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半妖雜魚惹不得
煎熬了兩日,伏虎來酒鋪,他拉著伏虎喝酒,順便跟他交流,萬葉城中這些年,有哪些風光得意之輩,是先跌落穀底,被眾人鄙棄,又逆天翻盤崛起的?
伏虎有個耋老祖父,對城頭變遷如數家珍,隨口就扒拉出一串名字,最有名的一個還跟他沾著親戚,娶了他族中的小姑姑,在內城買了地皮,蓋了一座大宅子,出去前呼後擁,也算人生圓滿了。
“我這小姑父能絕地翻盤,實在出人意料,早年間他跟我們這般歲數的時候,十分囂張倨傲,後來折了銳氣,就變得唯唯諾諾,見了人先賠笑臉,點頭哈腰,我們這邊的親戚都不大瞧得起他,有一回他喝醉了,酒醉吐真言,也說了許多瞧不起我們的話,說什麽萬葉城這種地方,富貴顯達都是一時,平平安安才是恒久,當年跟他同期的俊彥,一個個全都折了,唯有他,當做領頭羊風光無限,也做過墊腳石灰頭土臉,說到底還是活著最要緊,風光從來隻屬於活人,死了的,都是枯骨。”
黑岬剛好進來,聽到這番話,拊掌讚歎:“這是個明白人,你們伏家不該小瞧他。”
他邊說邊拿出一壺酒,參與到這場聊天中來,還問伏虎:
“我聽人說,城頭那邊,時不時就會飛出一柄仙劍,誅殺城中形跡可疑的行人?”
伏虎點點頭:“怎麽了?”
“你確定那些被斬殺的人,都是包藏禍心,不是借機明目張膽鏟除……隱患?”
伏虎白了臉,他懂得黑岬的弦外之音,是說耋老團也知道城中犄角旮旯裏藏著高手,且立場不明,瞅準機會就痛下殺手,還是襲殺,這不怎麽正大光明。
換而言之,如果一個傷了大道根本的醉鬼,始終能隱匿在城中,還見風就長,長到耋老團都要忌憚的地步,他必有奇遇。
擱在從前,伏虎還想不明白這奇遇是什麽,現在一點就破,要麽是縛地靈,要麽是老樹精。
找到這些隱匿的高手,順藤摸瓜,就能摸到縛地靈和老樹精的秘密,尤其是後者,木係精魅都有本體,找到了,就控製了他的命脈。
萬葉城中有縛地靈的消息,已經影影綽綽擴散了出去,那麽多冒險進來的大妖部子弟,打的都是這個主意。
包括紫燕公子。
伏虎被提點,急吼吼告辭離開,去找他祖父商量,如今萬葉城危機四伏,折損的耋老一天比一天多,他們伏家上上下下也都戰戰兢兢,唯恐大難落到自己頭上。
伏虎走了,慕三尬坐原地,訕訕看著黑岬:“需不需要我做些什麽?”
“需要啊,去給你投喂的那些‘門客’傳個口信,下個帖子,讓他們來仙草酒鋪喝酒吃宴席,看看誰賞臉,誰不搭理你。”
慕三大喜:“這個主意好,來的全都套套話,不來的從此一刀兩斷,節省了銀錢。”
……
仙草酒鋪的生意,這些天重新興隆了,原因麽,是那些提供劣酒的作坊,重新放開了供應,店裏的酒水充足,小酒蠹又開始躺在酒缸裏睡覺。
慕三旁敲側擊過那些酒坊主,為何忽然又肯提供酒水了?
他們也坦白:之前有人深夜持刀恐嚇,還真的連殺了好幾家作坊主,雞犬不留,他們嚇怕了,這兩天那凶徒又冒出來,讓他們恢複供應,不阻攔了。
身為生意人,最要緊的就是做生意,從前勒令他們斷供,他們還心疼錢財損失,舍不得,吃了血的教訓才認栽,現在凶徒一反常態,讓他們重新把生意做起來,既不用擔心被滅門,還能多一筆收入,一舉兩得的事情。
杜小草氣惱:“下次再有人這般嚇唬,就來酒鋪告知我們,幫你們出頭。”
作坊主尬笑不語。
仙草酒鋪的大小掌櫃,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貴胄子弟,身後都有一個大妖部,萬葉城隻是曆練的一個地方,遲早是要離開的,他們這些酒坊主卻是世世代代紮根在此的土著,杜小草能庇護他們一時,庇護不了一世。
安身要圖眼前,立命要看長遠。
杜小草不相信,躲在暗中使壞的家夥會這麽好心,平白地就罷手了,多半醞釀著新的謀劃,坐等出招。
對方也沒讓她等待太久,十天之後,一個臉生的邋遢漢子來喝酒,看穿戴就是手頭不寬裕的,買了一壇最普通的酒水,蹲坐在竹舍外的石墩上,下酒菜是別處買來的鹽水花生和鹵豬尾。
他旁邊的酒客,大抵也是如此,互相還閑聊交換信息,說說城中的熱鬧事和賺錢的地方。
一切都很和諧,直到這個邋遢漢子喝完了酒,驟然發難,砰一聲把空酒壇砸在蜃樓上,滿地狼藉瓷片,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場絕大多數視線。
邋遢漢子打著酒嗝,繃著臉,趔趄著雙腿,醉眼朦朧地衝秦紫胤擺手,語氣不屑:“那小白臉!說你呢,滾出來!”
秦紫胤一怔,臉色冷凝,上下打量了邋遢漢子一眼,確定自己不認識他,也沒見過他,當眾挑釁,所為何來?
邋遢漢子見他如此“托大”,愈發惱怒,罵道:“好一個臭不要臉的狗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一個從七十二洲過來的雜魚半妖,也敢妄想高攀羽界的帝姬?!帝姬年少無知被你哄騙了,咱們看不過眼,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
秦紫胤聞言,反而淡定了,來羽界之後,他這個準女婿被雲瀾妖部庇護得太周到,始終關在祖地不讓遠行,唯一的遠行就是來東疆戰墟,百戰之地,大家都朝不保夕,能活下來才是要緊事,高攀還是低就,好歹等到平安返回的時候,才值得嘴一嘴。
秦紫胤攥緊箬衣劍,泠然出了蜃樓,看向怒目而視的邋遢漢子。
慕三機靈地替他開口,詢問邋遢漢子的來路:“你說秦公子高攀不上帝姬,你又是那個牌麵上的人?輪到你來這兒大呼小叫?”
邋遢漢子冷笑:“我乃羽界無名小卒,看不慣七十二洲的雜魚,今天就是要來試試他的成色,看看他憑什麽在羽界風生水起!”
他邊說邊舉起一個大拳頭,在半空中用力晃了晃,“三拳,隻要吃得住我三拳,我就轉身走人!”
話音未落,他已經騰身而來,拳罡上鋒芒恣睢,殺意蒸騰,尋常人若是被打上一拳,非死即傷。
秦紫胤氣定神閑,箬衣劍錚然出鞘,幹脆利索地削掉了邋遢漢子伸來的拳頭。
劇痛隻是一瞬間,對方眼中的驚駭幾乎掩飾不住,當即又伸出另一隻拳頭,同時身形也高高躍起,接住從高處跌落的勢能,要重創秦紫胤。
可惜,這個拳頭也沒逃過箬衣劍的劍刃,噗一聲滾落在地上,血糊淋漓的場麵,看得一眾酒客麵麵相覷。
邋遢漢子沒了兩個拳頭,像是被拔了大鼇的豪橫螃蟹,狀若瘋癲地掄起兩隻手臂撲上來,然後地上又多了兩截手臂。
直到此刻,邋遢漢子也沒能靠近秦紫胤三步之內。
人卻注定殘了。
疼痛都是其次,憤懣惱恨讓他瀕臨癲狂,居然一個縱身踩在旁邊的大青石上,借力飛到秦紫胤頭頂,要用兩隻腳踩死秦紫胤。
必殺一擊,聲勢浩蕩。
秦紫胤一瞬間的遲滯,就給了他施展的餘地,可惜還是功虧一簣,在那人腳尖抵達秦紫胤頭頂的一瞬間,箬衣劍後發先至,攪碎了那人的腳踝。
“噗通”一聲,邋遢漢子重重摔倒在硬地上,從一個雖然邋遢卻魁梧精壯的猛漢,變成一根直溜溜血糊糊蠕動的人棍。
他喪失了全部戰鬥力,連站立都辦不到了,一雙陰鷙憎恨的眼珠死死瞪著秦紫胤,搞不清自己怎麽會敗得這麽淒慘,按照他的設想,此刻倒地掙紮的人應該是秦紫胤,一個七十二洲過來的雜魚,怎麽會有這麽高的道行?
秦紫胤無意為他解惑,冷然看著他:“誰讓你來的?”
“……”
邋遢漢子鉗口不言,惹怒了慕三,扔出一根蛟繩套在他脖子上,拖拽到一旁的樹幹上捆起來。
憑這血流不止的傷勢,用不了多久,命就沒了。
慕三想看看誰會來救人,就算不來,邋遢漢子氣急敗壞之下咬出點什麽,也是線索。
一直沒露麵的黑岬,忽然拎著一個酒壇走出來,讓慕三站遠一點,隨手扔出了手中的酒壇,沒有直接扔到邋遢漢子身上臉上,而是扔到他頭頂的位置,砰一聲,酒壇破碎,清水噴了邋遢漢子滿臉。
仿佛變戲法似的,漢子臉上的絡腮胡簌簌掉落,臉上的輪廓也變了,從一個相貌粗豪的中年人,蛻變成一個斯文俊雅的年輕人,最多三旬年紀,眉心還有一枚三叉靈紋。
滿藏殺機,易容而來,一看就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