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姐夫周旭
晚上,守著易慧和周子一睡熟了,易珊才拿著房卡送李益民下樓。
走到停車場,李益民問道:「晚上你睡哪兒?」
易珊道:「我在沙發上眯一會兒。」
李益民道:「不放心?」
易珊道:「嗯,易慧情緒不好,我得看著她。」
李益民提議道:「要不把易慧的事兒告訴你媽?」
易珊搖頭:「我們家的事兒你不是不知道,易慧怎麼會讓她插手。」
李益民道:「要不你找周旭談談,我看易慧不願意放手,她不想離。」
易珊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法或許可行,易慧根本就是在死扛,如果說通了周旭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約他見面意外的順利,周旭幾乎沒有猶疑就答應了易珊的邀約。
知道他平日里喜歡喝茶,易珊把見面地點約在了市郊的一家高級茶館。這幾年周旭越發喜歡這種附庸風雅的事情了,玩集郵玩古董,買字畫逛拍賣,什麼東西高雅他就湊什麼熱鬧,以前提刀,現在提筆,的確是不同了。
周旭推門進來的時候,易珊正盤腿坐蒲團上看著面前檀木茶桌上擺著的一套青瓷茶具發愁,抬頭見他來了,忙說道:「我不擅長這個,還是姐夫你來吧。」
脫了鞋,周旭踏上竹席,坐到小風爐邊,神態自若地從桌旁的一個青花瓷壇里汲水。說實話,周旭這個人長相一般,國字臉,眉濃目狹,鼻子高挺,嘴唇偏厚,從認識那天起,易珊一直覺得姐姐虧了,雖然不至於鮮花插牛糞,但至少是插了土瓷瓶,還裂紋的那種。可易慧當時對著毛都不懂的她說,姍姍,男人身上要有野性。
後來,從親眼見到他砍了一個叛徒的左手,到指揮命令別人去砍人,再到現在不砍人,仍然能讓身邊的人心震膽寒,她終於明白易慧所說的野性是什麼,周旭最可怕的是有一雙狼一樣的眼睛,陰沉深邃,他擅長隱藏危險氣息,蟄伏在敵人周圍,伺機而動,一擊致命。
周旭邊煮水,邊問她:「你點的什麼茶,什麼水?」
易珊道:「不知道,我叫她們按平時周總的口味上。」
她把「周總」兩個字咬的特別重。
周旭瞧著這個一臉怒氣的小丫頭,失笑道:「脾氣還是這樣沖。」
既然他先說了,易珊也不客氣,單刀直入:「你為什麼要和我姐離婚?」
周旭手裡的動作一頓,然後跟沒聽見她說什麼似的,繼續往茶壺裡放茶葉,「這叫納茶。」抓起幾顆茶葉攤在手心,他輕嗅說道:「這個碧螺春味兒不好,估計看你不像是個品茶的,不敢上好的。」
易珊心裡翻白眼,當年飯都吃不飽的窮鬼,現在居然在這裡裝大尾巴狼。
周旭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挑眉閑閑地說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姐姐也是。」
易珊在心裡大罵「放屁」,易慧愛他愛的就差挖心掏肺了,還看不起他,她氣道:「我沒有,易慧更沒有。」
「沒有?」周旭淡淡掃她一眼,繼續說道:「姑且當做你沒有,至於你姐姐……」
沒等他說完,易珊打斷道:「易慧是強勢,但那是她自己願意的嗎?我們家的情況你最了解,我爸去世的早,屍體還沒放涼,我媽就為了錢跟別人跑了,易慧要上學、打工、還要照顧我,其實她也不過剛剛十六歲,如果她不強勢,不把自己當個男人一樣,怎麼保護我,怎麼保護自己?」
人的出生是最不能改變的事實,不論你最後變得多麼光鮮亮麗,打在骨血里的烙印卻無法消退。喪父,失母教會易珊姐妹倆的不僅是堅強,還有橫插進心底的冷漠。
周旭的臉色微微動容,當初讓他動心的易慧不正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嗎,艷麗而驕傲,難道真是自己貪心忘舊,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嗎?不,不是的,這樣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這麼多年,她揮霍浪費他對她的信任,她算計他,勾結外人侵佔傲立的股份,愛情在他們之間被猜忌一點點磨滅,從前對她還有一份責任,如今他連這份責任也不想擔了,哪怕千夫所指,也要擺脫這段婚姻,離開這個牢籠。
爐火上的水開了,沸水把蓋子沖的直響。他收回思緒,提起銅壺往茶壺裡沖水,「水有點老,湊合著喝吧。」
茶水老不老,湯色亮不亮,易珊沒有絲毫興趣,「姐夫!」她用懇切的眼神望著周旭:「你別和我姐姐離婚好嗎?她不想和你分開。」
周旭沒有理會她的請求,只專註於眼前的茶事,沖茶、刮沫、淋罐、燙杯、斟茶,粗糲的手指在碧青色的茶器間翻飛,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功夫茶已經沖的很嫻熟了。
端起一盞茶輕啜,他說道:「姍姍,不瞞你說,我能走到現在,易慧的確幫了很多,我以為會和她一直走下去,到老到死。可如今她想要的太多,我給不了。離婚,註定我一輩子都欠著易慧,本來就已經還不了,那麼就永遠欠著吧。財產分割上,我將盡我所能補償她,但是夫妻情分已盡,我和她已經無話可說。」
不知道是對周旭,還是對婚姻本身的失望,易珊在這一刻覺得今天的見面毫無意義。來這裡之前,她居然天真地以為可以改變周旭的心意,她自嘲道:「我居然以為一切都還是從前,你和姐姐不過是夫妻間鬥鬥嘴,吵吵架,我來勸,你們就和好了。你還是原來的姐夫,像小時候一樣,無論求你什麼,你都會答應。」
她想念那個穿著大膀子背心,大褲衩,手臂上都是紋身男人,而不是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商業大亨。以前,他都會提著好吃的東西來接她放學,凶神惡煞的樣子讓同學們一個個都避而遠之,可她總是邁著小短腿,利利索索跑到他身邊,眨巴著大眼睛,甜甜地笑道:「旭哥,你來接我放學啦。」男人把她扛在肩上,手裡的零食甩給她吃的,她像個小老鼠似的哧啦哧啦拆著包裝,吃的歡快。
她是在他肩膀上,才開始吃飽飯的。
周旭把她和易慧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她們也欠他的。是是非非,誰又能分清楚?
周旭看著易珊,低聲道:「如果你願意,我將一直是你的姐夫,並且永遠把你當做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易珊倦極了,她搖頭道:「不會的,以前你愛易慧,所以對我好,現在你不愛了,我們不過是陌生人。」
周旭道:「不管你相不相信,這一點我會做到。」
易珊知道他心意已定,再勸也是徒勞。想到今天的來意,她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既然你堅決要離婚,那我們說說官司吧。」
周旭道:「財產上我會盡量考慮,傲立的部分股權也可以給,不過周子一的撫養權我不會讓步。」
他這種往死里整的態度讓她十分憤怒,易珊不明白曾經那麼相愛的人現在怎麼就分寸不讓了,非要一步步把對方逼到死角,「你明知道易慧不在乎錢,就偏要拿走她最重要的東西,這是報復嗎?」
周旭嗤笑道:「報復?她做過什麼值得我去報復?」
她不再掩飾心中的鄙視,毅然對周旭說道:「易慧從來沒有看不起你,甚至很欣賞你,不然她那麼驕傲一個人不會去求我媽幫你和秦家搭線。可笑的是,最看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你急於逃離這段婚姻,不過是因為易慧見證了你從落魄走到今天的點點滴滴,她知道你的心狠手辣,也了解你的脆弱無助,甚至你如今值得驕傲的事業也是因為我母親對易慧的憐憫才施捨給你,你害怕了,害怕她高你一等,你要想法設法折磨她,你以為你換了一個老婆,換了一段婚姻,就能擺脫這一切了,有的東西是刻在骨頭裡的,是什麼人就永遠是什麼人,與生俱來的東西擺脫不了。」
「你別忘了,你是怎麼得到了復興,怎麼輕而易舉地混進了C城的上流圈,沒有易慧為你擋刀,為你下跪,你今天什麼也不是。」
周旭面沉如水,死死握著手中的茶盞,易珊每說一句,他便用力一分,手背上的青筋節節凸起,這個面色冷然的女孩戳中了他的心思,她和她姐姐一樣,即使出生淤泥,也總是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她們越驕傲,他便越不甘心,斂下胸中的怒氣,沒必要和一個女人計較,周旭道:「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現在勸你姐姐放手才是明智之舉,我不想夫妻一場,最後落得大家難堪。」
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周旭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法庭見。順便提醒你,如果非要打官司,你們輸定了。」
易珊立刻反駁道:「你以為你贏定了?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出軌的證據,讓你在法庭上輸的很難看。」
周旭倒是不以為然,「出軌?誰告訴你的,你姐?我沒那麼下作。不如,你問問你姐姐做過什麼?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易慧,我會這麼輕易饒過她。」
空曠的茶室里,易珊獨自品嘗著桌上已經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茶水,周旭臨走時陰鷙的眼神讓她背脊發冷,不管他在C城的崛起是不是因為易慧和她母親,但他這個人行事作風狠辣,做事不留餘地是事實。打這場官司,他必有萬全的準備。
茶室里又進來一個人,她正趴在桌上發獃,李益民走過去挨著她坐下,「搞定了嗎?」
易珊頭枕著手臂,眯著眼說道:「別問我,累,讓我休息會兒。」
李益民瞧著她疲憊的臉,有些心疼:「嗯,晚上帶你去好吃的。」
易珊無精打采道:「師兄,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那個破姐夫走的時候臉色鐵青。」
李益民問:「然後呢?」。
易珊把頭埋在臂間,悶悶地笑出聲來:「覺得挺解氣的,誰讓他有幾個臭錢就開始欺負人。」
李益民道:「你知道自己捅了老虎屁股嗎?」
易珊認命地點頭,「他似乎有易慧的把柄,篤定官司贏定了。」
李益民也很疑惑,一場普通的離婚案能有什麼證據會讓勝負一邊倒,不過,易珊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現在最不能亂的便是他,他勸易珊道:「別想了,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天色漸晚,兩人叫來服務員結賬,當一張四千二百塊的賬單遞到面前時,易珊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板上:「怎麼這麼貴?」
優雅的侍茶姑娘吐氣如蘭:「不好意思,客人您打碎了茶具,要照價賠償。」
「哪裡碎了?」易珊驚道。
姑娘撿起桌上一個豁了點小口的瓷杯指了指。
易珊奇道:「這不沒碎嗎?」
姑娘臉上依舊掛著精緻的微笑:「不好意思,這杯子有了裂痕,整套茶具都不能再使用了,我們這裡的規矩,周總最清楚。」
周總,周總,周總個屁,這杯子就是他擺譜震碎的,有種你找他賠啊,易珊在心裡把周旭罵了個遍,然而最後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李益民:「師兄,要不從我工資里扣吧。」
李益民無奈地遞出了金卡,「行,我特么腿賤,偏偏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