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一沙一世界
重新邁步另一條街巷，杜小草又遇到幾個身穿破衣爛衫的修士，隻看這些衣物的材質做工，都是極好的，可惜再好也是凡人穿的，綾羅綢緞跟仙袍相比，形似而神非，經不住魂畫城中的罡風，一套嶄新的衣衫上身，略走幾步就變成了破布。
杜小草看得辣眼睛，問竹上：“他們何苦把自己的東西賣的那麽幹淨？留下一件仙袍穿著不行嗎？”
“他們買下的魂畫，都是靈氣匱乏無法修道的小洞天，仙袍無法進入其中，否則魂畫中的空間會搖晃解體，選擇自我封禁的修士，情緒都暴躁不安，甚至都癲狂的跡象，做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杜小草聞言愈發皺眉：“這樣的瘋癲之徒，進入小洞天之中，麵對那些毫無自保之力的普通人，肯定暴戾得很——”
“魂畫是他們買下的，就是他們的私財，好比百姓買了一頭羊，怎麽殺是他的自由，旁人不好多說什麽。”
“這樣的心境，活該身死道消！”
話題又繞回到魂畫生意的原罪上，竹上也無言，路過的攤位上又有奇葩，內中封禁的不是靈山和美人，而是胡子拉碴的老叟老嫗，專供買主進入其中，聽他們述說半生艱辛，江湖險惡，倚老賣老地教訓主人。
杜小草哈哈大笑，湊過去仔細地看。
買主大多是家中有桀驁不馴兒孫的修士，希望他們聽完之後略有所得，別再無法無天，出門在外記得收攏尾巴，別被人一拳頭打成肉醬，哪怕事後家主追過去報仇，死了的就是死了，想要複活千難萬難。
杜小草唏噓：“若我當初私逃出祖地時，有這麽一副魂畫，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有錢難買後悔藥，帝姬雖然在七十二洲吃了一番苦頭，也得了一番見識，兩相抵消，年少意氣，也未必聽得進這些老成頹敗言語，魂畫城中，這般的魂畫是售賣最多的，可知為何？”
“因為聽他們教誨的，多是紈絝貴女，驕嬌二氣，很難聽得進去，他們又沒什麽自保之力，一拳就被打死了。”
竹上笑得捧腹：“帝姬通透，恰是如此。”
離開魂畫城，下一站是一座氣象森嚴的大宗門，宗門不是活人，是一具骨頭架子，高大猙獰，穿戴齊整，旁邊跟著他的幾個親傳弟子，也是一般無二的骷髏。
杜小草壓抑住驚訝，麵色如常地寒暄打招呼，接風宴上，她看著滿桌美味佳肴，不敢下箸。
竹上神色如常，對著水晶盤子不斷夾菜，還幫杜小草夾菜。
杜小草見狀略略心安，默默吃了起來，滋味出奇地好，酒水也醇香，她味蕾舒暢，漸漸地放鬆了戒備，也忘了身邊一堆骷髏人。
酒過三巡，她吃得半飽，再抬頭看時，那些骷髏全都變成了血肉豐滿的活人，容貌峭拔俊逸，師尊一把胡子氣度清矍，一眾弟子大多年輕俊彥，望著杜小草微笑。
杜小草眨眨眼，再眨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喝醉了出現幻覺，還是這些人合起夥來戲弄她。
骷髏大弟子一臉微笑：“帝姬這麽快就能悟透本門奧義，天賦著實驚人，帝姬看到的骷髏是我們，此刻也是我們，並無欺瞞。”
“那你們到底是活人呢，還是骷髏呢？”
“答案在帝姬心中，在帝姬的一念之間。”
杜小草略有所悟，再看眼前的宴席，不過尋常的家常便飯而已，並非之前看到的琳琅滿目，她訝異地夾起一筷子，入口的滋味也成了家常飯菜，難道味蕾也能欺騙？
若真是幻術，這樣的幻術聞所未聞。
她試探著問骷髏掌門：“仙長是道祖？”
“慚愧，隻是初入門徑而已，不敢稱宗道祖，尋常一老叟，暢遊天地間，但求無拘束，一念天地遠。”
杜小草慧根不夠，聽不太懂。
這是無相界中，修士與羽界的凶橫鬥狠頗多不同，這裏的修士鬥法，往往就在街頭、屋脊、河畔盤坐，熱鬧些的還會講讖言，說慧根，沉默的幹脆就是枯坐，一做三年五年十年，最終分出勝負沒有誰也不知道，誰在其中獲益了也不知道。
杜小草覺得，自己若來這樣的地方生活，比落入岐山古驛城還慘，要麽變木頭，要麽崩潰。
在此地住了三天，竹上出麵告辭，骷髏掌門送出山道，饋贈杜小草一麵靶鏡，還戴著個嚴嚴實實的木罩，掀開罩子，鏡麵上出現一具唬人的骷髏。
杜小草：……？
竹上瞥了一眼，當即跟掌門客套起來：“如此重禮，慚愧不該受。”
杜小草：“……？！”
終於離開那裏，杜小草再次拿出靶鏡，還是一具骷髏杵在正中，明明透亮光滑，偏照不見自己的臉。
她問竹上：“這鏡子有何妙用？”
“克製心魔，諸般幻想，都抵不過骷髏一具，生死都勘破，還有什麽勘不破的呢？”
杜小草略懂，可惜她現在沒有心魔作祟，慕三倒是需要。
想起慕三，她又問竹上：“他們三個呢，怎麽不見了？”
在魂畫城陷入迷障，走不出來了，我給攤主留了傳訊符和瞬移符，等他們醒來就自行跟上，暫且不必理他們。
杜小草壞笑：“是迷上了畫中的美人？”
“慕三是，黑岬和洛風不是，洛風被一株酷似梅雨的精魅迷惑，黑岬……被一片黑霧迷惑，那霧中有什麽誰也不知道，包括攤主，那張魂畫是他從別人手中搶來的，不曉得來處。”
竹上說笑間，催動了瞬移符，呼呼前行了無數萬裏，符力耗盡時，已經在一片沙漠中，放眼所見都是金沙，這個“金”不是形容詞，是名字，每一粒沙子都是純金，甚至還有紫金！
杜小草驚歎連連，問竹上：“這些金沙有沒有主人？沒有的話我就裝一些在芥袋裏。”
竹上微笑：“金沙肯定是有主人的，但他很慷慨，路人帶走一些並不介意，但這些金沙內蘊小洞天，不能放入芥袋，隻能隨身攜帶。”
杜小草不敢置信：“每一粒金沙都內蘊一座小洞天？”觸目茫茫多的沙海，都是小洞天？小洞天這麽泛濫了嗎？
她疑惑地捏起一粒金沙，沉甸甸，遠比想象中的要沉重，內蘊的小洞天有多大就不曉得，就算隻有一個拳頭大，這麽大的沙海堆疊起來，也夠驚人了。
竹上否定了她的猜測：“納須彌於芥子，一沙一世界，並非你以為的那麽渺小，你不能因為沙海無邊，就小覷了一粒沙，就好比茫茫人海，一眼望不到，你不能因此就否定他們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有無窮的潛力，揭竿而起可能做皇帝，拜入仙門可以做宗師，一粒沙好比一個人。”
杜小草聽懂了，也更震驚了，這麽一片沙海，擁有它的修士該多麽雄渾浩瀚，法力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