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開心著,鵝黃仙子麵容枯槁地出現在旁邊。
幾日不見,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翼而飛,衣衫也沒有從前那麽光鮮,整個人病懨懨的。
杜小草理解她的心情,愛莫能助,仔細推敲起來,對方的悲慘遭遇,多多少少與自己有那麽一點關係,雷隼出現在六爻城,想擄的人是她這個帝姬,結果卻擄走了一群不相幹的女子。
鵝黃女子的同伴,被一網打盡。
生死不知,且即便活著,也會生不如死,幾乎沒有逃離雷隼荼毒的機會。
杜小草招呼鵝黃女子坐下用茶,“菡仙子……節哀。”
鵝黃女子接過她遞的茶盞,剛喝了一口就哭出聲,杜小草手足無措,這菡仙子不會是知道雷隼出現的原因,找上門討說法的吧?
她的直覺很準,還真就是。
菡仙子逼問她:“仙君從何處知曉雷隼?!”
“星盜嘛。”
“星盜多如牛毛,雷隼寂寂無名,你怎麽就知曉?還有那舟子,你隻憑畫像就能認出他,你們從前認識?有過仇隙?這雷隼是奔著你來的?!我那些姐妹都是被你連累的?!”
連珠炮一般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杜小草皺眉,對著菡仙子十分不喜。
她倒不是很想隱瞞自己與雷隼的恩怨,但此時涉及到她的祖父,祖父正在閉關突破的緊要關頭,她不想給祖父添亂。
就算她承認自己與雷隼的瓜葛又如何?菡仙子的那些同伴就能救回來了?
她躊躇著該怎麽敷衍的時候,不正經師兄出麵了,攬下了雷隼的鍋。
“是我認出來的,我和師尊雲遊各界,對到處肆虐為禍的星盜所知頗多,手中有一部冊子,上麵標準了各家星盜,還有他們首領的畫像。”
不正經師兄邊說邊拿出一部厚厚的冊子,一尺長寬,通體綻放出幽藍色的濛光,展示給菡仙子看,還掀開找到雷隼的那一頁,舟子的畫像赫然在上。
隨後他有快速撩了一遍書頁,讓菡仙子看清楚裏麵記載的卻是星盜跟腳,圖文並茂,十分詳盡。
菡仙子不得不信,但還是追問杜小草:“聽說你在七十二洲的時候,跟雷隼大鬧過一場,他們恨你恨得入骨?非要置你於死地才罷休?!”
杜小草學著不正經師兄的模樣做戲:“千年前我離家遠行遊曆,曾經被雷隼盯上過,一路追殺,被我僥幸逃脫了,他們吃了個不小的虧,恨我是肯定的,但還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星盜出手,要麽成功,要麽失手,若是失手一次,就要跟被劫的目標‘不死不休’,他們早就仇人遍地,尋常人跟他們星盜,除非不撞上,隻要撞上,都是仇隙。”
這番話有理有據,菡仙子也挑不出毛病。
星盜打劫,功虧一簣嘛。
雲瀾帝姬孤身迎戰雷隼,對方就算吃了虧,也虧不了太狠,咒罵幾句就罷了,追到六爻城報複的說法,非常玄幻,不可信。
杜小草反問他:“是誰告訴你,我與雷隼有過仇隙?”
菡仙子訕訕,沒有任何人告知她,是她入夜安睡的時候,有人朝她房間裏扔了一張紙條,上麵寫了杜小草與雷隼之間的仇怨,說雷隼來六爻城就是要找她這位雲瀾帝姬報仇,說菡仙子這些人都是被連累了雲雲。
杜小草撇清到底:“雷隼隻是一幫不成氣候的星盜,當年我以一己之力,都能打得他們潰散奔逃,那還是在七十二洲,我孤零零一個人,現在我返回羽界,身邊有一群厲害的朋友襄助,又占著地利,”她指了指西邊的雲霞,示意菡仙子雲瀾祖地距離這兒並不太遠。
“當年他們都吃癟,如今又哪來的膽子挑釁我?擄走你那些姐妹的星盜,未必就是雷隼,那舟子,我雖然認識他,卻不確定他就是雷隼,他是大胤元龍仙帝的仆人,跟著隱退的仙帝住在巫疆,後來叛逃了,原因……不詳。”
菡仙子成功被繞暈,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就算那些雷隼是來找雲瀾帝姬的又如何,人家帝姬成功避開了,她那些姐妹遭殃了,僅此而已。
杜小草看她頹唐萎靡,問她境況如何?
“姬嶽那夥人,肯定會欺負你落單,還是盡快離開六爻城吧,免得被他們暗算了。”
菡仙子苦笑:“帝姬猜到他們會欺壓我,又怎麽會任由我離開?我來六爻城,跟帝姬一樣都是征召,金翎文書約束,不得擅自出入。”
杜小草懂了她的來意:“你想托庇蜃樓?”
“若帝姬不答應,我隻剩下一條死路。”
“別死,但蜃樓已經不屬於我們,不便邀你入住,你在旁邊另行搭建一座竹屋吧。”
菡仙子大喜,立刻就衝天上放出一束煙花。
前方的小巷裏,轟隆隆跑出二三十個年輕男女,滿臉喜色地湧過來,圍在菡仙子身邊。
在菡仙子的指揮下,一群人有條不紊地的搭建竹屋,各式材料齊備,手藝精湛,齊心協力,短短半個時辰,一座竹樓就初具雛形。
杜小草目瞪口呆。
黑岬也笑了,眼前這夥人,十之八九都是被姬嶽排擠欺壓的年輕人,不能立敵,就抱團取暖,聚攏在一起互幫互助,勉強在姬嶽那夥人的逼迫下苟命。
他們在蜃樓旁邊搭建竹樓,間接地把杜小草也算在了他們一撥,認真掰扯的話,杜小草的確是城中“反嶽”派的領袖,沒有比她勢頭更大的了。
入夜,竹樓尚未竣工,一眾年輕人卻不肯返回住處,從芥袋中拿出幹糧吃了,就地聚攏在竹樓旁邊,燃起篝火過夜。
杜小草訝異,煮了一鍋熱湯,讓黑岬端過來給他們喝,問他們怎麽不回去,雖然六爻城煦暖,露天過夜也不怎麽舒服。
菡仙子謝過她的熱湯,歎息道:“回去了就會落單,一旦落單必定要遭折辱,不如留在此地,還可以提防姬嶽那夥人使壞放火,燒了竹樓。”
她指了指天上滿月,“有月亮做燈,大家露宿也無礙的。”
“姬嶽的淫威已經如斯了麽?”
“如帝姬所見,確實已經如斯。”
“……”
菡仙子這些人不得不露宿,黑岬卻放著舒適的蜃樓不住,爬到旁邊的屋脊上賞月,迎麵朝天地躺著,雙手交錯抱在腦後,翹著二郎腿,腳趾上還勾著一壺酒,晃晃悠悠,時不時送到嘴邊暢飲,愜意地不行。
酒喝到一半,他又從芥袋中拿出一壇,扔給篝火旁邊的年輕人,醉醺醺地嘟噥:“這蜃樓已經被惡霸占了,過不了幾天,咱們也得學你們的樣,自己動手搭建竹樓——”
菡仙子訝異:“蜃樓被惡霸占了?哪來的惡霸?”
“鬼知道他哪兒來的,豪橫得很,一來就搶人,搶宅子,你們這裏不好好看的姑娘,小心點吧。”
話剛說完,他身不由己地從屋脊上滾下來,咕嚕嚕驚叫連天,眼睜睜看著自己摔趴在地上,半響沒起來。
蜃樓傳出一聲冷哼,眾人聽得清晰入耳,再看看黑岬眼前的狼狽,瞬間信了他剛才的話。
有人朝菡仙子耳語,大意就是不要離了狼窩又入虎穴,這蜃樓裏的惡霸看起來比姬嶽那夥人更棘手。
杜小草沒勸,她自己心裏也沒底。
菡仙子跟同伴嘀咕了一陣子,過來問她:“帝姬,這樓中的……前輩,凶不凶?”
“暫時來說,隻要不主動招惹他,他就不出聲,天天閉關清修,安逸得很。”
“他……打過你嗎?”
“不會,他甚少動怒,連他自己的徒弟都懶得多搭理。”
“這蜃樓真被他霸占了?”
“不是,是他收了我們一個朋友為徒,我們把這蜃珠送給他做拜師禮。”
菡仙子蹙眉:“尋常高人收徒,不都是要給徒弟拜師禮的嘛,怎麽反過來要徒弟孝敬他?”
前一種是堂皇正派,後一種多邪佞之輩,收徒當做買賣,所謂徒弟就是苦力,提腳就能賣了宰了。
杜小草被問得啞口無言。
小饕餮還在一旁火上澆油,說親眼見到這“高人”一腳把徒弟踩得暈死過去,還一連暈死好幾次,差一點就嗝屁了。
“那是往死裏打啊,一點都不怕打死了的,還說什麽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捏一個,怕個錘子——”
挑撥的話還未說完,小饕餮忽然舌頭打結,原地僵直,從腦袋開始幻化,在眾人眼前變成了個“錘子”!
如假包換的錘子!
坐在篝火旁忐忑的年輕人全都懵了,膽小的嚇得一咕嚕竄出老遠,恨不得立刻禦劍遠遁。
沒有遁走,是怕逃跑觸怒蜃樓中的“惡霸”,也把自己變成錘子咋辦?
跟蜃樓中的這位大佬相比,姬嶽的那點豪橫,不值一提啊。
後悔,就是後悔。
菡仙子驚呆,還沒想出接下來該怎麽辦,耳邊響起一道威嚴的嗓音,讓在場眾人全都展示最強一招。
眾人僵了半響,不敢忤逆,乖乖按照這威嚴嗓音的吩咐行事,最先站出來的是個麵容清俊,身材卻十分魁梧的男子,原地打了一套拳法給自己壯膽。
快到收尾時,這男人一個站立不穩,噗通栽了個狗啃食,原地社死。
威嚴嗓音冷嗤:“軟腳蝦!下一個!”
眾人嚇得觳觫,半響沒動靜,菡仙子硬著頭皮站出來,演示了一套劍法,花團錦簇,劍芒綿密,眾人看得目眩神迷。
威嚴嗓音煞風景:“前三招還算有章法,後麵就是胡編亂造的花架子,練得越多,越是誤入歧途!”
菡仙子訕訕:“回稟前輩,這套劍法是我祖上偶然所得,起初隻有三式,後輩一再鑽研,補成一套劍法……狗尾續貂,讓前輩見笑了。”
她這一番話,佐證了“威嚴嗓音”的犀利灼見,眾人中機敏之輩,便想趁著這個機會,驗證一番自己的功法。
一個個演練下來,全都被批的一塌糊塗,唯有一個黑瘦小個子的槍法,“威嚴嗓音”不予置評,隻問他祖上的那一杆焚城槍還在不在?
黑瘦年輕人搖頭:“先祖去後,焚城槍便不知所蹤。”
威嚴嗓音沉默,黑瘦年輕人反問他:“前輩也知曉焚城槍?”
菡仙子怕他說錯了話惹怒大佬,一把拉過他藏在身後,讓下一個人上前演練招式。
一夜悄然過去,晨曦暖洋洋地普照街巷。
一夜無眠的眾人,毫無疲憊之色,反而亢奮非常,要一鼓作氣把竹樓建好。
杜小草悄悄問菡仙子:“你們不怕蜃樓的惡霸前輩了?”
“不怕,大家覺得這前輩眼界開闊,不吝指點後輩年輕人,道法也高深,住在他旁邊,有安全感,真要遇到邪妖來犯,說不定還要靠前輩庇護呢,昨天那個黑皮小子,還琢磨這要拜前輩為師,我也想拜師了,我家的那套劍法,前三招最厲害,後麵的隻是看著厲害,我們自家人心中有數,但這麽多年來,一眼看破的極少,最多說我們家的劍法後勁不足,是三板斧,舞完了沒有殺敵,就該敵來殺我們了。”
杜小草莞爾。
菡仙子也笑,但她沒有告訴杜小草,昨夜那神秘惡霸暗中傳音為她,說隻要她肯拜在他門下,就傳他那套完整劍法。
菡仙子求之不得,一口答應,就等著神秘惡霸兌現承諾了。
蜃樓風平浪靜。
竹樓暗流湧動。
姬嶽那夥人,如菡仙子預測的一樣,明裏暗裏都來搗亂,不想讓竹樓順利建成,最陰損的一次,他們弄來一隻渾身冒火的火蟒,從空而降,要借巨大的身形壓塌了竹樓,再把竹樓燒成灰燼。
可惜,那火蟒剛一浮現在竹樓上空,就被施展了定身術,地上飛起數百片碧綠的竹葉,鋒利如劍芒,活活把火蟒剮成了一根根肉條,劈劈啪啪地摔在空地上,原地堆起一座巨大的肉山,半空中隻剩下一具碩大的骨架,被定身術操控著,穩穩落在肉山旁邊,仿佛白骨雕塑一般,十分美觀。
可惜看在姬嶽那夥人眼裏,隻剩下驚駭。
這些肉成了竹樓內年輕人打牙祭的好東西,蟒骨也留在原地,給小饕餮做玩具。
經此一事,姬嶽徹底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