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販賣雲帛的布商
杜小草對秋千城主的觀感跌落穀底,這樣的女子,再怎麽清麗絕倫,再怎麽道行高深,都讓她欽佩不起來。
她問黑岬:“她是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還是後來利欲熏心?”
“誰知道呢,也許一開始的時候,鶼鰈情深繾綣纏綿,星移鬥轉,故人心意變,驟登高位,往往會眩暈,一時迷了心竅,做出匪夷所思之事,也不稀奇。”
“她不會後悔嘛?”
“眼前來看,沒有。”
黑岬笑眯眯的轉過頭,問了杜小草一個誅心的問題:“若是讓你祖父選擇,你的命和他晉級妖祖,你覺得他會選擇什麽?”
杜小草:“……”
聊天無法進行,杜小草氣哼哼地走人。
黑岬哈哈大笑,驚飛了屋脊上的雀鳥。
晚上一起用膳的時候,黑岬跟伏虎交流城中訊息,伏虎說姬嶽那夥人還被困在秋千架下,許公子按捺不住,喊破了一個秘密,說空中那頭星獸,是來找新城主報仇的,說什麽“冤有頭、債有主”,別拉著全城的人一起陪葬,氣勢洶洶的,一點都不心虛,反倒是新城主,始終蟄伏不出。
黑岬嗬嗬:“秋千妖祖的丈夫,曾經遠遊四方,結實了好幾位異域的摯友,其中有一位,坐騎就是星獸,我看過畫像,就是一頭猛虎的模樣,跟天上的這頭十分相似。”
換而言之,天上的猛虎隻是引子,重頭戲在後頭。
秋千妖祖沒把握能贏,又避不開,尷尬得很。
隻是技不如人還罷了,最可怕的是當年的醜事被宣揚出去,哪怕她是妖族,也是要麵子的,不想明裏暗裏被戳脊梁骨。
許公子年少氣盛,不曉得輕重,當眾散播誅心言論,被秋千架上伸出來的金絲劍割掉了舌頭。
杜小草詫異:“她怎麽敢?!”
許公子能知曉那樣的秘辛,敢跟姬嶽爭風頭,他背後的勢力鐵定不小,秋千妖祖隨隨便便就把他舌頭割掉,不怕人家的長輩找上門來?
理論上說,被割掉的舌頭,用秘藥能將養回來,但那秘藥十分難得,且需要時間恢複,少則十年,多則百年。
這數十年的“閉口禪”,明擺著的酷刑啊,誰受得了?
誰肯受?
事情僵持,但僵持不了多久,終歸要見真章。
黑岬指了指天上的圓月,提醒眾人:“馬上就是十五,天色還很陰沉,小心不要出門,出門被雷劈。”
竹樓那邊,小饕餮也去通知了,沒人當回事,他們被菡仙子洗腦了,沉浸在秋千老祖天下無敵的迷夢裏,覺得一頭星獸而已,鬧不出大亂子。
為首的一位黃杉女子,反過來擰小饕餮耳朵,讓他不要危言聳聽:
“最多十天,天上那頭老虎就會被捉下來,給你菡姐姐當坐騎,你要是乖一點,說不定也能騎上一回。”
小饕餮氣呼呼跑回來,“那些人腦子壞掉了,有著他們去吧,管不了,也管不著!”
兩日之後,陰雨密布,雷霆在厚厚的雲層之中閃爍遊走,趴在半空的星獸,果然如黑岬猜測的那般,不斷吸附周圍的雷霆,紋理越發醒目。
它的眼睛也破天荒睜開,凝眸之處,電閃雷鳴,精準地擊向城主府。
防護符陣嗡鳴震顫,一下,兩下……十下……百下……
轟隆隆聲震耳欲聾,防護符陣的濛光越來越黯淡,被擊穿是早晚的事。
秋千城主不得不出來,衝著半空怒吼:“你究竟想怎麽樣?!”
“無他,割了你的腦袋,拿到我那兄弟的墳頭祭奠他。”
“我跟他的事,關你什麽事?!”
“我想管的事,就關我的事,不需要理由,俞襄,你的死期到了。”
半空的嗓音很平靜,沒有氣急敗壞,沒有據理力爭,就是幹脆利索的要殺人。
且隻殺秋千城主一人。
他主動告知城頭的守衛,他不是邪妖,這趟前來隻為找秋千城主俞襄尋仇,為他枉死的摯友討個公道。
“無關人等,全部退下,憑你們不是本尊一合之敵。”
姬嶽雖然被捆縛在秋千架旁,聞言喜得眉飛色舞,低低怒罵秋千城主“惡有惡報”。
被割了舌頭鮮血淋漓的許公子,更是當場大笑起來。
半空的嗓音歎息:“俞襄,無論到了哪裏,你都能讓自己眾叛親離,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肯對你好,對你一心一意的有情人,你還不知道珍惜……”
“不用你管!你不是要尋仇嘛,放馬過來吧,我接著!”
……
雷霆滾滾,劍光飛躥,呼喝聲震耳欲聾,所有人都以為,秋千城主完蛋了,不死也要重創。
然而,雲開霧散之後,露出頹勢的是她的對手。
伶仃懸浮在半空,沒有頭臉手腳,就是一件迎風鼓脹的青色長袍,領口、衣袖、仿佛被活人操控一般,自由舒展。
在這件青色長袍前方,懸著一麵月盤大的銅鏡,滴溜溜十分靈動,對著青色長袍不曉得嘀咕了些什麽,青色長袍歎息一聲,恨恨瞪了下方的秋千城主一眼:
“也罷,報仇不急在一時,暫時放你一馬,好好珍惜頭顱還在脖頸上的日子吧。”
青色長袍倏然轉身,騎在星獸背上施施然離開。
須臾,雲開雨停,轟隆隆的雷霆也消失了,一輪圓月高懸在半空,照得全城恍若白晝。
撿了一命的秋千城主,強忍著嘔血的重傷,在菡仙子的攙扶下返回房間。
圍觀眾人麵麵相覷,不曉得這是贏了呢,還是贏了呢?
“青袍”臨走之前的話,說是勝券在握也行,說是力有不逮嘴炮遠遁也行,全看聽到的人怎麽理解。
黑岬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問身旁跟著的小饕餮:“伏虎,你晚上看到他沒有?”
小饕餮搖頭:“他跑到城頭去了,我攔著他,他用什麽東西刺了我一下,讓我渾身發麻,他就跑了。”
“下次他再要幹什麽,隻要不是對你不利,對咱們不利,就由著他,不用勸,更不用阻攔。”
“他——”
“你跟他不熟,沒必要尋根究底。”黑岬輕歎一聲,躍下屋脊,返回蜃樓,剛好撞見伏虎從外頭回來,一臉鬼祟,躡手躡腳的,生怕被人發現,結果被撞了個正臉。
黑岬輕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別擔心,天上的凶人已經撤了,六爻城安全了。”
小饕餮壞笑著也拍了拍伏虎的肩:“天上的銅鏡,我看著有些眼熟,你覺得呢?”
伏虎搖頭:“不知道,沒見過。”
“你一撒謊,耳朵就泛紅,看看,都怕紅得快要滴血了——”
“小狗崽子!再胡說八道我打死你!”伏虎惱羞成怒,追著小饕餮亂打,滿院都是氣急敗壞的味道。
黑岬看著兩人的身影,嘴角詭譎的揚起,讓杜小草接下來幾天都呆在蜃樓裏,最多在附近轉轉,萬萬不要去城主府,更不可去城頭看熱鬧。
杜小草訝異:“為何?星獸都已經離開了?”
“天下間又不是就那一頭星獸。”
“……”
杜小草心中疑惑,每天蟄伏在院子裏,菡仙子巴巴跑過來,喋喋吹噓她師尊的“神威”:
“那件破衣衫胡說八道,汙蔑我師尊清譽,你們千萬別信他!”
“嗯。”杜小草語氣敷衍,最近這些天變故迭起,她看得眼花繚亂,哪怕是親眼目睹的東西,都不會輕信,何況一麵之詞道聽途說?
秋千城主跟她的丈夫,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是當事人,誰說的清楚?
便是當事人,是非糾葛就能掰扯明白?
各說各的道理罷了。
伏虎拋出的銅鏡,多半是不正經師徒的後手,暫時震懾住了星獸,事後難保心平氣和,萬一還有別的後手,麻煩比之前還要大。
這菡仙子,小命已經掛在閻王爺筆尖上,還得意洋洋,以為自己將要青雲直上,嘖!
杜小草溫婉勸她:“長輩們的事,小輩別摻和太多,免得被嘀咕是仗勢欺人。”
“我就欺人了,他們又能怎麽樣?還不得乖乖忍著?!”
菡仙子語氣神態皆跋扈,全然沒了從前的凜然正氣,讓杜小草慨歎人心易變,一旦身處高位,立馬失了平常心,高高在上的嘴臉令人生厭。
杜小草都這般覺得,竹樓那些昔日同伴,心梗之處更多,要麽自甘淪為馬屁精,圍著菡仙子阿諛奉承,要麽敬而遠之,還得主意姿勢,一旦被察覺,少不得一頓敲打和拾掇。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菡仙子,在六爻城中,就是女版姬嶽,蠻橫豪橫絲毫不遜。
小饕餮一個屁孩子,都察覺到了,噘著嘴冷嘲:“雞毛飛上天,就當自己是雲彩了,不想想六爻城這種地方,大王旗一年三變,今日還在高枝上洋洋得意,明日就跌落泥沼生不如死,她這樣的鑲邊假貴女,不趁著風光好好學點本事傍身,吱嗷吱嗷亂叫什麽?”
這話刻薄,黑岬都被逗笑了,拎著他的耳朵提到半空:
“你還有臉說別人?你這番話就不該胡亂出口,被菡仙子聽到了,立刻讓人逮住你,撬開你的小狗腦袋,吃一頓現成的熱羹。”
一大一小鬧得歡快,頭頂的雲霞卻呼呼卷了起來,從城北到城南,如同卷錦帛一般,速度頗快。
雲霞厚厚,錦帛輕薄,“卷”的時候一層又一層,一卷又一卷,全都堆積在城頭正南的半空中,轉眼堆起了一座小山包。
杜小草驚歎:“那……真的是錦帛?”
“沒錯,是錦帛,但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做衣衫的錦帛,是雲帛,製作仙袍雲裳用的。”黑岬笑容燦爛,揶揄杜小草:“尋常人沒有帝姬這麽好的血脈天賦,翎羽就能幻化霓裳,若想穿的美美的,就需要這種雲帛。”
杜小草皺眉,直覺這種“雲帛”,不會像眼前看起來這種容易卷起,這筆尋常市井婦人織布還要輕鬆啊。
她問黑岬:“從天上卷雲帛,對下方的城池有沒有影響?”
“當然,天上的雲霞不止是簡單的雲霞,是靈汐凝聚而成,這麽卷下去,能把六爻城卷成廢墟。”
秋千妖祖身為新任城主,必須出頭阻攔。
城中百姓就看到,自家清麗絕倫的城主大人,為了一堆錦帛跟神秘人大打出手,十幾招過去,還沒近對方的身。
小饕餮氣笑了:“她這耍什麽把式呢?”
黑岬也笑,勞神在在地坐在屋脊上,一邊喝酒吃煮蠶豆,一邊觀戰看熱鬧。
天上的雲霞,肉眼可見越來越薄,城頭上空的“小山”,越來越高大,繽紛璀璨,美輪美奐。
尋常的城池,是沒有這麽靈韻充沛的雲霞的,六爻城上空的美景,是防護符陣催發出來的,全便宜了這神秘人。
他自稱“布商”,做著劫匪的事情,說著犀利的言語,聽起來似乎是秋千妖祖丈夫的朋友,對她和她夫君的事情門清,語氣不急不緩地抖落秘辛,每一樁都佐證秋千妖祖是白蓮花的事實。
滿城中人屏息凝神,秋千妖祖又羞又氣,大聲分辨,結果爆出更多讓人啼笑皆非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