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絕望的易慧
回到「花簇」,易慧正等著她吃飯。讓易珊覺得安慰的是,她今天狀態好多了,也許是因為睡了覺,再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整個人看上去沒有昨天那樣頹廢蒼老。
桌上擺的全是易珊愛吃的菜,她的喉嚨突然間有點堵,易慧不管什麼時候永遠都在為別人著想,結婚之前是她,結婚之後周旭,周子一,她承受的多,自然累。
易珊不忍心道:「你做的?」
「嗯,」易慧隨手把碗遞給她,「我閑著也沒事,做做飯更容易打發時間。」
易珊問她:「你不上班嗎?」。
易慧道:「辭了,以後想專心帶一一。」
易珊心裡一沉,面上卻不露聲色:「今天我和師兄商量過了,我們的贏面還是大的。」
易慧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道:「儘力就好。」
易珊嚼著飯粒,低聲道:「嗯,我知道。」
姐妹倆各自存著心事,挑著碗里的白飯胡亂吃著,桌上的菜沒怎麼動。
易慧端著碗,冷不丁對易珊說道:「我明天想去接周子一。」
易珊停下筷子,看了她一眼道:「你問過周旭了嗎?」
易慧有些生氣道:「我接自己的兒子,為什麼要告訴他?」
易珊勸道:「我覺得你還是和他商量一下,不要在開庭之前惹出什麼事。」
易慧沒理她的話,繼續埋頭吃著碗里的飯,易珊也不好再討論下去,只能沉默相對。一頓飯吃得沒什麼滋味,空氣里沉悶與壓抑讓易珊渾身不自在,易慧現在這種拒人與千里之外的冷漠讓她難以捉摸。以往她有什麼事,總會吵吵嚷嚷,用她的話說,凡是先出口惡氣再說。如今這種反常的冷靜讓易珊擔心又害怕,她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會發生。
晚上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易珊聽見手機響,拿起來一看,是關正的微信,簡潔明快,是他的風格:「打開郵箱,收照片。」
來不及弄乾頭髮,她三兩步跨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里的郵箱,收件箱里躺著一封未讀信息,主題是「送給熱愛高迪的你。」
點進去,是一本音樂相冊,背景音樂是一首她沒有聽過的古典樂曲,圖片全是高迪的建築,巴洛特之家、居埃爾公園、聖家族大教堂,或遠或近,大到整棟建築的結構,小到建築里的一窗一格,他一點點用相機細心描繪下來,易珊很喜歡他用黑白色調來處理聖家族的穹頂,沒有了色彩,高迪這位天才對曲線展示更加淋漓盡致。
易珊認真仔細地琢磨著每一張照片,臉上掛著她自己都未曾發現的笑容,滑鼠慢慢往下移動,最後一張照片,卻不是建築,而是一個穿著紅襯衣的女孩,她正踮著腳看石柱上刻著的文字,表情專註,神色怡然,沉靜美好得像一幅中世紀的油畫,是她在巴塞遊玩時他偷拍的。他給這張照片取名「time meeting」,遇見時光。不知不覺中,易珊想起西班牙那場告別旅行,還有在陌生街頭,那個和她並肩而行的人。
「你自己拍的?」易珊打字。
「嗯,我抽空去看了高迪。」關正在她離開后獨自去了高迪所有的建築。
原來,她愛高迪,是愛天才的寂寞與孤獨。這個世界懂她的人太少,他願意做讀懂她的那個人。他敲擊鍵盤,一字字寫到:「易珊,我很想你。」
無論天氣晴好,還是陰雨,無論睡著,還是醒著,無論心情好,還是壞,我都在想你。
易珊抱著手機,臉微微發燙。
第二天一大早趕到事務所,整理了一些文件,易珊打算去周子一的學校向老師取資料。走到門口,她竟然接到了周旭的電話。
周旭倒是不客氣,她一接電話便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姐在哪裡?」
「不知道,」易珊皺眉火大道,「你老婆不見了來問我?」
周旭道:「她早上給周子一請了假,把孩子接走了。」
易珊扶額,就知道易慧會給她出幺蛾子,她問周旭:「家裡找過了嗎?」
周旭的聲音里儘是煩躁:「找過了,保姆早上見她提著箱子出門,你能不能告訴她不要這麼幼稚,能不能正常點解決事情。」
易珊冷冰冰地回道:「前提是我得先找到她。」
周旭道:「你比易慧聰明,分得清楚事情的輕重。」
「不用你提醒。」易珊「啪」得掛斷了電話。
給易慧打電話,關機,易珊無奈只好拖上李益民一起開車出去找。他們把易慧常去的以及孩子喜歡玩耍的地方統統找了一遍,結果連易慧和周子一絲影子都沒看到。
「她不會帶著周子一跑了吧?要不找人查查機場旅客名單?」說著,李益民開始翻手機電話簿找人。
易珊想了想,否定了他的想法道:「應該不會,就算要跑,她至少會告訴我一聲。」
「管他的,我先試試。」他走到一邊打電話。
易珊急得嘴上長泡,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糟糕,易慧連面對這場官司的勇氣都沒有,居然這麼不負責任地逃了。
李益民打完電話,走過來對她說道:「我朋友說讓我等等,幫我查一下。」
易珊木然道:「謝謝。」
李益民把無精打採的她塞進車裡說道:「這都一天了,歇會兒。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找。」
易珊靠著椅背,望天嘆息道:「這個時候我還怎麼吃的下~」
車子剛發動,手機響了,易珊打開一看,是易慧給她發的一條簡訊:「我和一一在holiday inn 619號房。」
她立刻打雞血似地拉住李益民握方向盤的手:「別吃了,人找著了,她們在假日酒店。」
李益民長出一口氣,轉動方向盤,把車開往了酒店的方向。
急匆匆地趕到酒店房間,易珊把門鈴按得叮咚叮咚響,給他們開門的卻是周子一。
「小姨,李叔。」孩子明顯沒有往常活潑,聲音悶悶的。
易珊摸著他的臉,問道:「你媽呢?」
周子一用手指指裡面:「在洗澡。」
易珊蹲下來問道:「吃飯了嗎?」
點點頭。
易珊拍拍他的小腦袋,「還想吃什麼?我叫你李叔去買。」
搖搖頭。
易珊和李益民坐在上沙發等易慧,浴室里的水聲「嘩嘩嘩」一直響,周子一趴在床上翻著兒童畫冊。奔波了一天,這會兒大腦里緊繃的弦鬆了,睡意夾著疲憊向她襲來,易珊靠著沙發扶手,困得不行,上下眼皮幾乎快重在了一起。
迷糊中,感覺有人在推她,打起精神睜開眼,是李益民焦急的臉。
「怎麼了?」易珊迷濛著眼睛。
「不對勁,」李益民神色凝重地看著她,還有床上坐直了身體的周子一,「易慧已經洗了快一小時了。」
易珊愣了兩秒,腦袋裡閃過李益民的話,慌忙從沙發上彈起來,一個箭步衝到浴室外猛拍門:「姐姐,開門,開門,易慧,易慧,你聽見了嗎?」
門被拍地「砰砰」作響,易珊的手紅了一大片,浴室里的水聲卻沒有停止,心不斷往下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怕剛才聲音太小,她狠狠踹門喊道:「易慧,開門,你給我開門,開門,你聽見了嗎?」
李益民見狀說道:「別拍了,讓開!」,知道他要撞門,易珊連忙側身給他讓出位置。
突然間,水聲停了。
「姐姐?」易珊試著叫了一聲。
沒人答應,浴室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易慧?」易珊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門慢慢開了,臉色青灰的易慧全身裹著一件白色浴袍,濕漉漉的頭髮沒有擦乾,正順著髮絲往下滴水,在浴袍上暈開大片大片的水漬。
活脫脫一個剛從水裡撈起來女水鬼。
易珊徹底怒了,向她吼道:「你他媽瘋了是吧?你在裡面幹什麼?這樣有意思嗎?」
易慧對她的火氣沒有絲毫反應,幽靈一樣走過易珊,走過李益民,走過已經嚇傻的周子一,自顧自坐在妝台前拿起梳子梳頭髮。
屋裡透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我帶孩子先下去玩一會兒。」李益民打破了沉寂,「你們兩姐妹好好談談。」
易珊忍著胸口快要噴發的怒氣,走進浴室拿出吹風機,在妝台下找到插座,插好電源,抽走易慧手裡的梳子,開始幫她吹頭髮。因為長期燙染,易慧的發質不怎麼好,有的地方已經乾枯了。
「疼不疼?」她第一次做這些,手勢有些笨拙,「弄疼了,你告訴我一聲。」
易慧對著鏡子里的她笑了笑:「不疼。」
把她的頭髮分層次夾好,易珊一點點地把它們吹乾。髮絲在她的手掌間由濕潤慢慢變得乾燥,她的心從煩躁變得平靜,不該對易慧發火的,她像媽媽一樣從小把自己照顧長大,現在輪到自己站在她的身後了。
易珊把她一縷縷吹亂的頭髮梳整齊,看著恢復了點精神的易慧,仍然心有餘悸。像小時候一樣趴在她的肩頭,易珊特別委屈,鼻子酸酸道:「你剛才嚇死我了。」
易慧倒是很平靜,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是不是覺得我想自殺?」
易珊回握緊她的手,說道:「你沒那麼傻。你還有周子一,還有我。」
易慧虛弱地笑笑,沒有回答她。
「我以為你不愛他,」易珊幫她捋捋散落在耳邊的碎發,「那時候,我以為你只是為了我們能夠活下去,才選了周旭。」
易慧不知想到了什麼,暗淡的臉上竟然綻放出絲光彩,「也許曾經是吧,可是經年日久,他對我的那些好堆在心裡慢慢堆成了座山,現在想移也移不走了。」
易珊問道:「移了呢?」
易慧說道:「移走了,整個人就空了。」
這一刻,易珊悲哀地想,不管官司的結果如何,易慧已經輸了,她愛著並深愛著周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