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闖大禍者成大器
杜小草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水晶罩都自動浮現在身邊,防止可能會有的麻煩。
洛風比她更謹慎,直接就不肯靠近弈棋的石桌,扯著杜小草的衣袖緩緩倒退,一直退到門外瞧不見邋遢老頭和慕三時,才長籲一口氣。
“有古怪!”
這任誰都能看出來,關鍵是要搞清楚“古怪”的原因,邋遢老頭是不可能暗害慕三的,憑他跟慕三之間道行的差距,一個眼色就能瞪死慕三。
杜小草和洛風想不出原由,待要闖進去,又怕添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洛風猜測這番變故,與竹上前輩前一陣子傳授的術法有關,那所謂的“汙染”,事實上就是挾製,就是壓製,隻要這種術法一出,其它術法全都失效,非常的霸道。
洛風以為這術法會引發聲勢浩大的天劫,結果是這樣一場對弈,咄咄怪事。
僵持了足足半個時辰,院子裏依然毫無動靜,杜小草忍耐不住了,硬著頭皮推開門,想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隻一眼,她就呆了,院中精致的白玉石桌旁,邋遢老頭不再是邋遢老頭,而是一個容貌清矍的高蹈男子,跟他在桃花坳旁邊的溪澗中見過的老者有七八分的相似,卻年輕了許多。
坐在他對麵的慕三就更離譜,原本是個俊俏風流的公子哥,此刻依然是公子哥,頭發和眉毛全都雪白了,氣度也變得舒緩凝重,拈棋子的動作緩慢而堅定,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杜小草的目光落到他拈棋子的手上,絕不是她平常常見的手,雪白了至少三分,骨節也瘦削了許多。
洛風再次扯著她的衣袖,帶著她離開院子。
“竹上前輩都沒轍的事情,添上咱們兩個也無益,且看著,這棋局總有下完的時候。”
杜小草的思緒沉浸在方才的震撼裏,問洛風:“咱們頭一回進去的時候,慕三穿的不是這件衣裳?”
確切得說,衣衫還是那件衣衫,隻是變成了白色,邋遢老頭恰好相反,衣衫從白色變成了黑色。
洛風猜測:“竹上前輩此刻的容貌,應該是他本身的容貌,平常的邋遢模樣是故意的,這種事常見,那十荒的瘋婆子不也刻意扮老。”
“那慕三呢,他的頭發和眉毛全都雪白了,我祖父活了兩百萬年,都沒有他那麽白,竹上前輩的衣衫也變了顏色……”
杜小草確定篤定,下棋不能讓人變得年輕,也不會讓衣衫變色,最多從雪白變得輕灰,不會相反。
洛風福至心靈,猜測是跟他們身前棋子的顏色一致,慕三手執白子,竹上前輩是黑子。
這個猜測匪夷所思,卻是眼前唯一能猜到的理由。
忐忑不安到日落黃昏,院中終於有了動靜,邋遢老頭懶洋洋地嗓音傳出:“還守在外麵幹嘛?趕緊進來弄點好吃的,我老人家餓得快不行了——”
熟悉的混不吝,讓杜小草驟然回神,一個箭步衝進院中,就看見竹上前輩重新變回邋遢老頭,慕三卻不再是從前的慕三,變白的頭發和眉毛黑了回來,身形卻瘦削了一多倍,從一個略有肉感的公子哥,變成了一具活骷髏,眼窩都凹陷下去,衝著杜小草笑得見牙不見眼。
杜小草驚得一個趔趄,躥到邋遢老頭身後:“前輩,他……怎麽了?”
“術法小成,消耗得有點大,多吃點好東西養一養就回來了,別擔心。”
杜小草不信,但竹上前輩言語篤定,慕三除了骷髏感強烈,其它都跟平常一樣,漸漸地讓她放鬆了戒備,問他們方才怎麽了?
“弈棋而已,這小子贏了我。”
杜小草以為邋遢老頭不曉得方才發生了什麽,一五一十全都說了一遍,“慕三修煉的是什麽術法,這麽邪性?”
“本就是魔功,邪性理所當然,方才你們看到的場麵,是慕三功法小成的天劫,具體就是要在方圓十萬裏之內,篩選中棋藝最精湛的生靈與謀算對演,慕三贏了,活了。”
邋遢老頭三言兩語說得簡便,內中透露的東西不一般,首先是弈棋之道,杜小草一貫自負的很,不敢吹方圓十萬裏之內第一,這小鎮之上,雲瀾祖地之內,絕對沒有敵手啊。
然而天劫選中了邋遢老頭,要麽天劫發昏了,要麽就是杜小草自大了,一直以來都被邋遢老頭糊弄住,以為自己能贏,實際上她遠不是邋遢老頭的對手。
然後就是慕三,他平常連杜小草都贏不了,怎麽贏得過更高幾層的竹上前輩?
她心中疑惑,臉色就不好看,邋遢老頭明白露了餡,訕笑找補:“我們下的棋跟帝姬平日裏下的不一樣,這不是棋局,是天局,慕三修煉的術法是壓製周圍所有仙術,這需要極高的推衍能力,所以第一場天劫是棋局。”
杜小草隨他胡說,又問他容顏改變的事,“剛才你下棋的時候,變得很年輕,須發也不白了——”
“因為我輸了嘛,天劫中的事情講不清楚道理,帝姬看過就忘了吧。”邋遢老頭理直氣壯地耍賴,再次催促杜小草去準備晚膳。
杜小草知道跟這老狐狸嘴裏問不出什麽,氣哼哼地去對麵的酒樓搬來一大桌美酒佳肴,慶賀慕三術法小成。
慕三已經沒了弈棋時的冷冽凝重,嘻嘻哈哈樂得不輕,不等杜小草問,就把自己在棋局中的事情一股腦倒出來。
按他的說法,他陷入“天劫”之後,除了被迫弈棋,全憑直覺落子,耳邊還嘈雜得很,像是有誰嘀嘀咕咕在旁邊教他怎麽落子,還不止一個“師父”。
“我當時迷迷瞪瞪,心思全都在棋盤上,隻聽到他們在爭論我的歸屬,一個說要收我做弟子,一個說要代師收徒,讓我做師弟——”
杜小草大笑:“聽起來是一對師兄弟,你可別犯傻,要當師弟,別當弟子。”
慕三也笑:“我當時不耐煩,嚷了一句要當‘大師兄’,然後就挨了打,虛空裏還有個很空玄的聲音,說他也要代師收徒,讓我做弟子,然後他們就亂戰起來,顧不上我了,棋局也被他們打翻了,睜開眼,竹上前輩說我贏了一局,天劫熬過了。”
杜小草和洛風、黑岬聽得麵麵相覷,尤其是黑岬,事發時他不在巡查所,晚膳開始後才姍姍來遲,對下午發生在院中的怪事一無所知。
慕三把劫中所聞當笑話講,他卻聽得仔細,問慕三:“找你所說,一共是三個聲音,兩個要收你做徒弟,一個要收你做師弟,要你當師弟的這個不提,那倆要收你做弟子的,是不是同一個輩分?”
一語戳中要害,慕三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兩個要收他做弟子的,後來的那個嗓音明顯滄桑很多,且語氣不容置疑,很像是最開始那倆師兄弟的師尊。
若是被這師尊“代師收徒”,慕三就成了最開始那兩位的“師叔”,憑空拔高了一輩。
這三位在天劫中爭執,目的就是要確定慕三在本門道統中的輩分?
杜小草戲謔地問慕三:“你仔細想一想,到底答應了哪一個?”
慕三搖頭:“他們不跟我商議的,就自己打來打去。”
他眼巴巴看著邋遢老頭,希望竹上前輩給自己解惑,竹上也沒讓他失望,說這爭執與他的資質有關,是個好苗子,但能走到哪一步不得而知。
“是當徒孫還是當師叔,是你術法大成,渡大天劫時要麵對的事,此刻談論為時尚早,也無益處。”
慕三點頭受教,瞥了一眼杜小草,本就精明的很,經過這一場天劫,哪兒還不明白院中誰棋藝最高?看破不說破,還是好夥伴。
杜小草也沒糾結這件事,熱絡地幫慕三加菜,這陣子都是喪氣堵心的事情,難得有一件喜慶事,值得好好賀一賀。
黑岬有些酸,詰問慕三到底有什麽獨到之處,渡劫時就有人來爭奪權屬?
慕三嘿笑:“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直都被爭來奪去,忘了在蜃樓的時候,那不正經師徒為了誆我入麾下,磨了大半年,眼看我不上鉤,直接擄走,這三位聽起來沒那麽玄乎,說要收徒的原因的也很玄乎,其中一個說什麽看好我闖大禍的能耐,要收在麾下,讓門中那些老家夥還敢嫌棄他,這根本就是汙蔑,我雖然有些放曠不羈,大禍真沒闖過。”
“你現在沒闖過,是因為你本事不濟,等你術法大成,天知道你會惹出什麽亂子,小心天都被你捅個窟窿。”杜小草一指頭戳在他腦門上,在他碗裏放了一隻肥雞腿獎賞。
邋遢老頭隨手把雞腿撈走,邊吃邊嘟噥說高門收徒,最喜歡的不是循規蹈矩,而是古靈精怪,前者重在守成,後者才可能有大突破,缺點就是愛闖禍,動不動捅馬蜂窩,仇家跟炸窩的馬蜂一樣追在屁股後頭,得師門長輩出麵給他擦屁股。
師門長輩看似空玄高人,實則也有七情六欲,門下徒子徒孫不惹禍,怎麽襯托出他們超凡出塵的本事地位?無聊的漫長歲月怎麽打發?
邋遢老頭說得戲謔,一眾小輩聽得發噱,以他們的眼界,從不敢這般臆想那些高高在上的高人大佬,邋遢老頭的話狠狠揭開了一扇窗,讓他們看到另一種風光。
然而,據他們長久細心觀察,這竹上前輩自己是沒有弟子的,起碼現在已經沒有了,這跟他“好為人師”的熱絡性格不符,一個常年遊走四方,地位尊崇交遊廣闊的老者,想要拜師的後輩不要太多。
他們一行從桃花坳返回之後,邋遢老頭的美豔酒友很快就追過來,帶走了他的那倆弟子,是倆弟子,之前自稱是“大師兄”的那一位,確定沒有撒謊,他的確是美豔女子的大弟子,“推入黑崖”這種糟汙事到底怎麽回事,邋遢老頭體貼地沒有當麵詢問,隻讓美豔酒友把弟子帶回去,大的好好安撫,小的好好管教。
杜小草喝了不少酒,酒壯慫人膽,伺機詢問竹上前輩,為何身邊沒有弟子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