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尋常路上多庸魂
真見到正主時，卻是一個幹瘦的老叟，老態龍鍾的樣子，獨居在一片不大的綠洲中，打扮得像個莊稼漢，彎腰撅臀地在插秧，懊惱水源太少，稻穀長勢不好，今年多半要餓肚子了。
杜小草輕笑，指了指旁邊的沙海：“前輩隨便賣掉幾粒金沙，就能換回小山一樣多的糧食，還愁餓肚子？”
“我倒是想啊，這些該死的金沙不聽我話，不許生靈靠近，剛一深入就被吞陷到深淵裏，最長的一次，整整十萬年沒有一個修士能進來，偶爾來了幾個，芥袋裏也沒糧食。”
莊稼把式滿臉沮喪，一如世間任何一個吃不飽又受了天災的老農。
杜小草不知道該同情他呢，還是同情他呢。
她從芥袋中搜尋出幾包菜籽和花籽，記憶中封存的十分完好的，剛一拿出芥袋，頃刻間風化。
“怎麽回事？”
“小姑娘，現在相信我老人家的話了吧，想在沙漠綠洲裏種出來糧食，難啊。”
杜小草這才知道，沙海阻攔隻是第一道坎，尋常靈植無法在此地存活是第二道坎，縱然存活了，能不能順利揚花吐穗，還是未知數。
她不死心地再次拿出幾包種子，一大半又風化了，但也留下了兩包，掀開一看，是她在焦溪時搜集的油菜籽，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農家植物，半分靈氣都沒有。
沙漠老農瞧見了，喜得眉飛色舞，一溜煙撲上來掠走，拿在手裏反複地看：“好東西！好東西啊，小丫頭你幫了我的大忙！”
他喜滋滋地左看右看，繼續盯著杜小草：“丫頭，再翻翻看，還有沒有？”
杜小草已經猜到此處排斥有靈力的植物，但修士們的芥袋裏，又怎麽會儲存沒有靈氣的東西呢？再三翻了幾遍，又找出一些花籽，都是她覺得好看，隨手從山道溪澗旁收集到的，這樣的花草，很少有純觀賞性的，要麽有藥用，要麽有毒，也有一些藤果。
沙漠老農喜出望外，說但凡是種子，是能在這裏種進土裏沒有化為灰燼的種子，都是寶貝。
“前輩怎麽不自己去外邊搜集一些？”
沙漠老農苦笑：“丫頭，你身邊這老家夥沒跟你說我的身份嘛，我是沙漠囚徒，不是主人，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多少萬年沒有離開過沙漠了，連家鄉在哪兒，自己是誰都忘得一幹二淨。”
杜小草驚呆，之前對沙海主人的豔羨，化為了無盡同情，再多的財富，不能使用就是虛空，連自由都沒有，戴著黃金鐐銬的囚徒，依然是囚徒。
她生怕自己進來了也出不去，扯了扯竹上的衣袖，竹上安慰她：“別怕，我們可以出去，這個規則專門針對我這老友，不曉得他當年發生了什麽事，被困在了這裏，整片沙漠都在針對他，囚禁他。”
“要不是有這麽一片綠洲，他都餓死了。”
杜小草無語，說不清老叟是幸運還是不幸，隨口嘀咕道：“這位前輩若真的想離開沙漠，就破釜沉舟，把這片綠洲也毀了，說不定這綠洲才是破開迷障的鑰匙呢。”
她說得很小聲，聽在沙漠老農耳朵裏，卻猶如雷霆，霍然站起，環顧四周打理得極精致的田園，每一株莊稼都是他辛勤勞作的結果，還用那種大塊的金沙和 莊稼秸稈堆出一座茅屋，因陋就簡，野趣昂然。
從前他看到這些，隻覺欣慰，被杜小草的話一說，隻覺得驚悚，當即就要動手掀翻茅屋。
杜小草倒是害怕了，上前攔住：“這位前輩，我就隨口一說，胡說八道的，你千萬別當真，這片綠洲是你無數萬年來的心血，是你安身立命之處，毀了他們，你吃什麽？住哪兒？出又出不去，吃又沒得吃，你會活活餓死的啊！”
“餓死便餓死，困在這裏無數光陰，我與活死人有何區別，凡事不破不立，我就是被這片綠洲迷惑，才苟且了這麽多年，今日我想明白了，要麽離開，要麽死去，強過行屍走肉繼續活著。”
杜小草愈發煩躁：“這麽多年你都忍住了——”
“那是我沒有想出破解的新辦法，你給了我靈感，就這麽辦了，我若失敗，與姑娘無關，若是成功，欠姑娘一個人情。”
一語說罷，他施展神通，把曆經千辛萬苦才開辟出來的綠洲摧毀成了一個大坑，四周的沙海呼呼倒灌進來，轉眼再無綠洲存在過的痕跡。
頭頂的天空之中，卻在綠洲的位置上迸射出絢麗霞光，籠罩住了沙漠老農，他衰老到沒眼看的身體沐浴在霞光下，幾息之間就變得無比年輕，比杜小草大不了幾歲的模樣，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隨著霞光消失不見，虛空中隻傳來遙遙一聲邀請，請杜小草去他的山門做客。
杜小草驚道：“他的山門在哪兒？”
“小須彌山。”
“那不是一個好地方，算了吧。”當初在雲瀾小鎮，他已經領教過對方的無所不用其極，看似道貌岸然而已，包括剛剛這位沙漠老農，無論是他自己把自己困進來的，還是他的師門長輩把他送進來的，這樣極端的砥礪心境，算什麽光風霽月的心境？無數萬年的陰影在他心中，將來再用同樣的方式砥礪自己麾下的弟子們，輩輩相傳，越來越偏激。
杜小草問竹上：“他呆在沙海中的這些年，是真實存在的時間，還是幻覺。”
“不太清楚，就算是幻覺，隻要足夠逼真，跟真實存在的時間也沒什麽不同，對心境的磨礪損傷是一樣的。”
杜小草不滿：“你怎麽跟小須彌山的修士走這麽進，幫了他們那麽多次忙。”
“確實是幫了忙，包括這一次，其實是有小須彌山的道友跟我傳訊，讓我務必帶著你來沙海一趟，看看能不能幫到困在此地的師弟，他這師弟本來是要苦修一段日子，結果陰差陽錯，陷入其中再也走不出來，師門長輩來營救過幾次，全無用處，我本以為你那幾包種子就是天大饋贈，誰想到你不走尋常路，居然想出毀掉綠洲破釜沉舟的辦法。”
竹上唏噓。
杜小草反而訝異了：“這麽簡單的辦法，從前就沒有誰嚐試過？”
“哪兒簡單了，毀掉綠洲時候，若生門沒有出現，他就真的要灰飛煙滅，徹底死在這裏。”
“小須彌山的修士活得太矜貴了，我在焦溪涅槃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次破釜沉舟，不成功就隕落，才熬過了那麽多凶險難關。”
“這大概就是小須彌山的道友讓我帶你來此地的原因，向死而生，知易行難，今日我也收獲甚多，記帝姬一個人情。”
竹上說得戲謔，杜小草的注意力早已轉到地上的金沙上，這麽多寶貝，“主人”已經遁走，她要試一試能不能全都搬走，雲瀾祖地要搬遷，需要天材地寶靈石紫金，滿地金沙是送上門來的靈物，不要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