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瀝血留痕
第十八章 瀝血留痕
爾朱復古拉上胸前的衣襟,又撕開后衣,背上如一條巨大的蜈蚣般,龜裂出一條長達一尺的肉溝,就像是蜈蚣的腿,泛著淡淡的紅色,形狀可怖至極。
「這就是瀝血刀的傑作!」爾朱復古語調之中充滿了無限的仇恨。
蔡宗的心神為之大震,目光禁不住落在自己的腹部,那道蜈蚣紋隨著他年齡的增大而越來越清晰。他記得最初,這只是一道無法結疤的傷痕,後來他漸漸長大了,可是那傷痕始終無法長出肉來,便深深地陷入肉中,成為一條肉溝。再後來,肉溝旁竟也裂開了一道對稱的小肉溝,猶如蜈蚣一樣怪異,他還以為那是因為他吃的蜈蚣太多了,而得到的報應,沒想到,今日才知道這竟是瀝血刀的傑作,不由得愣住了。
旁觀的人全都忍不住向蔡宗的腹部望去,他那狼皮衣被劍劃開了,小腹也露在風中,眾人很清晰地看到了一條與爾朱復古背部一模一樣形狀的龜裂紋理。
方知子聽過瀝血刀的傳說,他師父曾說過天下有幾件奇兵,而瀝血刀排在首位,這並不是因為瀝血刀是一柄神兵,而是因為瀝血刀因人而出名,瀝血刀的名字是在江湖上一場場殺戮之中所樹立起來的不敗形象。當然,瀝血刀也的確是一柄好刀,儘管其本身並不能切金斷玉,可它在蔡傷手中飲過千萬凶人的熱血,更在戰場上斬敵無數。刀在蔡傷的手中漸漸具有靈性,每一次搏殺,蔡傷都將自己的無相神功貫入刀身,竟使鮮血漸漸吸入刀身之內,變成了凶物。天下之間,也只有一種功夫可以驅馭瀝血刀,那就是無相神功,亦只有配以無相神功才能夠將瀝血刀發揮出最強的威力!瀝血刀更有一個特點,被它所傷的傷口永遠都不可能恢復到正常狀態。當然,這只是一種傳說,真正見過的人並不多,但眼前的事實,似乎正證實了那個傳說的真實性。
「他果然就是蔡傷的大兒子蔡念傷……」「是呀,這回……」眾人禁不住紛紛議論起來,但卻沒有人敢上前說話,因為事關爾朱家族的事,又有誰敢跟爾朱家族作對呢?即使崆峒派也沒這個膽量,何況在場的圍觀者又有誰能夠勝過爾朱復古?
「不僅如此,在你的左耳根下更有一塊傷疤,那正是當年我的劍所留下來的。因此,就算天下所有人都不認識你了,我卻不會認不出你,你就認命吧!」爾朱復古狠聲道。
蔡宗禁不住大笑起來,卻是歡快的大笑,這一笑,只讓所有的人全都給蒙住了,即使爾朱復古也不知道對方在笑什麼,他當然不明白蔡宗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歡快地大笑。
蔡宗心中的喜悅是無可形容的,雖然爾朱復古的話不一定全都可信,但至少讓他的身世有些眉目了,他對自己的身世一向都是茫無頭緒,此刻總算理出了一個頭緒,儘管因此而受傷,但似乎也是值得的。
「他在說謊!」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爾朱復古和蔡宗都愣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禁不住全都投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個同樣戴著竹笠,眾人根本看不出他面貌的人,但其聲卻並不顯得滄桑,顯然是個年輕人。
「你是什麼人?」蔡宗冷冷地問道。
「一個剛見過蔡念傷的人!」那人不慍不火地道。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他們不知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之話何指?
「你剛才見過蔡念傷?」蔡宗心頭有些失望地問道。
「那是八天前的事,但我敢肯定,你不是蔡念傷!」神秘人望著蔡宗自信地道。
「你以為他在說謊?」蔡宗不答反問道。
「當然!」神秘人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蔡宗心頭多了一分失落,他被對方那肯定的語氣給怔住了,竟然無法肯定誰對誰錯。
「因為他們是同一路人!」神秘人指了指爾朱復古和那重傷的老者,冷峻地道。
「啊……」所有人全都大愕,更感到極不可思議,他們怎麼也想象不到爾朱復古竟然與白衣老者是一路人。
爾朱復古和那老者也全都臉色大變,他們的神情證實了神秘人所說的話沒錯。
蔡宗禁不住扭頭望向白衣老者,冷冷地問道:「你也是爾朱家族的人?」
「不錯,他不僅是爾朱家族的人,而且還是爾朱家族的兩大元老之一。你剛才說得好,他敗的不是劍而是人!他就是那個在爾朱家族最精擅拳法的爾朱歸!」神秘人淡然而平靜地道。
「爾朱歸?!」方知子和方塵子忍不住驚呼出聲,他們當然聽說過爾朱歸。傳說當年爾朱榮大戰棍神陳楚風,首先派出爾朱歸試探對方的身手,但爾朱歸敗在陳楚風棍下。那一戰知道的人並不多,但無涯子卻知道,而無涯子又是自長恨子那裡得知的,因此知道爾朱歸的存在。在爾朱家族之中有很多從未涉足江湖的高手,江湖中人知道他們面貌的也少之又少,爾朱歸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單論拳法,他的確可算是當世數一數二的人物,但他不該棄劍學拳。爾朱家族的劍法精奧玄妙,舉世之間幾乎難有與之相抗衡的劍法。可是他卻棄劍學拳,後來又棄拳練劍,這是一種錯誤,也正因為這樣,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成為無敵的劍手!一個練劍的人,雙手必須嚴格要求,如今他的手已經不適合握劍。只有一雙修長之手,才能夠無比靈活,準確掌握劍的存在。也只有修長之手,才能讓心與劍相互勾通,劍手的手,需要保持最高的靈敏度,甚至可以讓每一根經脈都能清晰感受到劍的精神,這才能注於劍最強的生機,正因為他的手在練拳的時候已經麻木不仁,甚至不怕痛癢,這樣的手,即使再好的劍法也會大打折扣!」神秘人娓娓道來,卻有一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覺。
蔡宗默然,但心中卻又有些不以為意,因為這與他的身世並無關係,不由得冷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神秘人向蔡宗望了一眼,輕輕掀開竹笠,露出一張極為瀟洒的面孔,悠然道:「在下就是三子!」
「啊!」眾圍觀的人又是一驚,要知道,三子就像是蔡風的影子,更是蔡風的好兄弟,形同左右臂膀,卻沒想到竟然在這條夾道上出現。
蔡宗心頭忍不住一陣失望,他雖然來到中原時日不長,但也有一個多月,自然知道三子在蔡家是怎樣的一個重要角色,更不會說謊!那也就是說撒謊的人是爾朱復古了,可是爾朱復古身上怎麼也有同樣的一條刀疤?又怎會如此巧合?那他的話又有何目的呢?難道只是為了掩飾與爾朱歸的關係嗎?那可是完全沒有必要的。蔡宗的心頭微微有些迷茫。
爾朱復古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自然知道三子的可怕,財神庄一役就有三子的參與。當初防衛如此嚴密的神池堡都被三子給逃了出去,此事一直都是爾朱家族的恥辱。三子和蔡風形影不離,既然三子此時出現了,那麼蔡風是不是就在附近呢?
「不僅爾朱復古與他是一夥的,就連黑心熊也同樣是爾朱家族的人。」三子淡然道。
所有人禁不住再驚,這件事情越來越有趣,也越來越複雜,使得他們都弄糊塗了。不過眾人想到爾朱復古重傷后仍能出手傷了蔡宗,可見三子所說並沒有錯,爾朱復古和爾朱歸只是在演戲。爾朱復古所受的傷也全是假的,那麼黑心熊熊君落下山崖,難道也還有假?而爾朱家族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三子輕輕拍了拍手,人群之中一陣騷動,分開一條通道,眾人不由得全都大為憤怒,為爾朱歸的可恨和爾朱家族的可惡而憤怒。
眾人眼中出現的是一道人影,神情呆板,身上更有幾道血痕,這人赫然就是黑心熊熊君!
夾道之間,眾人的嘈雜之聲與風聲松濤之聲相合,倒也別具一種意境。
大家都親眼見到黑心熊滾落下山,都當他摔死了,卻沒想到那只是在演戲,一種上當的感覺讓在場圍觀者心中產生了極大的憤慨。不過,卻沒有誰敢發作,畢竟爾朱家族可不是好惹的主兒。
「這位兄台想來就是大鬧包家莊的蔡宗吧?」三子悠然問道。
蔡宗一驚,驚異地望了三子一眼,反問道:「你似乎對我的行蹤很清楚?」
「那也不是,只是適逢其會,兄弟們傳達一聲,我便這麼猜測而已。」三子極為輕鬆地道,神情間自有一股難言的瀟洒,各道之人也都為三子的神采所懾。
蔡宗突然想到,幾次暗中有人為他阻住了追兵,而他卻從來都不曾知道那些神秘相助之人究竟是誰。此刻三子一說,那對方極有可能是葛家莊的人,而赤尊者的失蹤又是不是葛家莊的人所為呢?不過,他並沒有必要去為那些事煩心,赤尊者的生死更不關他的事,他有興趣的只是如何解開自己的身世。中土,他的確沒有來錯,無論是對於武道的修行,還是關於身世之謎,都有所突破。他這一生,就是希望能在武道上不斷精進,將生命推向巔峰,更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謎!
「爾朱復古,你是要我動手還是自己動手?」三子眸子中閃過一縷凌厲的殺機,就像是兩柄鋒銳的利劍深深插入爾朱復古的目光中。
爾朱復古心頭微怔,三子的武功比之兩年前似乎可怕了很多,單論自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就足以懾人心魄。他知道,三子今日絕對不肯善罷甘休,在神池堡時,爾朱復古幾乎是對他們盡情污辱,更灌藥水,這一切三子全都看在眼裡,那些與三子一起的陽邑眾兄弟,更有幾人死在他手中,那時候三子便說過,即使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那次三子沒有死,不僅沒有死,後來還變成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因此如今與三子的這一戰,爾朱復古自忖絕對不可避免,但三子的口氣之狂妄連他也為之錯愕,似乎他已經註定成了對方囊中之物一般。這對於他來說,擺明是一種污辱。不過,爾朱復古並不動怒,因為他知道那是最不明智之舉,高手相爭,就要以最冷靜的態度去面對,否則只可能是敗亡。
圍觀的眾江湖人士只聽說過三子是蔡風的影子,更像其左右手,那麼三子的武功一定不會差到哪兒去,他們自然更清楚今天有好戲看了。三子與爾朱復古的一戰,所代表的是當今武功最強的兩大宗系,更是一番龍爭虎鬥。
蔡宗似乎受傷不輕,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移步於一旁靜坐療傷。他知道,有三子在這裡,他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爾朱歸的面色漸漸平復,似乎已經調勻真氣,壓住了蔡宗那古怪的真氣,但整個人似乎病了一場,手臂和劍上也開始冒氣,一縷縷淡淡的熱氣,卻是那霜花所化。他不得不承認,蔡宗的「終極敗王訣」比他想象中更為可怕。剛才並不是他不想殺蔡宗,而是他不能,根本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蔡宗也的確夠狠,竟全然沒將生死放在心上。如果蔡宗那一擊有半點猶豫的話,他必將死於爾朱歸的劍下!那是絕對沒有任何情面可講的,但是在生與死面前,蔡宗沒有半絲猶豫,抑或蔡宗本身就是已超脫生死的死神!魔鬼!
其實,蔡宗的刀法不僅令爾朱歸大感震驚,更包括在場的所有人。那柄黑木鈍刀本身就極為怪異,再加之那奇異的真氣,的確能夠起到極強的震撼作用。更何況,三子還說他曾經大鬧過包家莊,單憑這一點就不能不讓人心驚。
三子緩緩伸出一隻手,一隻修長卻又不失寬厚白皙的手。
他的手,似乎是不沾半絲半縷煙火,還略帶一種若有若無的魔力。
爾朱復古的臉色微變,他並不知道三子要幹什麼,只是黑心熊的臉色變得若死灰一般蒼白,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當爾朱復古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之時,三子的手已經扣在黑心熊的咽喉。
「你死有餘辜!」三子冷冷地道。
「喳!」黑心熊連慘叫都未曾發出,頸骨便已寸寸碎裂,腦袋軟軟地歪到一旁。
「噗!」守在黑心熊身邊的兩名極為普通的漢子之一順腳踢出,黑心熊那龐大的屍體直飛出五丈,重重向山崖之底墜落,這一次他絕對再也沒有絲毫活命的可能了。
眾江湖人士大感痛快,黑心熊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在甘陝一帶,可謂是獨行大盜,行事毫無原則可講,讓江湖各路人馬都恥於與其為伍。只是黑心熊心黑手辣,武功又高,沒有人敢去招惹他而已。此刻,有人能殺掉他,自是大快人心之事,但眾人有些不明白,黑心熊是在什麼時候成為爾朱家族的人?不過,江湖中讓人費解的事情太多,也沒有必要細細追問清楚。
爾朱復古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不僅僅是因為三子下手的狠辣,也因為三子身後那兩名看起來極為普通的人。
剛才踢飛黑心熊屍體那輕描淡寫的一腳絕不普通,可這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之人的傑作,那人的舉措使眾人不得不心驚。
方知子和方塵子也為之暗暗心驚,天下間傳聞葛家莊藏龍卧虎,看來並非空穴來風,單隻這兩個普通人也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那一百多斤的屍體,只是輕描淡寫地一腳便凌空踢出五丈之遠,那份力道該是如何的強猛!方知子自信自己也可以做到,但是絕對沒有那人利落,對方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感覺。
爾朱復古深深吸了口氣,手中薄若蟬翼的劍抖了一抖,向三子冷冷地道:「就讓我看看這兩年來你的武功有什麼長進吧!」
三子不由得哂然一笑,正要說話,他身後那踢飛黑心熊屍體的漢子冷冷地道:「你還不配!」同時身子向前大跨一步,立在三子之前。
爾朱復古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掉,他何曾被人如此輕視過?如果這話出自三子的口中,他還可以當對方是在激怒他,可這卻是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口中。
「你動手吧,殺你這種人,還用不著三公子出手!」那普通人冷冷地道。
爾朱復古強壓心中的怒火,因為他感覺到來自那普通人身上的壓力。
「我叫無名三十一,你記好這個名字,有空的時候去閻王那裡告告狀。」那普通的漢子冷殺地道。
「無名三十一……」眾江湖人士禁不住大愕,他們哪裡聽過這麼怪的名字?更因為無名三十一那種異乎尋常的鎮定所震懾。
爾朱復古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之色,江湖中人對葛家莊無名三十六將的了解或許比較少,但是爾朱家族卻是絕對不會是初次聽說。財神庄一役,他們已充分領教過無名戰將的可怕,耿懷恨曾細講過無名五和無名十六的厲害,因此,爾朱家族已將無名三十六將視為眼中釘了。
爾朱復古自然清楚耿懷恨的實力,如果無名五可以勝過耿懷恨的話,自然也可以勝他。他與耿懷恨的武功處於伯仲之間,而眼前這人卻是無名三十一,那麼無名三十一的武功與無名五的武功又是孰高孰低呢?
當然,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比斗應該怎麼進行,其實,也沒有必要想得如此複雜,該出手時就出手。
爾朱復古沒有出手,倒是無名三十一先出手了。
無名三十一的手似乎很多,滿身都是,散佈於每一寸空間,而且每隻手的姿勢全不相同,有拳、有掌、有鉤、有爪,還有指,猶如蘭花吐蕊,猶如睡蓮初綻,猶如牡丹盛放,猶如……每一個姿勢都是那般生動。
爾朱復古大驚,那些揮舞於空中的手影是那般真實,可是無名三十一隻有一雙手,絕對只有一雙手!除非他是個怪物,但怪物也不會有這麼多手啊。
那這些手孰真孰假?哪是殺招,哪是虛招?爾朱復古弄不清楚,因此,他唯有退!
當然,光退還不行,還必須出劍,薄劍幻成數十朵綻放的鮮花,耀眼、刺目,只是沒有那千萬隻手奪目和奇詭,更少了那種妖異的氣勢。
「哧……」千萬隻手全都化成飛灰,被滅成一片的虛無,只因為爾朱復古的劍。
所有的手全都是虛招,只是一種影子,也許,連無名三十一整個人都是虛無的,因為無名三十一已經失去了蹤跡。
其實也不是失去了蹤跡,而是已到了爾朱復古的身後,只是爾朱復古沒有看到而已。
「小心!」爾朱歸急呼道。
即使此刻爾朱歸沒有出聲,爾朱復古也感覺到了,他清晰地感覺到兩道勁風自「腰腧穴」和「命門穴」襲入,這大概就是無名三十一的殺招所在。
「爾朱歸,本來我並不想趁人之危,但是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因此,你必須死!」三子望了爾朱歸一眼,充滿殺機地道。
爾朱歸一驚,此刻他身上有傷,且那隻被冰凍的右手經脈失控,尚未曾恢復,此時面對這個年輕的對手竟然有些懼意。
三子嘴角泛起一絲不屑的笑意,似乎已清楚看出爾朱歸的心思,而不恥於對方那種畏怯的神情,更似乎略帶一絲憐憫之意。
爾朱歸心頭禁不住升起一股怒火,但在同時他也感覺到三子那獨特的殺氣和氣勢。
蔡宗也訝然地睜開眼睛,因為他是位刀客,對於刀,他比誰都要敏感,因為他有著別人無法相提並論的超強敏銳的覺察力。
刀,並沒有形狀,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清晰無倫的感覺,要問刀在哪裡,三子會告訴你,在他的心中!
的確,刀在三子的心中,心中有刀,手中才有刀。這十餘天來,三子的刀道幾乎是一日千里,因為達摩,也因為蔡風,更因為有愛情的激勵。
有人說,情與愛是武道的絆腳之石,那只是一種偏見的說法,情與愛可以是阻力,當然也可以成為動力,有時更會使人具有靈感。天地萬物,生生不息,就是因為情之所在。上天體量蒼生,是對蒼生的博愛,真正得道之人,是心繫蒼生之人。正因為其愛博大到無所不容的境界,才能上體天心,下合民意。在凡與神之間,破開一道虛空,而飛升天道,因此,情與愛並不是武道的絆腳石。
此刻的三子比之昔日的三子,確是已脫胎換骨。
蔡宗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眼前的年輕人,比他還年輕,可是那種自骨子裡流露出來的氣勢並不比他遜色。三子的這種境界,他仍是前幾天才達到,在飛雪樓重傷之後,他便一直在苦修,費天因為有急事,在蔡宗傷勢稍好之後,立即就離開了,唯留下蔡宗一人摟抱著冰魄寒光刀苦思。終於讓他悟出了「慈心三殺」第三式刀招——「終極敗王訣」,從而使刀道再升一個境界,因此才能夠抵達三子這種境界——刀在心中!
心中有刀,刀是無所不在的,手中有刀,落個有跡可尋,反為下乘。而只有真正體會得出刀心之人,才能夠真正心中有刀,手中無刀殺人無形。
蔡宗的刀道只是自己在每一次殺戮之後的心得所積累,那是一種別人所不能擁有的經驗。看到三子那種傲視天下的氣勢,蔡宗心中禁不住湧起一種惺惺相惜之感。雖然初入中土,與費天出生入死,可以說是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但他與費天的年齡相差極大,怎麼也找不到這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何況費天行事乖僻,與他的脾性並不太相合。不過,對於朋友,費天還是極為真誠,至少憑著蔡宗的直覺,可以明白這一點。
三子輕輕跨出一步,以一種優雅而輕緩的步伐跨過了兩尺,目光落在爾朱歸的臉上,似乎略略有些俯視的味道,其實,爾朱歸所站的地方比三子還要高一些。
「你出招吧!」三子淡然道。
爾朱歸的劍似乎在顫抖,熱氣升騰得更快,他必須儘可能以最快的速度使右手恢復正常。
三子緩緩抬起左手,傲然地笑了笑,道:「給你個公平的機會,我只用左手殺你!」
所有的人全都為之愕然,誰也沒有想到三子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也的確狂傲得超出人的意料之外。
蔡宗的眸子中卻流露出幾許讚賞之色,他並沒有看錯人。
爾朱歸卻臉顯怒色,眸子之中閃過幾近瘋狂的怒火,他緩緩挺直腰桿,如一頭兇猛的雄獅,整個人的氣勢也漸漸提升。
……
爾朱復古數擊盡數落空,無名三十一的動作實在太過溜滑詭異,在攻擊之中,虛虛實實根本讓人無從捉摸,那種怪異拳法更讓爾朱復古大為頭痛,只讓他有些眼花繚亂。不過,無名三十一併沒有佔到什麼便宜,雙方的功力應該處於伯仲之間。
無名三十一極為平靜,雖然攻勢如狂風驟雨般猛傾而下,但他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躁動,拳法之中更沒有半絲漏洞。
爾朱復古剛開始被迫退了幾步,後來也漸漸穩下戰局,雖然他的劍極為鋒利,但也無法破開無名三十一的拳網。
在爾朱復古攻出第一百三十三劍時,他竟然發現無名三十一的拳頭不見了。
也不完全是,只是爾朱復古的眼睛被強光耀了一下,那是一柄刀,一柄雪亮的刀!
刀無疑是無名三十一的,也不知道他的刀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爾朱復古當然也就不清楚刀來自何方,但無論刀是來自何方,它卻是致命的。
致命的一刀,代替了無名三十一的拳頭,簡單明了的一刀,似乎毫無阻隔地擊入了爾朱復古的劍網。
爾朱復古大駭之餘唯有疾退,他必須退,因為對方的刀正劈在他劍式的最弱點,無名三十一居然找到了他的破綻,弄清楚了劍法的路子。
無名三十一的確已弄清楚了對方劍法的路子,在爾朱復古攻出第一百三十二劍時,他已經將這路劍法重複地使用了兩遍,第一百三十三劍正是第三遍的開始,這便是無名三十一強攻的最好時機。因此,無名三十一出了刀,一直深藏不露的刀。
一個真正的刀客,就像是狩獵者一般,會尋找一個最佳的時機使出最厲害的殺招,以求一擊而使獵物致命。
無名三十一就是這種刀客,不輕易出刀,一旦出刀則必須取到最佳的效果。
爾朱復古退了三步,但是並沒有擺脫無名三十一的刀,無名三十一的刀依然是簡單而又直接,卻封住了爾朱復古的所有攻勢,因為無名三十一已掌握了他的劍路。
爾朱復古唯有再退,無名三十一併不能要他的命,只是,他不能將先機讓給無名三十一。退,至少可以讓他不失先機,雖然占不了先機,但也不至於失去。
爾朱復古再退三步,無名三十一的刀勢之中終於出現了一絲鬆懈,他絕對不會錯失任何機會,任何扳回先機的機會對於他來說,都是十分珍貴的。是以,他聚勁於劍上,反擊而出,只是在這時,他突然發現無名三十一露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笑容,笑得那般讓人心寒。這使得爾朱復古覺得自己似乎墜入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死局。
的確,這是一個死局,當爾朱復古還未將這個問題想通之時,便感到腰間一陣刺痛,然後他感到一件冰涼的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而他所有的力道也在頃刻間化為無形,唯有暴發出一聲狂號。
無名三十一的刀收入了懷中,其實也沒有人知道那柄刀收到了哪裡,就像它出現時一樣,無聲無息,無知無覺。
爾朱復古低頭看時,發現自己的小腹之前伸出了一截劍尖,他緩緩地扭過身來,如同將死的野獸,低低地號叫著。
眼睛!
爾朱復古最先看到的是眼睛,一雙清澈明亮而又略帶憐憫之色的眼睛。
「我叫無名三十四!」那眼睛的主人輕輕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便拔出了那柄刺入爾朱復古腹中的劍,帶起一道血弧,給人以無限凄艷之美。
爾朱復古再次發出一聲慘號,倒下去便成了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只是那雙眼睛瞪得渾圓。
殺人的人是無名三十四,其實,誰殺人都無所謂,戰局總得有個了結。
圍觀的眾人全都禁不住心驚肉跳,無名三十一和無名三十四的配合是那般簡潔利落,對付敵人,更不講究什麼規矩,那完全是沒有必要的。
無名三十四自懷中掏出一塊白絹,迎風抖開,然後輕輕拭去劍上的血漬,動作是那般優雅和生動,與那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裝束有點不相配。不過,若仔細看無名三十四的那張臉,倒顯得眉清目秀。
無名三十四鬆開手中的白絹,讓它隨風而去,然後將劍身緩插回鞘中,仰天長長吁了口氣。
方知子和方塵子都覺得有些不屑,他們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自然看不慣無名三十四這種背後殺人的偷襲行徑。
無名三十一卻向方知子和方塵子笑了笑,很淡的笑容,不過兩人看不出這笑容的含義。
……
爾朱歸對爾朱復古的死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他只是望著三子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淡淡地道:「年輕人,你太狂妄了!」
三子不以為然地道:「年輕人需要的就是一份不著邊際的狂傲,這樣才能更顯示出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難道你不覺得嗎?」
爾朱歸一愣,笑道:「說得好,的確說得好!年輕人到底還是年輕人!」
蔡宗也展顏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他對三子的話毫無反感,因為他自己也狂、也傲。
三子悠然一笑,道:「有時候光說並不行,更要以實際行動來證實,以實力來維護自己的狂傲!」
「好,年輕人,如果五招之內,我逼不出你的右手,不用你動手,我自行將腦袋給你!而且,我也用一隻左手對你!」爾朱歸比三子更狂更傲,似乎爾朱復古一死,他就再無顧忌一般,而且整個人的氣勢也隨著狂漲而起。
三子和蔡宗似乎都感覺到了爾朱歸異樣的變化,不禁皆有些訝然。
三子自信地一笑,道:「如果真會是這樣的話,今日我就不再找你麻煩,也算是輸了一場。不過,我覺得你今次是沒有活命的希望!」說完心中忖道:「你明明受了重傷,難道還有什麼厲害的殺招不成?你要是能以單手在五招之內逼我出右手的話,那麼你的武功就不是我所能敵了,那時我再戰也沒有什麼意思。」
爾朱歸高深莫測地一笑,向三子道:「年輕人,你小心了!」說著,右手所握的劍突然裂成近百塊廢鐵片,手臂輕輕一抖,那些霜花悠然化成煙霧升騰而起。
蔡宗禁不住吃了一驚,訝異地望了爾朱歸一眼,對方似乎並沒有因為他的「終極敗王訣」而身受重傷。
「不必奇怪,你的『終極敗王訣』的確可算曠古絕今的刀招,且霸道無比,可對我老人家卻是沒有多大用處的。但你無須氣餒,因為老夫知道連蔡傷的『怒滄海』也不能將我怎樣。剛才老夫之所以劍下留情,只是因為見你是個人才,如你這樣的人才早死,那簡直是一種損失!」爾朱歸望著蔡宗傲然道。
蔡宗幾乎信心盡消,他花了那麼長時間才創出的「慈心三殺」的第三式「終極敗王訣」,可在對方眼中,竟全然毫無用處,這對於他來說的確有些無法接受。不過,他並不相信爾朱歸所說,因為他對自己的刀絕對有信心,而爾朱歸手臂結霜的情景也歷歷在目。可爾朱歸恢復能力之快也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對方竟然能夠用右手將劍震裂成如此多的鐵片,足見其功力已經恢復了八九成。不過,絕對沒有完全恢復,因為那些碎片之中有幾塊大小與其他的碎片並不一樣,這就證明對方力道還未達到最純之境,但這只是受傷的右手,而左手呢?
爾朱歸的左手已經五指如鉤,略略內扣,可以在任何一個時間化掌為拳,而所有的氣機全都自那拳心迸射而出,一股若有若無的煙霧輕繞在拳頭的周圍,形成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空氣似乎越來越乾燥,越來越讓人喘息有些困難,這一切的原因來自同一個地方——爾朱歸的左拳!
爾朱歸已握手成拳,在成拳的那一瞬間,便揮了出去。他碎劍明志,擺明是要以拳勝三子,而爾朱歸的拳頭,的確可怕至極。
爾朱歸本是練拳之人,棄拳而練劍之謎,並沒有人知道。不過,其拳道究竟達到一種什麼境界,江湖中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因為他唯一只與棍神交過一次手,在那一戰中,眾人只知道爾朱歸全身而退,至於最後到底是什麼戰局,外人只是道聽途說,並不知其中詳情。
爾朱歸的這一拳與對蔡宗的那一拳之氣勢並不一樣,此拳一出,虛空中的空氣猶如被燒焦了一般,乾燥得有些嗆人。
拳頭出現,已是在三子面前三尺之內,快得讓人無法想象。
三子吃了一驚,蔡宗也吃了一驚,全因爾朱歸的速度超出他們的想象之外,但無論如何,三子都必須出手,而且只能出左手!
其實,這次三子的確失算了,爾朱歸的可怕之處並非他剛才所見的那些,抑或剛才的爾朱歸只是故意裝出來的……
「嘭……」三子退了三步,一股焦熱的力道自他的掌緣流涌而入,入體之後卻化為洶湧的狂潮。
爾朱歸的拳頭再一次出現,是在三子又未曾回過氣來之時。
爾朱歸本身似乎根本不用回氣,根本不需作任何停留,功力之高,動作之快,是三子做夢都未曾想到的。
三子不敢硬接,既然不能硬接,那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退!
蔡宗似乎比三子更為驚訝,心中有些發涼,忖道:「難道爾朱歸剛才所說是真的?之前他的表現全是裝出來的,但那又是為什麼?是否因為爾朱復古的存在?」
無名三十四和無名三十一的手心已冒出汗水,他們當然很清楚感覺到爾朱歸那奔涌的氣勁和瘋狂的壓力,他們本對三子的信心是不可動搖的,但此刻卻並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般,只因爾朱歸太可怕了。
「轟!」爾朱歸的拳頭擊空,一股瘋狂的勁道將一級石階擊得碎成沙礫。
爾朱歸用的只是一隻手,一隻手始終無法使自己的武功發揮至最為凌厲的境界。
「哧!」一溜閃亮的銀龍破開沙礫亂飛的虛空,似自另一個空間縱出的神物,斜繞向爾朱歸的左臂。
三子的劍,三子竟不是用刀,而是用劍!
「黃門左手劍!」方知子和方塵子禁不住同時驚呼出聲,對於劍的了解,崆峒派可以說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一家,因此在三子出劍之時,他們就立刻知道劍名及劍式。
爾朱歸也為之微微吃了一驚,但他依然顯得十分輕鬆,也很優雅,只是眼角閃過一絲淡淡的訝異。
三子的劍快,爾朱歸的身法也同樣快,錯步之間已回臂,化拳為爪,竟似不畏劍鋒之利,迎著那縷亮光直抓過去。
「叮,哧……」亮光一滅,劍身隱現之下,爾朱歸衣袖已化為幻飛的布蝶,但劍身卻被兩隻粗若棒桿的指頭夾住。
爾朱歸一聲怪笑,淡淡地說了聲;「好劍法!」而他的身子也在說話的同時,向三子的懷中撞去。
三子駭然,劍身被爾朱歸所夾,竟然絲毫揮擊不得,眼見爾朱歸這一撞足以撞碎他的五臟六腑,禁不住一咬牙。
「嘣!」一聲脆響,劍身斷為兩截,卻並非爾朱歸的傑作,而是三子造成的。
斷劍依然是劍,是劍就仍可使人致命!
爾朱歸似乎也感到極為意外,三子的反應速度之快的確不同凡響,畢竟,三子是個高手,難得的高手,高手總會有過人之處。
爾朱歸雖然背對著三子,但卻清晰地感應到劍氣鋒銳地襲入衣衫之中。
「叮!」爾朱歸手中的一截斷劍尖準確無誤地反阻住那截劍尾!
「砰!」爾朱歸悶哼了一聲,卻被三子一腳踢中了屁股。
「好,踢得好!」蔡宗贊道。
「兩招了!」無名三十一突然出言道,雖然三子出腳踢中了爾朱歸,但他卻清楚地看出三子並沒有取勝的希望,爾朱歸的確太過可怕了,不僅僅其武功可怕,而那深藏不露的個性使他顯得更為神秘詭異,爾朱歸似乎是個演戲的天才,更讓人無法揣測出他的用意,因此,無名三十一不得不記著招數。
蔡宗一愕,有些不屑地望了無名三十一一眼,他並不太喜歡無名三十一的這種做法,五招之數只是說說而已,難道真的就以五招為限?那只是對武人的一種污辱,他還是比較看得起三子,所以,他才會不屑無名三十一的做法。當然,他也是一個高手,一個得道高手,自然知道爾朱歸的可怕,也不得不承認剛才自己的確是看走眼了,對爾朱歸估計失誤。
以爾朱歸的拳法,根本就沒有任何必要在中途以劍換掌,單以拳法就可以化解那招終極敗王訣!而中途爾朱歸卻棄長取短,以劍代掌,這擺明是不想讓外人知其的真正實力。蔡宗並不知道爾朱歸的真實身份,也是第一次與爾朱歸交手。不過,爾朱歸的確是他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這一點是不可否認的,絕對不可否認。
三子並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爾朱歸的功力勝他很多。雖然佛家的無相神功對人體的潛質有極大影響,能改善人的經絡氣脈,使人練功事半功倍,但是爾朱家族的武學也是博大精深,絕不容小覷,因此此時的三子必須乘勝出擊。
三子一腳既出,另一腳也同樣緊接而出,刀氣迸發,卻是自腳掌之上,心刀,無所不在,無所不存,鋒銳無倫。
爾朱歸身子翻跌而出,身子在空中猶如陀螺般倒旋而起,大喝道:「看老夫的裂地神拳!」
三子一腳踢空,立刻知道不好,而天空在此時陷入了絕對的暗淡,日光盡失,松林變色,一股自四面八方奔涌而至的勁氣便若繩索一般將他緊緊纏住,更在肌膚之上呈螺旋狀絞動,幾欲將他的肌肉盡數撕裂成無數碎塊,而爾朱歸的身形已經失去了蹤影。
三子仰頭,虛空之中,只有一隻拳頭,碩大無比的拳頭,就像是泰山之頂的仁聖之石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