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章 書竹
安靜得連針落下都能聽得見的屋子裡,木婉薇看著那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輕挑了下柳眉。
任她來主院前想了一路,也萬萬沒想到安慶王妃會讓這個女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更沒想到,這個女人會直接跪到她面前敬妾室茶。
當她木婉薇是什麼?任人搓扁揉圓的麵糰,還是軟弱好欺的窩囊廢?
可若就這樣拒絕了,只怕一頂善嫉的帽子就要扣下來了吧。
身子一側,木婉薇將凄哀的目光落在了安慶王妃的身上,換了幅含淚欲泣的樣子。既然安慶王妃事前說她過門時受委屈了,那便有點委屈的樣子吧。
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很是堅持,見木婉薇轉了身子,馬上跪爬到木婉薇的面前,再次將茶盞舉了起來。
木婉薇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瞄了眼安慶王妃的神色,把頭低下了。
身為媳婦,不給相公納妾是善嫉。可身為婆母,在新媳婦剛進門三天就給兒子房裡塞人,說出去同樣不好聽。
自己偏不說話,看安慶王妃如何做決定。
就這樣僵持了近半刻鐘的時間,安慶王妃終是不再看她面前茶碗里的幾片茶葉,抬頭對木婉薇問道,「媳婦,這事兒,你怎麼看?」
木婉薇心中冷笑,把按在眼角的帕子拿下來。眨眨近得微紅的眼睛,對安慶王妃道,「母親,媳婦覺得,這事不是媳婦怎麼看,而是那一日前來參加婚宴的親王顯貴們怎麼看……」
那一日京都中有權有勢的望族都來了,木婉薇就不信安慶王妃會把這個女人收下,伸出臉接下這重重的一耳光。
安慶王妃抬眸仔細打量了木婉薇須臾,柔柔的笑了,「我想聽你怎麼說。」
木婉薇挑了柳眉,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身上。她微彎下腰,用帕子墊著手指抬起了那女人的下巴,細細打量一番后,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年紀了?」
那女人眼中露出喜色,看著木婉薇滿是激動的回道,「姐姐,我叫書竹,今年十九,侍候世子爺四年了……」
「原來侍候在蘭苑裡的?」在書竹點了頭后,木婉薇收回手,將視線遞向了安慶王妃,笑道,「母親既是想聽媳婦怎麼說,那媳婦便把心裡的幾句話講明了,若有想的不妥貼的地方,還請母親指教……」
在安慶王妃微微挑眉后,木婉薇繼續道,「既是蘭苑中侍候多年的大丫鬟,為何媳婦過門兒這幾日從沒聽人提起過?如果媳婦沒猜過,那定是犯了過錯早被攆出去了!一個有過的丫鬟,怎配再在世子爺的身邊侍候?再說,她一個奴才,竟然敢穿了嫁衣出現在府門外攔喜轎逼未過門的新娘認了她妾室的身份,這安的,到底是何樣的心思,又讓貴客們怎麼看咱們安慶王府?」
話說到這裡,木婉薇停了停,柔柔的笑了,「當然,媳婦初過門,一切還要聽母親的意思。若母親覺得這個叫書竹的可以侍候在世子爺的身邊兒。媳婦回去就命奴才們給她鋪房……」
書竹聽了木婉薇這番話,目光閃了兩閃,眼中露出一絲絕望。她不敢去求安慶王妃,而往木婉薇的身邊又靠了靠,將茶盞再往高抬了抬。
木婉薇心中生起煩躁,瞄著安慶王妃的視線沒在自己這邊兒,衣袖微微一掃,書竹手中捧著的那盞涼透的茶水傾瀉到了自己大紅色綉了鳳穿牡丹的石榴裙上。
書竹一聲驚叫噎在喉嚨里,眼睜睜看著手中茶盞滾落在地,『啪』的一聲摔得粉身碎骨。
身為妾室,在敬茶時砸了奉給主母的茶盞……
抖著身子,書竹對著木婉薇一個頭接一個頭的磕了下去,「姐姐,妹妹失手,還請姐姐責罰,還請姐姐……」
「什麼姐姐?」安慶王妃終是把目光放到書竹的身上了,挑眉道,「安慶王府,可是有人承認你入門兒了?你有何資格口口聲聲喚世子妃姐姐?赫嬤嬤……」
待一個年約四十幾歲的婦人進來后,安慶王妃又把目光落在了木婉薇身上,問木婉薇要如何處置書竹。
木婉薇又開始咬牙了,安慶王妃明明沒想將書竹留下,也想好了怎麼處置書竹,卻偏偏要用自己的口說出來……
木婉薇拿著帕子擦自己裙擺上的茶漬,沉默了會後,在書竹驚恐的神色中道,「媳婦剛過門兒,還不懂府中規矩。往日在公主府時,若有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又手腳不利落的奴才,拉下去打罰一頓,命薄的就賞一條草席,命大的……」
沒等木婉薇將話說完,安慶王妃已是對赫嬤嬤冷冷的開口了,「還愣著做什麼?沒聽到世子妃的話嗎?拖出去亂棍打死……」
木婉薇拿著帕子的手一頓,安慶王妃這是將打死書竹的決定安在自己身上了。
赫嬤嬤沒猶豫,招呼粗使婆子進來將書竹拖出去了。
安慶王妃看著愣了神的木婉薇笑出了聲,柔聲道書竹的事不算事,她叫木婉薇來的真正目的,是將江頊名下的幾處田莊鋪子將給木婉薇。
待兩個嬤嬤把半箱子帳薄搬到屋子裡后,安慶王妃把木婉薇叫到自己身前,拉著她的手暖笑道,「以前頊兒的產業都是我在管著,如今他成了家有了媳婦,自是要交給媳婦打理。這些年來的帳薄都在這裡了,你得了閑時翻來看,有不明白想不通的地方,儘管來問我。」
在木婉薇點頭后,安慶王妃又長鬆了口氣,拍著木婉薇的嫰白的手背笑道,「用個月余的時間把你屋裡的事理清后,母親再教你打理王府……總算是有了媳婦兒了,母親啊,終是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那兩個搬箱的嬤嬤笑了,直道安慶王妃這兩年是見老了,鬢角都有白髮了。
木婉薇臉上笑的柔和,心中卻是冷哼。哪裡老了,和當年在英親王府羞辱自己時一個模樣,只不過是換了一幅較為和善的嘴臉。
將帳本交清了,安慶王妃沒再讓木婉薇久留,催促著她回去換身乾淨衣裳,再將帳本兒好好看看。
於是,帶著櫻桃空手到主院來的木婉薇,回去時身後跟了兩個抬箱子的嬤嬤。
在走過安禧堂前的小路時,書竹的慘叫聲隱隱傳到木婉薇的耳中來。她明明和安慶王妃又說了好一會子的話了,那群奴才怎會連個人都打不死?分明是拖到現在給她聽的。
掃了身後兩個嬤嬤一眼后,她狀似害怕的向著蘭苑的方向急跑了幾步……
江頊回到蘭苑時,木婉薇正爬在書案上睡覺,臉下壓著的,是本翻開的帳冊。
只遞眼掃了那些帳冊一眼,江頊便明白安慶王妃叫木婉薇去幹什麼了。江頊將手指不輕不重的彈上木婉薇白皙的額頭,把午後睡得迷糊的木婉薇喚醒了。
木婉薇看清是江頊后,先是『哎呀』一聲抱怨江頊擾了她的好夢,然後舉起印了許些口水印的帳冊飛了過去。
江頊身手敏捷的接住,隨意扔到書案上后笑木婉薇竟然真的翻看這些陳年老帳。
這些帳冊既是安慶王妃給的,那定是沒有問題。便是有問題被木婉薇看出來了,身為新過門兒的兒媳,也不能去挑婆母的錯往出要銀子。
「……你若真想管,」江頊教了木婉薇最簡便的法子,「就一刀切,以前的帳本統統不要了,重新建冊從頭管起。這樣一來,母親開心,你也省了勞累。」
這招木婉薇已是想到了,不然也不會任自己爬在書案上睡著。聽江頊和她想到一起去,倒省下她睡前想好的許多說辭。
只是江頊的產業不少,這樣一來,白白丟掉的銀子何止十萬兩的數目。自己男人的銀子,也就是自己的,憑白沒了,有些肉痛。
江頊伸手擦了木婉薇唇邊的口水印,調戲了句,「怎麼,為夫這般秀色可餐,讓娘子胃口大開?」
木婉薇張口叼住江頊的手指,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她眯著的眼眸里閃過一抹精光,問了句書竹是誰。
既是在蘭苑裡侍候過的大丫鬟,那江頊定是記得。而且還是四年,江頊明明和她說蘭苑裡侍候的大丫鬟最久只侍候半年……
整整四年,安慶王妃就不管,司徒靜也當沒看見?這兩人也太沒用了,連個男人都看不住。
江頊神色一頓,不答反問,「那日攔你喜轎的人是她?」
木婉薇點頭,還直言書竹已經被亂棍打死了。命令……算是她下的吧。
江頊把手指從木婉薇的牙齒里拿出來,眯上雙眸不再說話了。沉默須臾,讓木婉薇將她與安慶王妃和書竹的談話一五一十的說一遍。
木婉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除了隱掉書竹打翻在她身上那盞茶是她故意為之外,別的統統都說了,連安慶王妃的臉色和書竹眼中的絕望都描述了一番。
江頊聽罷倚坐在書案,先是一嘆,后又笑了。拿起一本帳冊在手中隨意翻了兩下后,對木婉薇把往事明言了。
書竹的確是在蘭苑裡侍候了四年,不過一直是侍候他筆墨的小丫鬟。因相處的時間久,書竹的性子又好,江頊因憐憫她孤苦又總受欺負,對她便優待於別的丫鬟幾分。
後來,書竹因打翻了一隻硯台而被調到主院中去做洒掃的活計。一次書竹在主院里再次被別的丫鬟欺負,正巧被江頊碰到了,就幫著說了兩句。
安慶王妃知道后便把書竹提了大丫鬟,當成半個主子養了起來。說江頊若真喜歡,等司徒靜過門兒后,她會給書竹一個正式的名分。不讓江頊記恨了她這個當母親的,也不讓書竹受了委屈。
木婉薇舔了舔嘴唇,終是明白為什麼安慶王妃一定要她說出那句打死書竹的話了。雖然江頊對書竹只是憐憫之情,可這絲不同看到安慶王妃和司徒靜的眼中,也定是別樣的情愫吧。
自己這新媳婦才過門兒三天,怎麼抵得過江頊和書竹的四年感情?就是江頊不說什麼,心中也定會落下痕迹。
這招兒,高啊,無形中在兩人間埋了顆小釘子。
想了須臾,木婉薇咬著嘴唇笑了。江頊挑眉問她笑什麼,木婉薇彎著眼眸道,「還好我心裡沒你,你心裡沒書竹更沒有我,不然你母親這個算盤可就打得精響了……你現在便是因為我下命打死書竹而生氣,咱們的關係也就這樣兒了……」
說罷,還沒心沒肺的大笑了幾聲。
江頊先是一愣,暗暗磨了兩下牙后,皮笑肉不笑的湊進木婉薇,道了句,「既是這樣,你給我納兩房妾室吧。」
木婉薇一直有給自家男人納妾的覺悟,她馬上指著外面道,「……文茵和雅南就是母親給你的妾,你要是喜歡,我今個兒就命人給她們鋪房……正好,我這剛得來的嫉婦名聲,可以馬上甩出去了。」
江頊卻搖頭,「不要她們,無趣,你看櫻桃和合子如何?她們本就是你的陪嫁丫頭,跟了我也正常。」
木婉薇卻一立眼睛直說不行,櫻桃和合子侍候她那麼多年,她是打算給她們選了良人嫁過去過好日子的。
江頊臉上的笑這回徹底沒了,盯著木婉薇眯著眼眸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堂堂安慶王府世子,算不得良人?配不上你的兩個洒掃丫頭?」
木婉薇連聲道她不是那個意思,可看著江頊的臉色慢慢轉黑,一咬嘴唇,不說話了,她的話,好像,就是那個意思。
江頊伸手把站起身要逃跑的木婉薇夾在腋下,寒著語氣,「娘子,有些話咱們要換個方式才能說清楚。」
木婉薇掙扎不過,哭喪著一張俏臉小聲商量道,「江頊,你別打我……要不,輕點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