客們談論的焦點，說書老頭還會編排出一段離奇的故事忽悠人，然而並沒有。
天亮之後，一樁更大的奇聞壓過了滅門野火。
萬葉城外憑空冒出來一座小鎮，不大卻精致的小鎮，人煙繁茂，田野蔥蘢，屋舍林立，雞鳴犬吠依稀可聞。
杜小草跟著看熱鬧的人群，靠近了仔細看了半響，覺得跟自己的蜃珠有些相似。
黑岬也這麽覺得，指著東疆方向：“羅浮城坍塌之後，海岸往內移了許多……這是海水折射出來的幻相，少則幾個時辰，多則十天半月，就會消失。”
他說得篤定，杜小草卻覺得這小鎮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有好事者操控飛劍襲擊小鎮，全都落了空，叮叮咚咚的飛劍跌落一地。
不知道是誰起哄，讓大家同時催動仙劍，發動最強一擊，看看會是什麽結果。
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是催動一下仙劍嘛，附和的人烏泱泱，“三二一”之後，萬劍齊發——
濛光照亮半點天空，仿佛白晝流星雨，飛劍如蝗般撲向“虛幻的”小鎮。
啵啵啵——
一連串猶如漣漪破滅的響動傳來，飛向小鎮的飛劍居然刺破虛空一般，如錢入水般消失不見！
起哄的劍客僵立半響，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召回飛劍，飛劍毫無反應。
這些人中，包括好幾位耋老，童心未泯地摻和其中，現在飛劍沒了，暴跳也無用，他們火速聚攏了一撥人手，讓他們再次施展術法，投擲飛劍，想看看這小鎮到底是不是虛幻的。
小鎮當然不是虛幻的，所有落入其中的飛劍，來一柄吞一柄。
無論是在七十二洲，還是在羽界，飛劍都是奢侈品，等閑修士，大半身家就是一把本命仙劍，人在劍在，人亡劍亡，現在，人還在，劍沒了，有些沉不住氣的當場跳腳嚎啕。
城外小鎮成了眾矢之的，且距離萬葉城更加近了些，與站在城牆上的耋老們幾乎麵對麵，城牆這邊大驚小怪，小鎮中人安之若素，半分驚訝都沒有。
被他們使詐弄去的仙劍，都被一柄柄的撿起來，擦拭幹淨，評估過後，明碼標價出售。
售賣的對象，就是仙劍曾經的主人們。
慕三的仙劍也被吸走，見狀氣笑了：“終於見到做生意比我還不要臉的人了。”
買還是不買，不是選擇題。
大家擔心的是對方收了錢，又不返還仙劍，那就錢劍兩空了。
尋常掛在腰間的仙劍可以不理會，本命仙劍沾上了“命”字，輕易不得舍棄，便是對方要價超高，也隻能認栽。
好在小鎮的人雖然狡猾，還算講誠信，銀錢扔進去，仙劍送出來，並沒有無底線坑人。
慕三拿著失而複得的仙劍，什麽脾氣都沒了，悻悻返回酒鋪，問黑岬有沒有辦法對付城外的“強盜”？
黑岬表示愛莫能助，看向秦紫胤：“你什麽想法？”
秦紫胤在城頭時，一直眯著眼打量小鎮，仿佛那小鎮是萬萬年一見的絕世美女，最終卻什麽也沒做，返回酒鋪。
現在沒有外人在旁，兩人毫無顧忌地交流看法，一致認為“物以類聚”，萬葉城外會出現這麽玄奇的小鎮，根子在若耶身上。
若耶是萬葉城誕生的縛地靈，城外的小鎮，大抵也是這麽個跟腳。
那座小鎮不是由鎮上的百姓掌控的，相反，那些百姓都是“小鎮”豢養的，未必都是土著，被劫擄上去的也不少，秦紫胤近距離觀察的時候，就發現他們的衣裝風格不同，按說一座不大的小鎮，不會有太多外來人，單單本地土著的話，衣裝喜好都是相同的，除非他們從一開始就來自不同的地方，進入小鎮之後受困，依然保持了從前的習慣。
黑岬告誡慕三和幹瘦少年：“這些天一直呆在酒鋪裏，不要離開蜃樓太遠，尤其不要靠近城頭位置，去了就可能回不來了。”
慕三觳觫，他安土重遷，希望一生一世都呆在萬葉城，可沒想過去其它地方背井離鄉。
他暗戳戳傳信給伏虎，讓他也謹慎小心。
黑岬本人，則專注盯著對麵的若耶酒鋪，對城外的小鎮來說，擄走有些順眼的苦力人口，是順便，正經事多半還在若耶身上，它想吞噬若耶，若耶多半也是這麽想的。
秦紫胤身為小酆都的主人，處境也是凶險，黑岬擔心，外邊兩隻縛地靈會聯手，一起對付他，先吞了他的小酆都。
秦紫胤冷笑：“很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杜小草摻和不進去，坐在屋脊上小酌散心，旁邊一度開滿雪色薔薇的小巷，現在已經夷為平地，大火過後，附近的住戶一擁而上，掘地三尺地尋覓散落的財物珍寶，慕三也不甘人後，帶著十幾頭傀儡牛，把覆滿灰燼的空地耕種了……
杜小草坐在屋脊上，就看見他和幹瘦少年忙得熱火朝天，還有耕夫忙著往地上拋種子，此地毗鄰內城，寸土寸金，居然憑空多了一大片莊稼地，也是稀奇。
沒有人阻攔。
最後還讓杜小草去幫著繪製了防護符陣，承諾收獲之後的糧食，全部捐贈賑濟給城中的乞兒和老弱。
妖部公子的“扈從”也來圍觀，隻是看看，不置一詞。
杜小草在屋脊上盯著他，他似有所覺，抬頭反看過來，四目相對，眸光灼灼。
“扈從”溫雅行禮：“見過雲瀾帝姬。”
“你真的是扈從，我怎麽覺得你更像是主人呢？”
“帝姬卓見，我就是主家。”
“……”
一照麵就坦白，噎得杜小草沒脾氣。
她以為對方得花式抵賴，辯駁說他就是扈從呢，有趣的人，做的事卻不那麽有趣，杜小草指了指前方空地：“跟你有沒有關係？”
“不曉得。”
“……”
杜小草覺得自己沒辦法愉快聊天了，這人總有本事，一句話就把天聊死，襲殺那麽大的事，凶手肯定有，是你就是你，不是你就否認，“不曉得”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