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那些年投喂過的高人
杜小草無名火起,一縱身躍到“扈從”身前,嬌笑冷嘲:
“改日不如今日,重新認識一下?公子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不敢,在下沐陽,來自紫燕妖部。”
好大的來頭!
杜小草千年前逃家遠行的路上,就聽聞過他的鼎鼎大名,放眼羽界說得著的俊彥公子,媲美昔年秦紫胤在七十二洲的風頭,這樣人跑到萬葉城幹嘛?
據她所知,紫燕妖部麾下一眾名士,刷名頭靠的都不是鏖戰,極少出沒邊疆戰墟,他們喜歡穿白袍,白衣勝雪,在雲端布控,捕捉一種罕見的靈蟲,靠吞食雲霧靈汐為生,誕生時猶如米粒般大,成年後暴漲如山嶽,渾身是寶,燕妖物靠獵殺他們發跡,族中子弟看著看著蹁躚若滴仙,其實都是雲中屠夫,倨傲什麽?嘁!
同為飛禽一族,彼此之間也有鄙視鏈,且大多關係不佳,雲瀾與紫燕妖部之間,雖然不像與金烏部那麽糟糕,見麵也是淡淡的,談不上丁點交情。
沐陽是現任家主的嫡長子,未來的繼承人,自己的道行又高深,領先同濟一大截,風光得意。
站在“妖部繼承人”這個高度,杜小草被他比到土裏去。
沐陽還一本正經地給她道歉:“當年帝姬誤入空間裂隙,去往七十二洲那等貧瘠之地蹉跎千年光陰,全都是我的錯。”
杜小草訝異:“跟你有什麽關係?”
“當時我在帝姬身邊,承諾會照應好帝姬,卻沒能辦到——”
杜小草愈發驚訝,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從哪兒說起?
“我們……從前認識?”
“是啊。”
沐陽邊說邊抹掉了臉上的偽裝,露出一張英俊峭拔的容顏,似曾相識。
杜小草略一思索,就記得他是當日與自己一起進入星空客棧的同伴,還相談甚歡,約好了一起去火龍墟探險,結果當晚就被什麽人追殺,慌不擇路栽進岐山古驛城。
沐陽滿臉歉疚:“帝姬失蹤後,我在附近尋覓了十幾天,終於鎖定那處空間裂隙,想要穿過去查看時,裂隙忽然合攏——”
“天意弄人,跟你沒關係,那晚追殺我的人,你查出來沒有?”
沐陽點點頭,“如果我沒猜錯,就是你的那個侍婢,伏雨,她勾連在客棧跟你發生口角的紈絝,一起設局害你,大概是想把你擄走,或者殺了,誰知道事情出了岔子,你們一起落入空間裂隙,帝姬這趟回來,沒有帶著她一起,她還是噬主了麽?”
杜小草點點頭,不太想提及這個喪氣的話題,如果那時候她就能有今日的城府,早早識破伏雨,就不會有後來的磋磨。
千年時光,悠然不返,再見到昔年遠行時遇到的“同伴”,杜小草心情微有波瀾,唏噓自省:“當年我年少無知,合該有此一劫,雲瀾是遨遊雷霆中的火鳥,不經風雨如何成長,沐陽公子不必自責,禍兮福兮的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沐陽笑容璀璨,“聽帝姬的口吻,比千年前確實長進很多,但我始終記得那個嬌憨小妹妹,懺悔自己的疏忽大意,帝姬剛回羽界時,我正在閉關,前些天剛破鏡而出,聽到帝姬的消息,就追來東疆,看帝姬在此地過得怡然自得,但恕我提醒:此地危機四伏,還是盡早抽身離開的好,不要重蹈昔年的覆轍——”
杜小草麵色發苦,她恨不得馬上走人,離開萬葉城返回雲瀾祖地,被一頭縛地靈暗算了,不得不滯留萬葉城,凶險無比,最終會鬧到什麽地步,不得而知。
這位“紫燕公子”,她雖然略有交集,隔了千年之久,早已疏淡,乍然重逢,坦誠相對是不明智的,她隻能敷衍搪塞:“公子有所不知,如今的萬葉城不比從前,一入其中,再想離去十分的難,公子這般,也要想一想脫身之道。”
紫燕公子不以為然:“一座城而已,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有誰敢阻攔?”
“若是擱在往常,當然是這般,如今卻要商榷,勸公子不要太自信,可以嚐試帶人離城,行程若是順暢,立即遠遁萬裏,切切莫要回頭!”
杜小草點到即止,聽不聽在對方。
紫燕公子若有所思的離去,秦紫胤忽然閃現,手中拿著一盒靈藥。
杜小草那晚逃過襲殺,手肘上的傷勢卻要敷藥。
秦紫胤小心翼翼的,還不忘揶揄她:“你初來七十二洲時,雖然嬌滴滴的,卻硬氣,從來沒見你落過淚,受傷再重也不哭,什麽‘梨花帶雨’這樣的詞,到你這裏都是虛耗了。”
杜小草輕笑。
她哭過的,真的哭過的,隻是他沒有看見過……而已。
以她的“硬氣”,落淚已經是很慘了,還要在自己最經意的人麵前,那就跟雪上加霜,她不想讓自己活成那般模樣。
秦紫胤大約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臉色漸漸冷凝,忽然開口道歉:“都是我的錯。”
“憑你一個,扛不起那麽大的錯,別難為自己,都過去了。”
“……”
入夜,秦紫胤破天荒拎了一壇好酒,去一湖之隔去找紫燕公子拚酒,酒很好拚,一仰頭就幹了,接下來的場麵卻很暴躁,兩人一言不發直接開打,打得紫燕公子狼狽後撤,被他的一眾扈從緊緊擋在身後,包括那位這些天一直裝正主的同伴。
秦紫胤占了上風,撂下一個“滾”,揚長而返。
紫燕公子居然真的就出城,浩浩蕩蕩一行人,繞來繞去繞不出三千裏,五日後忐忑返回。
紫燕公子去仙草酒鋪見杜小草:“如帝姬所言,我也被困了……好大的膽子!”
最後一句當然是指若耶,身為萬葉城的縛地靈,敢困阻羽界大妖部的少主,這是不打算善了了,白搭了秦紫胤幫著做了那麽一場戲。
紫燕公子自曝了身份,趁勢就在蜃樓住了下來,每天與黑岬相談甚歡,還問黑岬:“這萬葉城中,道行最高的高手,不知是哪一個?”
黑岬嗬嗬:“明麵上是大耋老、伏耋老那幫人,現在添了一個若耶,但我總覺得,這座城池最深處,還藏著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在下也是這般覺得,在下粗通占卜之術,察覺被縛地靈困住之後,傾盡全力占卜了一卦,想看看城中最高戰力是誰——”
他說到此處頓住,黑岬的好奇心反被吊起了起來,追問是誰?
“一個爛酒鬼,邋遢潦倒,醉臥道旁,可惜被亂發遮住容顏,沒能看清楚臉。”
黑岬還沒言語,慕三哈哈大笑起來:“一個爛酒鬼是萬葉城最頂尖的高手?說什麽笑話呢,那樣的高手或許會爛醉道旁,卻不可能邋遢潦倒,萬葉城不像其它地方,在這裏隻要有一柄利劍,就什麽都有。”
紫燕公子也笑:“萬葉城如何我不曉得,但我的占卜不會錯,我已經買了眼線,讓他們在城中尋覓這麽一個酒徒。”
黑岬眯起眼:“找到之後呢?”
單單是尋找,已經是一種冒犯,若城中並沒有這麽一個巨擘就罷了,若真的有,掘地三尺灑金懸賞尋覓,碰到脾氣傲嬌暴躁的,能連夜割了人頭。
明月,清風,涼亭。
仙草酒鋪早早打烊,黑岬領頭,大家姿勢各異地癱坐在屋脊上,百無聊賴地發著呆。
紫燕公子坐的最有儀態,歎息告訴黑岬,他撒出去的人手,在城中各個犄角旮旯裏,真的挖出了幾個隱秘的高手,淪落道左的原因各不相同,大抵都跟城頭鏖戰有關,又或者是大妖部、大家族內部紛爭,落敗被驅逐的倒黴蛋。
萬葉城幾度淪為戰墟,埋葬在廢墟之下的高手不知凡幾,當場死了的也就死了,最慘的是那些半死不活殘廢了的,肢體殘缺是其一,道行潰散是其二,尤其是後者,奧張中傷及了本源,從此大道止步,道行不能精進,還要一日日倒退,從前那麽桀驁跋扈的人,一天天淪為廢人,從前得罪過的仇家,一個個找上門,受辱受苦之後,往往不知所蹤。
許多都是從羅浮城那邊流落過來的,血脈天賦卓絕,被大戰殃及,寸步不前,萬念俱灰,道心崩潰,大多就餓死醉死,少部分卻絕境中開辟一條生路,穩穩當當再度晉級,卻不肯再回到從前的圈子裏去,也不再去城頭搏命,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在市井中砥礪心境,別人看著匪夷所思,自己優哉遊哉。
不止酗酒,有的還爛賭,賴賬成了日常,活得像過街老鼠。
紫燕公子唏噓說著,慕三的臉色也變了,他家道中落之後,終年廝混在街巷市井,自詡見過了人情冷暖,本質依舊是紈絝子弟,尤其是賺了錢手頭活便時,最喜歡請紫燕公子口中這般人喝酒,那些人隻要有酒喝,就任由他奚落哂笑,後來他遇到了杜小草,跟著他們開闊了眼界,便懶得再做這種事,覺得沒啥意思。
一度他還擔心,那些像是他投喂養活,猶如流浪貓一般的“過氣遊俠”,會不會凍餓而死,時不時讓人去送一些酒米,讓他們得以吃飽穿暖,就算做善事。
現在聽紫燕公子的話,多半他自己才是被戲弄的那一個,別人在看他笑話!
果然,紫燕公子看向他:“我挖掘的幾位高人,一多半都自稱是慕公子的門客。”
慕三尬笑:“年少時太無知——”
“但你的這些……門客當了真,好幾次護住了你,你得罪春公子那些人的時候,他們輪流跟在你身旁保護。”
慕三心中一暖,又一驚:“所以,我有什麽秘密,他們也都知道了?”
“應該是的,如果太隱秘,就不一定知曉了。”
紫燕公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慕三,讓他猜猜看,究竟是哪幾個被他投喂過的“門客”是高手?
慕三苦巴著臉,報了幾個名字。
紫燕公子翹起大拇指:“小兄弟目光如炬,慧眼識才,冠絕萬葉城。”
慕三訝異:“都……猜中了?”他可不是什麽“慧眼識才”,就是覺得事情反常,幹脆選了幾個覺得最不可能的家夥說了出來,難道最不可能的,居然就是真的?
想起自己從前的恣意妄為,嘚瑟自負,他尷尬得一腦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