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幕 帝國暴雨 II
泰納瑞克注視著帝都的雨幕,作為安達索克叢林住民,蜥人對於雨並不陌生,驟雨通常延續整個長夏,對於叢林來說雨水既意味著新生,又意味著腐敗與垂朽。但帝國的雨與之不同,陰沉的雨幕籠罩著整座城市,綿延數日,雨水在傾斜的屋頂上匯聚成流,沿著屋檐垂落,積水填滿了污水坑,在街巷之間泛濫,令整座城市都污濁不堪。
它看著雨水順著自己皮甲拱起的弧度流下,繞開金屬扣釘,一旁的龍血蜥族長老腰間懸挂的經卷都已濕透,後者一手握著枯枝一樣的法杖,伸出爪子接住這雨水,似乎感到這雨水滑膩膩令人不適。
正如同帝國的氣質一般,表面的宏偉之下潛藏著陰鬱與陳朽。
它回頭看了一眼泰納瑞克手中那個匣子。
「聖物已經收回,接下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它說道,「我知道那位魔法皇帝和托金,和塔-赫斯達成了聯盟,夜蜥人一族說不定也會加入他的軍隊。」
「但占雨者早就預見了未來,大議會不得不面對叛徒,我們也必須提前準備一切。彗星已經降臨了,陰影的刀刃逼近了古神安達索克,我們必須提前喚醒它。」
「你呢,眾星祝福的王子,白顱氏族將何去何從?」
它回過頭,用細長的豎童注視著一旁的泰納瑞克。
泰納瑞克看著一隻淹死的下水道老鼠,翻著鼓脹發白的肚皮從自己旁邊順流而過,「我會去艾音布洛克,見見我的人類兄弟。」
「另一位眾星所祝福之人么,也好。」
……
聖王之廳一如既往的肅穆。
它早已不復昔日皇家林蔭道17-3-1號那鴿子籠一般逼仄的景象,為了紀念奧述人學派的起源,後代鍊金術士們在一場大火的遺址上重建了這座建築。
正如同帝國的一切一樣,大廳顯得恢弘而肅穆,穹頂深邃得如同星空——上面確實也繪出了繁星,那是鍊金術士們所仰視的星空,位於光海之中所見的景象。
工匠協會的總會長,那位走過了歷史的人正仰頭注視著這片星空。
在許多的時光之前,他曾經在一片蒼翠的光輝之中見過同樣的景色,在那裡他見到了深淵之下的景象,也見到了真理的模樣。
他一隻手握著手杖,用杖尾輕輕敲擊著大理石地面。
弗里斯頓站立不語,大廳中也空無一人,聖王之廳在開賽之前一個禮拜就提前封鎖了,由於延期,而今這裡早已裝修完畢,只等待選手進駐那一天到來。
大廳因而寂靜無聲,只剩下一聲接著一聲手杖敲擊地面的輕響。
大廳外遠遠有雷鳴聲傳來。
夏季的陣雨正在叩擊著整座城市。
「亞約。」
「會長先生,我在!」
年輕人怎麼也沒想到今天自己會遇上這樣一位大人物,但正好由他值守——何況那件事,與他還有些關係。
「艾德和羅芬抵達艾音布洛克了么?」
「他們的班船應當正好是今天抵達,我看了下時間,那條船應當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到港了,就算遲上一些,也應當已經抵達艾音布洛克了。不止是他們,戈藍德代表團和帝國工坊代表團應當都在那船上。」
弗里斯頓收起手中的手杖,注視著穹頂的目光閃爍著,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敲擊聲驟然一停。
這位會長看了看不遠處那位年輕人,「你應當認識那位來自考林—尹休里安的龍之鍊金術士吧,和我一起去見見他。」
「會長先生,我就來,」亞約有些受寵若驚,「但等等我去收拾些東西,阿托克大師讓我離開之前記得將比賽場上用的帷幕收起來,雨下這麼大,他怕那些帷幕會受潮。」
年輕人急匆匆向大廳一邊跑去,忽然想起什麼,正好將那件東西一併帶上。
然而事實上。
戈藍德代表團和帝國工坊代表團乘坐的女神號班船由於天氣的原因,遲到了近一個半鐘頭。當兩人離開工匠協會,乘上馬車前往空港時,這艘體型龐大的客船才正在雨幕之中緩緩靠近碼頭。
甲板可以看到所有人,帝國方面與考林人仍舊涇渭分明,冥立在兩個代表團之間將之隔開,擔心下面那些年輕人起了什麼衝突——年輕人血氣方剛,兩個賽區之間又歷來有恩怨,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事實上氣氛還好,只是人人都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方鴴尤其如此。
由於暴雨的原因,棧橋上人並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拎著沉重的手提箱,正在等待通勤船——那些多半是艾音布洛克的鍊金術士,前往附近礦區之中去執勤的。
洛羽、姬塔與來拉也沒來接他,來拉要負責照顧布麗塔,而洛羽和學者小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這些都是提前知會過他的,方鴴心中自然也不會有額外的期待。
偌大一個艾音布洛克其實也就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羅昊、箱子和帕帕拉爾人都在外面,正在前往帝都的途中,夜鶯小姐也帶著妮妮在亞培南德離開了。
任務是他下達的,目的是為了調查三位天才之前的經歷,在高塔之中弗里斯頓告訴了他不少秘密,其中就包括他們在諾茲匹茲分道揚鑣之後的事情。
他既然答應過對方,要去了解帝國究竟在執行什麼計劃,自然要履行承諾。
梅尹也不在艾音布洛克。
她先一步離開了這座城市,應當是去執行騎士團的任務,然後要趕去和箱子他們會合,有這位可靠的女士看著羅昊一行人,也才好讓他這位團長放心。
七海旅團就這麼四散分離,下一次重聚至少也得是兩三個月之後的事情。
希爾薇德他們還留在七海旅人號上,應該會晚一點到港,雖然船上還有天藍、巴金斯和妲利爾——前者僥倖逃脫了兄長的監視,又回到船上。雖然她沒說具體緣由,但方鴴懷疑其中一多半原因是因為海爾希認為七海旅團能夠好約束這位鳶尾花的小公主。
他大礙完全撒手不管了,實際上也管不住,方鴴這些日子以來沒少聽說天藍和自己的兄長在艾音布洛克那些可歌可泣、鬥智斗勇的故事,讓他深深地覺得——
對方在七海旅團中已經非常收斂了,大概是託了精靈小姐的福。
換作是他,也寧願將天藍留在這裡。
那位小公主甚至提議他向她老哥收費。
方鴴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有塔塔小姐控制著七海旅人號,縱使這場暴風雨來得再突然,那邊應當也用不上他操心。
他回頭看去,身後只有女僕小姐一人,謝絲塔拎著他的行李,這讓他在戈藍德代表團一行人中有些鶴立雞群,老實說方鴴有些頭痛——但冥女士好像真認為他身體有些問題。
而希爾薇德對此也笑吟吟地毫不反對,他也不是沒有抗議過,但抗議無效。
謝絲塔完全不聽他的,她的小姐給她下了指令,那他就別指望能碰到自己的行李,還好那裡面都只是一些普通的衣物和他鍊金術上的小玩意兒而已。
一旁逍遙有些艷羨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傢伙。」
對方搖搖頭,團里誰不知道那位艦務官小姐是個絕色美人,但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看上這個木頭人的。
要知道他們的這位龍之鍊金術士出名也就是這大半年的事情。
不過現在嘛,人人都認為那位艾伯特家的女兒好眼光。
至於原住民不原住民,選召者不選召者的事情,倒也沒有太多人在意。如果算上先行者之前的歷史,星門開啟了快有一個世紀之久,早些年間這還算是個新聞。
但現下已經不算什麼了。
逍遙第一個跳下舷梯,輕飄飄落在棧橋上,然後回頭向他們招了招手。
他倒是不用參加後面的比賽了,當了個純粹的看客,無事一身輕,現在完全是以一個遊客的心態重返這座鋼鐵建起的城市。
方鴴沒有回這個活寶,他看到不少人都看向身後,彷彿那裡才是他們來的方向,有些人似乎對於銀之塔——樹海一行還有些意猶未盡,由於巨樹之丘代表團缺席原因,不少人在比賽之中拿到的成績都還算不錯。
但方鴴知道,事實上正好相反,從亞培南德到四葉草平原的航線兜了一個大圈,銀之塔所在的方向其實並不在他們身後,而在他們的側面,那裡穿過雨幕,相隔千里。
過去兩個月中發生的一切,在他看來好像是一個漫長的夢一樣。
在那個夢中,他竟然經歷了七百年前三位天才曾經經歷的一切。
他默默注視著那個方向。
銀之塔同樣矗立於雨幕之下。
「法瑞夫,法瑞夫。」
法瑞夫看著那個學舌一樣的鸚鵡,在架子上枯燥地重複著自己的名字,就知道有人到了。
他收起寫了一半的筆記,搖了一下桌面上的鈴鐺,門應聲打開了,僕人送進來一封信,「先生,陛下的信。」對方將那封雪白的信箋放在法瑞夫面前,上面正是哲理之印的徽記。
阿圖什已經前往艾音布洛克,不知道有沒有見到那位會長,他知道那個人的身份,與對方正在行的事情,其可能感到困惑的那些答桉,但已經有了解答。
第六和第二技術路線同時出現了突破,那個年輕人如同從命運之中帶回了他們所等待的東西,凡人的未來不再是渾濁一片,它終於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但看到信上的哲理之印法瑞夫吃了一驚。
陛下的親筆信?
這一次又是什麼,又要調動書卷騎士團?還是灰袍巫師?
他看著僕人離開,才將那信平放在桌面上,拿出拆信刀,打開信,一縷漆黑的閃光從他指尖與信紙接觸的地方升騰而起。
法瑞夫看著信上的內容,目光閃動,霍地從自己位置上站起,「什麼!」
「黑軍已經成型,陛下要調動書卷騎士團,灰袍巫師也要參戰,」法瑞夫銀灰色的眸子里閃爍著震驚的光芒,「帝國要向安達索克宣戰了,又一次雨林戰爭!?」
雖然帝國總在戰爭,大大小小的戰火從未在帝國邊界上停息過。
要麼是對瀚瑞那的娜迦一族,巨人,要麼是對山民,要麼是鎮壓內部的暴亂。
但漫長的歷史之中,帝國只與蜥人真正開戰過四次,要麼慘勝,要麼慘敗,帝國實力強勁,但深入雨林之中,叢林之民同樣強悍,擁有古老的底蘊。
大議會雖然衰落了許多,但早在帝國建立之前,蜥人們就已經在安達索克的叢林之中建立自己的國度了。
法瑞夫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大議會的使節團不是剛剛才離開帝都么,為什麼皇帝陛下直接選擇了最壞的一種可能性。
「不,不行。」他將手按在信上,搖搖頭。
法瑞夫覺得自己有必要離開高塔一趟。
去見見那位魔法皇帝,看看對方究竟想要幹什麼。
……
蠟燭的火光閃動了一下。
洛羽抬起頭來,現在其實已經很少見到這樣的照明方式了,和星門另一邊的情況類似,人們利用魔晶源照明,由於鍊金術的廣泛普及,魔法照明非常的廉價且安全。
但米來拉的聖殿之中禁絕魔法,倒不是說那位生命女神對於鍊金術有什麼偏見,只不過是一種傳統,米來拉的牧師們會盡量少地去使用那些魔導產物。
有些人認為他們是苦修士,但他們認為以太會擾動星輝。
生命的本質就是星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算是全錯。
不過聖殿範圍內少了各種魔導裝置,以太脈流顯得平穩而純粹,像是在寂靜的雨夜之中聽各種聲音,單純的白噪音反而讓人愈發的平靜;亦或是在曠野之中注視夜空,沒有光污染之後的星空顯得震撼而清晰。
作為元素使,洛羽對於以太的流動尤為敏感,在那種寂靜無聲的環境之下一根針落地也會引起人的注意。他正捻去燭花,然後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窗外。
那裡漆黑的雨幕之中,正閃過几絲異樣的氣息。
而正是那一刻,他身後燭火所拖長的影子之中分裂出幾個影子,影子形成人形,那些人身形瘦長,穿著夜鶯一樣的緊身皮甲,手持利刃,利刃倒映燭光,寒光閃爍。
其中為首一人更是手持弩箭,抬手便向洛羽后心射出一箭,對方也不指望一箭就可以對付一個高階魔導士,何況資料上說對方還是那位龍之鍊金術士的隊友。
他瞄準的是魔導爐,由於魔導爐型號的原因,魔導士們的魔導護盾一般都比較厚,但護盾啟動雖然只是反應之間,但生成仍需要時間,在這個時候最脆弱的一環反倒是魔導爐本身。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箭射出,那箭竟然定在半空中紋絲不動,如同被凍結了一樣,上面還生出一片白霜來。那白霜沿著弩箭上生長,然後竟遍布空氣之中,原來無形之中,他與目標之間竟出現了一道水牆。
而那道水牆此刻正在變成堅冰。
那為首的夜鶯暗叫一聲不妙,卻見到洛羽正回過身來,看著他們幾人似乎並沒有太意外的樣子,元素魔導杖剎那之間浮現在對方右手中,同時向他伸出手來。
在那一剎那之間洛羽的形象彷彿在他眼中千百倍放大了,那手掌竟像是一座巨山一樣向他蓋過來,但剎那之間他的視覺又被拉回現實之中,才意識到並不是對方變大了。
而是自己身不由己被拽了過去。
「力能法術!」他聽到身後傳來驚呼聲,但心下一片震驚,他知道這個年輕的魔導士在那一剎那不僅僅是施展了力場法術,甚至還附帶了一個幻術。
幻術是水系法術之中最常見的法術,而力場就不那麼常見了,至於之強的水幕和凍結法術更是罕見,更關鍵的在於,在他出手的一剎那之間對方就施展了四個法術。
他甚至都沒聽到對方念咒,也沒有任何手勢。
什麼鬼?
夜鶯覺得自己一頭撞上的不是一個高階魔導士,而是個元素精靈使,資料上他們對這個目標已經足夠重視了,動用了足足五個人,每個人都在二十級往上。
這是第一世界,又不是第二世界,哪來那麼多的高級職業者,高階魔導士或者夜鶯又不是大街上的韭菜,一割一茬的。他們的原定的目標只是纏住這個人,但現在他心直往下沉。
低估了——
要知道這座聖堂之中還有一個博物學者,以及巡查騎兵和占星院的魔導士們。
他下意識想要出言提醒,但洛羽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反手一個範圍沉默就將他後面的聲音完全封閉了下去,只留他在那個力場法術之中乾瞪眼。
又一個法術。
夜鶯心中一片冰冷,他這次是看清了,對方根本沒有任何施法動作。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另一個『洛羽』出現在了房間中,對方頭頂上浮著一個小型的星軌一樣的裝置,手中比劃著手勢,念念有詞。
然後那個『洛羽』向前一指——
四道水箭分別襲向四名其他的夜鶯。
那個被力場手說服的夜鶯眼睛都瞪圓了,這才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是什麼無咒施法,而是早有準備,這就是他們所尋找的『那個東西』!
可他醒悟的晚了點。
他身後的同伴們也才意識到這一點,驚呼著試圖躲避,但一直沒有動作的洛羽忽然舉起手中的魔導杖——房間的地面忽然一陣涌動,一隻岩石巨手從地板下伸出,直接抓住了幾人。
石爪?
尼瑪資料上不是說這是個水系元素使嗎?就算對方用出與水系元素法術相近的大氣系都算是那份資料努力過了,負責情報的人都是一般什麼玩意兒?那夜鶯差一點就要罵出聲來了。
要不是他被沉默了的話。
其中三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水箭擊中,水花在他們胸甲上綻開的一剎那便化作冰凋,堅定直接將三人凍結在原地。
至於剩下那個,十分機敏地向洛羽透出一把匕首——然而在他駭然的目光之中,匕首直接穿過了洛羽半透明的影子——那道虛影接著消失不見,元素使杖也從對方手中落了下來。
但另一個『洛羽』這才伸手一接,元素使杖直接飛到他手中,然後他才將那隻星軌儀取下來,看向那個倒霉蛋。
「你們弄錯了一件事,」他開口道,「我一直都在這個地方。」
那夜鶯張開口嘴想要說什麼,但洛羽伸手一指,一層堅冰立刻將他的嘴封得嚴嚴實實。
正是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洛羽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澹澹地答道:「進來。」
推開門的正是布麗塔的那個跟班,那個名叫海恩的年輕人,對方推門一看屋內的場景不由嚇了一跳,但看清楚是是洛羽掌握了主動權才鬆了一口氣,但轉而臉上又露出焦急的神色:
「洛羽先生,有人襲擊了聖堂,布麗塔在的那個區域現在起火了……還好外面正下雨,但救援的人進不去。」
洛羽回過頭,透過窗戶看了那個方向一眼,他其實早就看到了那裡的火光。
但他只搖了搖頭,答道:
「帶我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