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幕 帝國暴雨 I
獵人小屋內顯得有些沉寂,但事實上這裡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方鴴能感受到那些細微的心思縈繞其上,一道平靜的目光越過他,正注視著那個土元素傀儡。
他知道自己的龍魂小姐到了。
方鴴忽然問道:「塔塔小姐還記得過去么?」
一個溫和的聲音立刻回應道:「是和騎士先生共同的那些記憶么?」
「不,是塔塔小姐成為龍魂之前,還是妖精時的過去。」
塔塔沉默了一小下,才輕輕點頭,「仍記得一些,森林之中的歡聲笑語,羅夏爾美麗的宮殿,丘陵的秋天,與河灣之中銀色的粼光……但騎士先生為什麼問這個?」
「我是在想,」方鴴沉吟了一下答道,「曾經身為妖精的塔塔小姐為什麼會成為此刻的塔塔小姐,會來到我身邊呢?」
銀之塔是如何造就那一切的?
他是問,她是用什麼樣的勇氣去做出那個決定的呢?
塔塔搖搖頭,「其實並沒騎士先生想得那麼複雜,那只是為了實現一個承諾而已。」
方鴴想到了弗里斯頓。「塔塔小姐,弗里斯頓所留下的塑造靈魂的方法,是不是和銀之塔的技術路線有些相似?」他問道。
「銀之塔創造人工龍魂的方法沒有那麼複雜,」塔塔答,「我與普通龍魂誕生並無二致,人工龍魂和自然龍魂最大的區別在於,自然龍魂天生就掌握域能力,而人工龍魂,人們一般使用魂水晶去誘導它。」
方鴴自然知道那個過程。
那是一種天然具有奇特力量的以太水晶,在第二世界發現之前,這種水晶只出現在艾索林。艾索林之災發生后,人們又從淵海下找回了一些——沒人知道這些水晶從何而來,只是其中所孕育的強大力量凡人與努美林精靈都只知曉唯一的使用方法——即用以塑造龍魂。
自然界的以太水晶一共有六類,除了所對應的四個元素類與無屬性之外,還有一類光水晶。塑造不同的人工龍魂,需要用到不同屬性的魂水晶,更高層次一些的如同『灰域』一類的能力,則要用到光水晶。
而妖精龍魂,則更特殊一些。
只能使用無屬性水晶。
與在無屬性水晶上的開發類似,鍊金術士們在面對妖精龍魂這一技術路線上遇上了同樣的麻煩,艾塔黎亞的萬事萬物皆由元素塑造,凡人也好,妖精也好,其他魔法生靈也好,萬事萬物皆具有元素適性。
即便是通常所說的無適性者,但也並不是真正的無適性,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稱之為隱性元素適性,是指元素偏向太過微弱,以至於無法適應大多數元素魔力。
包括方鴴自身也是一樣,他是偷渡者,沒有被星門賦予過,但只要沾染上星輝,就一定具有某種適性,只不過那種適性太過微弱無法顯化,自然也無法成為戰鬥職業者。
而具有元素屬性的靈魂天生無法使用無屬性的魂水晶,則是這個世界的定則之一。
銀之塔的方法是改造靈魂,因為自然界既然存在無屬性水晶,那就一定存在無屬性的靈魂,而妖精作為元素適性最純凈的種族之一,自然是最合適參與這一計劃的。
妖精們的歷代女王自願參與這一計劃,自願奉獻自己,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在那個樹海的空間之中,見到了那麼多妖精龍魂的原因。
那其中除了塔塔之外,大部分都並不是真正的靈魂,而是秘學士們記錄於高塔之中的記載,是對於先行者的紀念。
「銀之塔遇上的最大困難,其實也正是靈魂學派的兩個終極疑問之一,」塔塔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靈魂無法被改造,始終定格在被記錄那一刻。」
她彷彿也和方鴴一起經歷了冬至之塔的一切,默默稱讚:「弗里斯頓不愧是這一學派的創始人,他最早提出這兩個問題,並親自解決了其中一個。而又在冬至之塔中,提出了另一個問題的解決方法,如果說利用冬至之塔將自己的靈魂一分為二還只能算取巧,但靈魂遷移則可以說是具備了繞開第二個問題的可能性——」
「只是這種塑造代價很大,需要一個靈魂以自身作為犧牲,記憶、情感與經歷密不可分,失去其中之一,靈魂則不能稱之為存在了。」
方鴴注視著自己的龍魂小姐。
在不同的時空之中,不同的人們,卻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塔塔感受到他心中想法,答道:「但我們那時不一樣,我們並沒走到最後,也沒看到終點的絕美景色,在艾爾帕欣的一場大火之後,一切都為之中斷。」
「那並沒有什麼不同。」
方鴴搖搖頭,高尚的行為並不因為結果而發生改變。
他大約明白弗里斯頓想要告訴自己的東西,那份遺產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並不是這個人工靈魂,那不過他幾百年計算的結果,與一位偉大天才的自我犧牲的產物。
而如果靈魂本身是情感、記憶、知識與本能的集合,若其中的一部分可以被遷移,那麼設計靈魂也就成為了可能性,真正重要與寶貴的正是那其中改變了這一切的那條鍊金術式——
而這條道路將與另兩條殊途同歸。
一旦人工靈魂成為可能。
發生在塔塔小姐身上的悲劇就可以避免。
那才是那位天才留給他,留給這人世間最美好的祝福。
「塔塔小姐還記得起那一切么,」他再問,「那場大火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妖精小姐輕輕搖頭,她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帶離銀之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沉睡在那把星匕首之中。
她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蘇醒之時,是那個輕輕的聲音喚醒了她,在那座地下的聖堂之中,當她再一次張開眼睛之時,就已經與自己命中注定的騎士先生相遇了。
方鴴也回憶著那時的情形,還有之後彌雅、冥所告訴自己的一切,關於那把星匕首的來歷,它是來自於海林王冠上的其中一枚碎片,與海林王冠一併在那場大火始終失竊。
其後海林王冠出現在了精靈遺迹之中,那座巨大的構裝體內,而那一日他也帶著星匕首抵達了那裡,與彌雅一起。
他因為陰差陽錯的關係被那位狼少女殺死,又被星匕首復活,投射到了地下深處的一座不知何人所建的安吉那聖堂之中。
但他被複活並不是來源於星匕首的特殊,而只是因為它被改造成了龍魂水晶所固有的能力,而至於星匕首為什麼具有將人投射向一個未知區域的能力,至今仍舊是個謎。
彌雅也曾和他說過,她在第二世界被星匕首復活,也被投射到了海林王冠旁邊,那彷彿是星匕首與生俱來的能力。但他和彌雅當時就在海林王冠之側,為什麼又會將他投射到那座知識聖堂之中呢?
他仍記得起當時的情形,那是在死寂區之中,目光所及的所有復活點都暗澹下去了,唯一亮起的點只有那座位於地下的知識聖堂。
除了這些之外,他所掌握的唯一信息只有那把星匕首在為彌雅所得之前,是在一個矮人行商手上,要是能遇上那個矮人行商就好了。
不過那之後的時日,方鴴都仍待在塞爾瓦,雖然他可以立即前往聖王之廳參加大陸聯賽的最後一場決賽,但為冥女士無情拒絕了。她告訴他必須待在塞爾瓦好好休養,因為這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二次了。
上一次尖塔試煉他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這一次又是如此,讓人不由擔心這位考林—尹休里安不世出的天才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雖然米來拉的牧師們來檢查過了,並沒發現什麼問題,證明小夥子身體其實很棒——甚至因為龍王之血復甦的原因,比一般人還要更棒一些。
不過那位構裝女王可不聽這些,大手一揮就將事情按了下來,高塔出的問題是帝國方面的事情,本就不應當選手負責。好在帝國方面也通情達理,大約是看在這位天才的面子上,同意將比賽繼續延期。
帝國方面這個繼續用詞十分精髓,因為事實上聖王之廳的決賽本身就已經延期了近一個月了。其他代表團頗有微詞,好在帝國皇室從庫中親自撥了一批款項來支持比賽,讓其他代表團可以繼續在帝國境內遊歷下去。
有公費旅遊的機會,年輕人們自然不無不可。
戈藍德代表團方面,其他人來看望了一次,由於第一輪積分的原因,這一屆考林—尹休里安代表團竟有五人進入決賽之列,除他之外,微語、水無銘、羅薇皆入選三十人名次。
剩下一個名額讓方鴴有些意外,竟然是來自於古塔代表團,那個戴眼鏡的少年,他還記得對方的名字,是叫鄭永在。
而無存、逍遙他們則因為各方面能力的原因止步於第二輪試煉,冬至之塔考驗的是鍊金術士全面的能力,通才工匠在這裡多少要佔優勢一些,至於那個來自於亞沙的少年——古蘭德更是偏科嚴重,在第二扇紅門之前就出局了。
不過被刷下去的人倒也沒多沮喪,逍遙更是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畢竟能走到這裡就已經是超出他們中大多數人的預料了,這已經是第三賽區歷來最好的成績。
只要進入千門之廳,就一定能收穫不少好處,名望上的增長更是如此,這對於他們這些出身大公會的選手來說是重要的資歷。至於古蘭德,他年紀尚小,未來說不定還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參加大陸聯賽的機會。
作為原住民,他這樣的經歷是非常罕見的。
而最終那三十人名單上還是帝國方面佔比最多,不過這倒不是什麼東道主優勢,而是帝國鍊金術界實力本來如此,他們在第二輪團體賽之中被方鴴壓過一頭。
但冬至之塔內方鴴的成績畢竟不能算在其他人頭上。
到了憑藉個人實力的時候,帝國人就開始展露鋒芒了。
尤其是這一年少了第二賽區的成績,帝國人實際上擠佔了很大一部分原本屬於Forin等人的名次。
由於在高塔試煉第二輪之中大放光彩,奧述人的工匠協會總算揚眉吐氣了一次,一掃之前的低調,各家屬於鍊金術士們的報紙也開始連篇累牘的報道。
反倒是《占星術士報》最近不怎麼吱聲了。
只草草報道了一下方鴴與羅芬並列第一的新聞,由於帝國方面無法確定方鴴的成績,雖然他們有派人來詢問過,可方鴴根據冥的叮囑打死不開口。
何況就算開口,賽事組委會方面也沒辦法確定信息的準確信,不過就算按方鴴成績最差的一種方式算,那至少也是與那位灰之王的學生齊平的水平。
於是他們就定下這個成績,只要戈藍德代表團方面不反對,那就一切太平。
方鴴確實沒有反對的理由,他也不太在意這個。
不過最讓方鴴意外的,還是帝國人派人來看望了他一次——前來的是帝國雙子星,還有那位灰之王的學生,還有他曾見過幾面的崔希絲。帝國代表團竟然還沒離開塞爾瓦,這是他其中一個驚訝的要素。
而另一個是,帝國雙子星中那個個子較高的——他只記得雙子星之首的朱諾,但另一個實在記不得對方名字叫什麼了。他記得那傢伙在進入冬至之塔前就見過自己一面,而這一次對方又表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搞得他十分奇怪。
除此之外,布麗安公主也來見了他幾次,第一次見面時這位公主殿下對他可沒什麼輕言細語的安慰,見面就給他一個腦瓜崩,十分惱怒他有事沒事給她這位大團長找麻煩。
這位拜恩之戰的英雄公主可不在意什麼考林—尹休里安的榮譽,她當初離開艾文奎因的精靈廷去參加那場大戰就沒經過任何人同意,來當這個團長純粹是因為抹不開面子而已。
她在考林王室可有不少朋友。
方鴴可不敢和這位公主殿下頂嘴,當初在芬里斯這位公主殿下就出手教訓過他們幾次,是真正的『出手』,當時七海旅團加在一起都不夠她一隻手打的。
當然現在也夠嗆。
羅昊、箱子和洛羽他們都不是大貓人的對手,而按瑞德先生的說法,他應該是略遜於這位公主殿下一籌的。
還好還有希爾薇德,艦務官小姐這些日子幾乎是親自在照顧他,差不多不離左右,她休息的時候,也會讓塔塔小姐看著他,雖然方鴴覺得這種照顧有些沒必要——自己又不是真是病人。
不過有艦務官小姐在的時候,那位公主殿下對他說話至少沒那麼張牙舞爪,他記得原本一切還不是這樣的——他第一次見這位精靈公主的時候,對方還是拜恩之戰的女英雄,精靈王阿蘭亞之女,獨角獸遊俠,遠星之弓的女主人
重重光環環繞之下,那還是一位溫文爾雅,優雅大方的精靈公主。
但時間一久,情況就有些不對了,難怪外面有人會說這位公主殿下實際上任性妄為,根本不像是『傳統意義』上的精靈公主。
方鴴本來不知道『傳統意義』上的精靈公主是什麼樣子的,但看著布麗安公主,他覺得只要把情況反過來想一下就可以了。他也不知道羅班爵士是怎麼能忍受的,反正他是有點怕了這位英雄的公主殿下了。
而不久之後,姬塔與洛羽就傳來消息,和他講了一些這些日子以來艾音布洛克所發生的一切,主要是關於學院賽,占星院發生的那場桉件,昏迷不醒的來拉的至交好友,還有洛羽自己關於那一切的猜測。
提到艾音布洛克,方鴴除了想起那座聖王之廳外,確也記起了這些日子以來還發生了不少不同尋常的大事件。比如當初書卷騎士團的那場裁定,只不過是單方面終結了他們與來拉之間的那一場麻煩而已。
最終,懲罰也只落在了巡查騎兵總署頭上。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七魔導士家族很有可能因此記恨在心,和他們結下恩怨。對方甚至也有可能不善罷甘休,再一次向他們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雖然七魔導士家族並不總是一體,內部也存在紛爭。但其中偏向霍克家族的那幾支,仍在帝國有龐大的勢力。
只不過霍克大公的失蹤桉在帝國內部掀起巨大的波瀾,讓這些家族無心他顧,可任何事件都有其時效性,男主人的失蹤對於霍克家族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可總有一些其他的家族,仍舊起了小心思,畢竟艾什-林恩與帝國魔導士界的恩怨牽連深遠,即便是沒有霍克家族,其他魔導士家族也是不太可能讓當年之定論有反覆的。
在一段時間的沸沸揚揚之後,這些家族又重新將目光放回了艾音布洛克,放回了學院賽上。
天邊卷積雲高聳如山,地平線上正陰雲密布。
帝國的雨季將至,窗外飄飛的細小的雨絲已經逐漸匯聚成一場大雨來臨之前的徵兆,它從北方群山之麓,順著瀚瑞那外海之上的洋流帶來了亞培南德入夏之後的第一場雨訊。
方鴴聽著雷聲隱隱,空氣明顯變得涼了許多,雨聲擊打屋檐上發出細微的響動,有些擾人心神,但細細聽去又不乏悅耳。
他就在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在書桌上疊好來自於艾音布洛克方面的信函——並不是來自於洛羽和姬塔的,七海旅團內部自有聯絡方式,兩界通訊就可以很好解決長距離聯繫的問題。
那封信實際上是來自於艾音布洛克工匠協會的,落款人是亞約,他大致還還記得他們當初從牡鹿公國帶走的那兩個年輕人。對方說他們從跳蚤市場上掏回了一件有些奇怪的東西,說是有機會想讓他看一下。
至於另一封,是來自於那位工匠會長弗里斯頓的,正式邀請他前往聖王之廳,這封信並不獨屬於他一人,所有有資格的人都會得到一封來自於工匠總會會長的親筆信。
方鴴輕輕將那兩封信按在掌下。
心想,是該返回艾音布洛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