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獵物與獵手
杜小草思忖了半天,把百妖譜在腦海中翻了好幾遍,沒翻找到任何跟驢子有關的大妖部,在七十二洲時,她見過一頭白騾,勉強跟搭邊,被隴西唐氏的少家主唐圭騎著漫山遍野的跑。
眼前這頭黑驢,隻論形貌,十分尋常,牽到人煙鼎盛的城池中,與農家用來拉車的驢子沒什麽不同,至多是嘴巴周圍的毛色更雪白了一些,嚎叫的動靜跟誇張了些。
邋遢老頭歎息:“剛才在山巔上,它吼叫是因為咱們侵入了它的領地,好在沒有進攻,但凡嗓門嘹亮的靈獸,幾乎都擅長音波攻擊,猝不及防地話會吃大虧。”
他邊說邊看向杜小草:“這頭驢看上帝姬了。”
杜小草一頭霧水,不懂邋遢老頭的話,什麽叫看上她了?一頭驢!驢!!
邋遢老頭語氣冷靜地告訴她,那頭驢就是看在她的情麵上才高抬貴手,“方才它一直盯著你看——”
“沒有!它盯著我們所有人!”
“可它隻在帝姬你身上做了標記——”邋遢老頭凝聚出一麵法術鏡,讓杜小草攬鏡自照,鬢邊果然多了一根雪白的發絲,不但白還隱隱泛著金光,日光下極為耀眼。
杜小草驚呆。
黑岬替她發問:“竹上前輩,這頭驢標記帝姬,所為何來?”
“想讓她留下來陪著它唄,修士喜歡養妖獸做靈寵,妖獸道行高深了,也想養一個寵物在身邊,帝姬的本體是雲斕鳥,替它捉捉身上的虱蟲,梳理梳理皮毛,都能派上用場。”
邋遢老頭笑容詭譎地打量杜小草,杜小草隻看這笑容就知道他沒憋著好話,恨恨跺腳。
黑驢雖然在大眾的認知中就是拉車的牲口,是隨處可見價格低廉的家畜,極少有誰把他們跟道行高深的大妖聯係起來,但事情總有例外,眼前這一頭,雖然以驢身出現,多半也是能幻化成人的,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它標記杜小草的居心,稍微一想就明白。
此地是羽界,是妖界,妖隻有道行高低、血脈雜純的區別,一照麵就歧視黑驢是刻板印象,事實證明,驢子也能揚眉吐氣。
它能在邋遢老頭眼皮底下標記杜小草,囂張之外,道行之高令人側目。
此時此地,杜小草和洛風同命相憐,洛風身上的情絲還沒解決,她囫圇個被人標記了,這個標記顯然不止是個印記而已,多半另有功用,一旦黑驢催動,她就會身不由己。
她低聲催促邋遢老頭:“竹上前輩,此地凶險,咱們先離開,之後再做打算。”
邋遢老頭看向洛風。
洛風附和:“帝姬說得有道理,先離開再做打算,貿然出手的話,被反殺的可能太大,不能隨意冒險,反正咱們已經知道坎山宗掌門的女兒在這兒,不必急在一時。”
杜小草突然回過神,四下環顧,沒發現金發師兄弟的蹤跡,明明他們剛才也來到此地!
邋遢老頭沒有理會,運轉神通,裹挾著身邊一眾小輩撤離。
符陣倏然激發,杜小草卻被隔絕在外,眼睜睜看著一眾同伴消失不見。
發髻中的那根雪白發絲,極不起眼的存在,卻在她想要離開時,幻化出一個透明的光罩,死死罩住了她。
被標記的“靈寵”,果然沒那麽容易走掉。
杜小草懊喪片刻,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在邋遢老頭想出辦法營救她之前,先憑自己的本事與這頭黑驢過招。
邋遢老頭離去,時空隔絕術法失效,她直溜溜一條暴露在坎山宗掌門之女眼前,對方是認識她的,驚咦:“你怎麽進來的?!”
杜小草指了指不遠處四仰八叉躺在一塊大青石上假寐的驢子:“這位驢道友邀請我來做客。”
幹巴巴一句,噎得掌門之女杏眼蓇葖,想要哂笑幾句,話到嘴邊忍住了。
此處山澗看似簡單,各式符陣密布,不是絕頂高手,不是獲得了主人的許可,萬萬沒可能活著踏入。
所以,眼前這個雲瀾帝姬,真是那頭惡驢邀請進來的?
掌門愛女心思急轉,她身邊的婦人卻不以為忤,笑眯眯地打了招呼,還衝遠處假寐的驢子嚷一句:“既然邀了人家,還擺什麽譜?趕緊起來好好招待!”
杜小草擔心激怒了驢子,忙不迭地擺手:“不必,我剛進來,先自己隨便走一走,夫人且用膳,不必理會我。”
母女倆擺出看熱鬧的姿態,目送杜小草一步步走到黑驢身邊,一人一驢互相打量,都不太喜歡對方的目光。
杜小草想無視,但抵不住鬢邊那根白色發絲傳來的刺痛,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拔掉它,也許不能成功,總要試一試嘛。
剛一觸碰到,手指就傳來鑽心的疼,比她涅槃後第一次春雷劫還要心悸的疼,她識相地放棄,瞪了黑驢一眼,活了兩輩子十幾萬年,從未見過這麽囂張豪橫的驢子!
“你想怎麽樣?”
杜小草忍不住先出了聲,黑驢卻置若罔聞,依舊仰躺在大青石上曬太陽,甚至發出了鼾聲。
杜小草氣得胸口一起一伏,趁著對方沒有再刁難,幹脆果斷地走開,繞著溪澗四下打量,趁著對方還沒翻臉發難,先把地形摸熟了,方便跑路。
剛走出幾十丈遠,就發現不對勁,雙腳依舊在不緩不急地挪動,卻是原地踏步,沒能再向前邁出一寸,稍一琢磨就曉得是黑驢施展的神通,限製她隻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
她在焦溪當村姑的時候,隔壁鄰居們養大牯牛,都要栓繩,“靈寵”拴起來不好看,就用仙法禁錮。
杜小草心中焦躁,看到邋遢老頭幻化出來的清矍老者遠遠走過來才鬆了口氣,前所未有地覺得竹上前輩靠譜,希望他能勸服那頭黑驢,解救她出去。
很遺憾,清矍老者走到她麵前的時候,雙腳也開始原地踏步,兩人之間那短短的距離,硬是無法跨越。
杜小草氣得臉色鐵青,這樣的術法她也會施展,威力卻有限,最多能阻黑岬、慕三一息時間,腿腳稍微一個趔趄就失效了,縱然如此已經很了不得,鬥法關鍵時時刻有奇效,而這頭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大黑驢,困住她也就罷了,連邋遢老頭都遭了暗算!
“竹上前輩”懟上葛天道祖都不落下風,能讓金發狂徒的美豔師尊心有忌憚,修為不說頂尖,尋常之輩望塵莫及,以此為對照,黑驢豈不是逆天了?
邋遢老頭雙唇翕動,衝著杜小草說話,聲音卻無法傳達到杜小草耳中,隻能打手勢交流。
還沒交流出個所以然出來,杜小草身不由己地後退,一直退到黑驢酣睡的大青石旁邊,一把瑩潤如白玉的小梳子憑空出現在杜小草眼前。
杜小草一臉懵,難道自己的發髻淩亂了?
酣睡中的黑驢打了個響鼻,抖了抖身上油光水滑的皮毛,這白玉梳是給它自己準備的,讓杜小草幫忙梳理全身的毛發。
杜小草:……?
好囂張的驢!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邋遢老頭眼見奈何不得這頭驢,她不想吃苦隻能先順著它,梳毛而已,不費勁。
杜小草努力說服自己心平氣和,拿起白玉梳從它的大腦袋開始,沿著長脊背一路向下,兩側肚皮、下腹,全都照管到了,萬幸這廝某個部位無毛,不必觸碰。
她忙忙碌碌的時候,黑驢依舊酣睡,身體卻像隨著她的動作不斷配合翻身,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它在裝睡。
可惡!
杜小草試著跟它講道理:“這位前輩,我家中有要緊事,您先放我回去好不好?等我忙完了,再來給你梳毛?”
回應她的是一個大響鼻。
杜小草誆騙失敗,滿臉沮喪的時候,頭頂山巔某片果園中,無聲飛來三顆靈杏,黃橙橙的香氣撲鼻,懸浮在她眼前。
這是給她幹活的打賞?
杜小草猶豫片刻,攥住了靈杏,坐在大青石邊緣慢慢地品嚐,難得的好東西,靈氣充沛得幾乎溢出來,三顆入腹,整個人都舒坦地飄了起來。
飄了起來?!
杜小草震驚地發現自己不受控製地變回了雲瀾鳥本鳥,平生第一次,她在沒有重創受傷的情況下,身不由己地變回了本體!
她嚐試著重新變回人形,失敗了,努力撲騰著一對小翅膀飛到頭頂的樹枝上,遠離下方詭譎的驢子。
給人當靈寵的日子,果然難熬!
杜小草對驢子的印象,就是拉車和當坐騎,從未想過驢中也有大爺。
她站在樹梢上,想要揮動翅膀飛到邋遢老頭那邊去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腳不聽使喚了,牢牢的黏在樹枝上。
她第一反應是這樹是食肉的,羽界有很多食肉的靈花靈草,但凡闖入它領地的人也好,妖也好,獸也好,都變成了養料,她急得狂扇翅膀的時候,邋遢老頭終於破開了禁製,顛顛走到驢子身邊,拱手行禮:
“這位道友好逍遙,我偶然路過貴地——”
他的話還沒說完,驢子一聲響亮的“啊呃”,抬起一隻左蹄,指向前方的山道,攆人的意思十分明顯。
過路的路人嘛,直接放行。
邋遢老頭被噎得無奈,不再繞彎子,指了指頭頂樹梢上急得滿頭汗的杜小草:“我這小友能否一起——”
“啊呃”一聲爆響,算是對邋遢老頭的回應。
“道友何必強人所難,我這小友乃是雲瀾帝姬,身份尊崇,道友強留下她,怕是要有禍端,不如——嗷!”邋遢老頭一聲慘呼,整個人飛出好幾丈遠,胸口還有一個巴掌大的蹄印,被驢子一腳踹出去的。
這驢子脾氣不好。
跟它講道理沒用,威逼就翻臉,看邋遢老頭飛出去的姿勢和力道,驢子絕非是裝模作樣,道行高深得讓人仰望。
邋遢老頭臉皮的厚度也讓人仰望,一腳踹開,麻溜地再跑回來,嘮嘮叨叨個沒完。
杜小草站在樹梢上翻白眼,保持同一個姿勢站得太久,很難受。
驢子似乎察覺到了,半睜著左眼盯了她片刻,她渾身一鬆,雙腳禁錮解除,猝不及防地從樹梢上摔下,距離地麵隻有半尺的距離才舒展開翅膀。
她顧不上難堪,細腳伶仃地繃到邋遢老頭腳邊,想要飛上他的肩頭的時候,再次中招,一個呼哨落到了驢子仰躺著的腹部,氣得杜小草用鳥喙狠啄了它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