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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僧自恣日 十八羅漢

  五台山位於五台縣境內,山巒疊嶂,地形複雜,由東、西、南、北、中五台組成。山中有一峰名為靈鷲峰,與群山迥異,無石不奇,無樹不古,無洞不幽,峰高嵯峨,屢起屢伏,一名菩薩頂。


  靈鷲一詞,來源於天竺。天竺有一座山,因山形似鷲,山中又多鷲,認為靈氣使然,稱為靈鷲山,略稱靈山。傳說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曾在山中居住和說法多年,所以佛教中的許多傳說與此山有關。


  中土禪宗為了宣揚佛法,許多寺刹便將自己的修持之處名為靈鷲,其中最負盛名的當屬五台山的靈鷲峰。五台山乃是禪宗聖地,大大小小的寺廟共計七十二處,佛法精深,香火鼎盛,各地的僧尼、香客都跋山涉水,慕名而來,研討佛法。


  聞名天下的囚龍寺就建址於靈鷲峰上,其不僅是禪宗之首,而且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受天下敬重。囚龍寺下有七院一庵,分別為戒律院、降魔院、藏經院、達摩院、白馬院、金台院、寶輪院、白雲庵。


  這七院一庵先前本是獨立的寺院,後打破門戶之見,自願合八為一,成為現在的囚龍寺,規模蔚然,可謂是禪宗盛舉。白雲庵不同其它七院,乃是女尼庵,庵堂也遠離其它七院,建於靈鷲峰東北角。


  由於囚龍寺禪法和武學並稱於世,有天下第一古刹之譽,靈鷲峰也因此聞名遐邇,甚至作為五台山的代稱。囚龍寺這一代掌門慧正,乃是禪宗四僧之一,精通大小乘佛法,德行崇高,受世人敬仰。


  三日之後,張元宗風塵仆仆趕到五台山靈鷲峰下,在他的麵前是如天梯一般的萬級石階,一眼望不到頭。對香客信徒來說,這石階也許是擋人的坎,也許是渡人的舟,就看他們如何去理解自己的機緣了。


  每一石階,都磨損嚴重,可以看出事後多次修葺的痕跡,不難想象出平日裏香客如雲,絡繹不絕的盛況。可是今日萬級石階卻空無一人,空蕩蕩的顯得清寂而肅穆,這種情形倒是有些奇怪。


  石階兩邊安靜地矗立了姿態各異的佛像,據說有一千尊,每一尊麵前皆插滿香燭燃盡的竹簽,想來平日裏香火旺盛。張元宗平複了心緒,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略一停頓,然後拾階而上。步履既不慌張,也不遲緩,滿容沉靜,似乎也帶著一顆虔誠的心。


  石階寬闊,兩邊皆是延綿大片的參天古木,姿態拙樸,鬆柏居多,往往見盤虯臥龍之形。向稍遠處望去,可見靈鷲峰周圍壁立千仞,怪石嶙峋,突絕冷峭,竟有山猿難攀之險。再向峰頂望去,卻因樹木遮天蔽日之蔭,瞧不見廬山真麵目,真有點身在此山不知歸處的味道。


  約莫花了半個時辰,張元宗才走到石階的盡頭,就算他心境通透,也不由為映入眼簾的景象所觸動。靈鷲峰上,洞天福地,高高低低坐落了不知凡幾的寺院、佛塔、石窟,有零星偏於一隅的,有連綿鋪成一片的,有些掩映在林木茂深處,有些完全展現於天光之下,有些隱約雲深處,有些雄偉近在眼前。


  麵前是一片空闊的場地,中央屹立了一座銅造的丈餘香爐,煙霧嫋嫋不絕。闊地盡頭是古拙樸素的山門,莊重沉靜,門前仍有十餘台階,兩邊擺放著兩座年代久遠的石塔,上懸一匾“囚龍寺”。卻不知何緣故,山門緊閉,不見一個僧人。


  張元宗來到大門前,微一沉氣,輕叩門扉,等了好大一會兒,也不見有人來應門,他不由加重了力道,又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出急匆匆的腳步聲,張元宗遂後退幾步,束手靜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一個小光頭冒了出來,左右張望瞧見了門外的年輕男子,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原來是一個小沙彌,令人驚詫的是他瞧見了張元宗後並不現出全身,也不打開大門,仍舊側著身子仰著光溜溜的腦袋,呆呆的不言語。張元宗稽首問道:“小師父,今日貴寺有什麽大事嗎?”那小和尚緊閉雙唇盯著他依舊不說話。


  張元宗暗覺奇怪,也不多言,直奔主題道:“小師父,近來可有女眷在貴寺暫住?”小和尚不言不語還是一副呆愣的模樣。忽然他縮回了腦袋,然後大門哐當一聲被關上了,張元宗不由愕然,頓時生出些許啼笑皆非之意。


  正待他準備再次敲門時,門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數約莫不少,接著大門再次被打開,出現了六七個僧人。中間站著一位年紀較大的中年和尚,麵色平淡溫和,卻隱隱有些著急之意,其餘皆是青年和尚。方才那個小和尚也縮在人後,仍是好奇地打量著張元宗。


  那中年和尚雙手合十道:“貧僧乃白馬院首座慧心,子遠先天無法說話,若有怠慢,還請施主海涵。”張元宗微一沉思,頓時明白他口中的“子遠”指的是那個小和尚,然後回禮道:“原來是慧心大師,在下素來敬仰的緊,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貴寺高足持重有禮,果然與眾不同。”


  見張元宗的目光掃向自己,子遠不由縮了脖子躲在人群後。慧心意態祥和,謙遜道:“施主過譽了。不知施主名諱,還請賜教。”張元宗淡笑道:“在下張元宗,叨擾貴寺,還請大師見諒。”


  慧心眸光一動,道:“原來是張施主,貧僧雖足不出戶,卻也聽聞過張施主舍生忘死的俠義之舉,令人佩服之至,所幸張施主福澤深厚,大難不死。”他身後幾位青年僧人聞言皆露出好奇之色,不住打量眼前這位最近聲名鵲起的年輕公子。


  張元宗淡然一笑,道:“這也是我佛慈悲。”慧心幾人不由虔誠誦道:“阿彌陀佛。”言畢,慧心又道:“張施主風采卓然,蒞臨敝寺,當真是蓬蓽生輝。若是往日敝寺一定會倒屣相迎,然而今日卻隻能慢待了。”


  張元宗雖心生納悶,卻仍按捺住蕩漾的情緒,謙和道:“大師不必為難,在下隻是想向大師打聽幾人的行蹤。”慧心抬頭望著張元宗,安然道:“哦?不知張施主要打聽什麽人?貧僧定知無不言。”


  張元宗道:“兩月前,舍妹張水衣同貴寺大師宋文卿一同返回囚龍寺,不知大師可知他們現在在哪?”慧心微微偏頭仔細想了想,歎道:“敝寺雖為一派,但畢竟分為七院一庵,事務繁多,貧僧也不是主事之人,所以並不清楚。”他忽麵露恭敬之色,道:“宋師叔一向獨來獨往,他的行蹤少有人知曉。”


  張元宗眸子一抬,又問道:“近來可有一位女子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來到貴寺?”慧心緩緩搖頭道:“貧僧也未曾見過。”張元宗心中微微不安,此事顯得有些不尋常,他見慧心臉上著急之意愈加明顯,不由詢問道:“不知貴寺今日可有什麽大事?”


  慧心肅然道:“今日是自恣日,敝寺上下正在全力舉行盂蘭盆法會,不能接待外客。”張元宗聞言暗道難怪,欲再要詢問幾句,慧心搶先道:“張施主請見諒,今日敝寺全心禮佛,不可懈怠。貧僧若再耽擱下去,就有不敬諸佛之嫌,還請明日再來,先請告退。”張元宗心中了然,微微頷首之後,見慧心當先領人去了,隻留下小和尚關閉了山門。


  一年之中,佛教最大的節日有兩天:一是四月初八的佛誕日,二是七月十五的自恣日。佛製每年四月十五日至七月十五日,為期九十天,僧眾不得外出行化,必須聚集一處,堅持戒律,皎潔其行,專心修道,名為結夏安居。


  在最後一天,僧眾必須舉行自恣法,即先自我檢討身、口、意三業,在結夏期中是否犯過?再請僧眾舉示自己在見、聞、疑三事上,是否有所犯?通過自我反省和接受僧眾的檢舉,懺悔改新,恢複清淨,名為僧自恣法,所以這一天亦名僧自恣日。


  對中土禪宗囚龍寺以及其他寺院來言,在結夏安居方麵並沒有這麽嚴格,因為他們畢竟是佛法和武學並重,屬於江湖。不管怎樣,自恣日這一天,囚龍寺不得不慎重虔誠對待,疏忽不得。全寺上下所有僧人都要參與反省和檢舉,潔淨自身。


  同時,七月十五,按照道家的說法為中元節,三大鬼節之一,但是依照佛家的說法,這天佛教要舉行“盂蘭盆法會”供奉佛祖和僧人,濟度六道苦難眾生以及報謝父母長養自愛之恩。


  相傳釋迦牟尼有一弟子名喚目連,修持甚深,以神通著稱。其母親生前做下許多惡事,死後化為惡鬼,目連以神通看到後,十分傷心,然後以施展神通將飯菜送到母親的麵前,誰知飯一到母親的口邊就化為焰灰,於是目連向佛陀哭救。


  佛陀告訴他,必須集合眾僧的力量,於每年七月中以百味五果,置於盆中,奉養十方僧人,以此般功德,當能濟度其母。目連依佛意行事,其母終得解脫。這種儀式也慢慢流傳了下來,成為佛家重要的節日。


  七月十五是僧自恣日,同時還要舉行盂蘭盆法會,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張元宗靜立在山門之外陷入沉思,囚龍寺不能接待外客倒是名正言順,然而他還是覺察出今日的情形有一絲蹊蹺之處。


  按理說,今日是佛家重要的節日,對囚龍寺來說至關重要,他們甚至緊閉山門,以防外客打擾,像慧心這樣為一院首座的高僧,囚龍寺的重要人物,必定會全程參與今天的儀式,豈會有閑暇的時間來接見外客。


  就算張元宗身份特殊,又聞名天下,由不得囚龍寺不重視,但是他何時登臨靈鷲峰本是一件偶然的事,而且方才慧心所言似乎並不認識張元宗。慧心的出現好似計劃好的一般,若此事為真,他必定是為了隱瞞什麽。


  張元宗思慮至此,眸中冷光宛然,難道張水衣現在身處囚龍寺不成?可是慧心乃白馬院首座,通佛法具佛禮,怎會行這欺瞞之事,犯了妄語之戒。可是這一切又說有些不通,思來想去,疑點重重,也隻有待夜裏闖一闖這千年古刹,瞧個究竟。


  張元宗目光四處逡巡一番後,準備動身下山去附近的集市稍事休息,順便打聽消息。站在石階盡處向下望去,他的眼中異色一閃而逝,遙遙望見遠處有一身瘦小的影正向囚龍寺走來,由於距離太過遙遠,模糊看不清楚。


  以萬級石階為背景,那個瘦小的身影顯得如此渺小,好似芥子。張元宗拾階而下,漸漸地看清了來人的身份,原來又是一個小和尚,破舊寬大的僧衣,光溜圓滑的腦袋,手裏握著一個木魚,還不時輕敲一下,低著頭好似在念經。


  過了一會兒,小和尚似乎有所覺察,然後抬頭望去。不遠處的張元宗看清了小和尚的麵容,頓時忍俊不禁,笑將出聲。這個小和尚不是自己的“徒弟”雲瓷還能有誰,瞧見他如此裝扮和做派,不由覺得好笑。


  小和尚看清麵前人,一時間驚怔住了,片刻後突地大叫一聲“師父”,奔進張元宗的懷裏,緊緊抱住,久不說話。半晌後,張元宗輕拍他的背,溫和道:“好了,好了。”然後握著他的肩頭輕推開來瞧去,隻見雲瓷滿臉淚水。


  張元宗微笑道:“小鬼頭,你怎麽哭了?”雲瓷一個驚醒,掄起袖子胡亂擦了擦,昂著小腦袋,撇嘴道:“誰哭了!是你看錯了!”張元宗妥協道:“是是是,我看錯了。”雲瓷轉過頭來望著張元宗,囁嚅道:“師父你真的沒死,真是太好了。”


  張元宗淡然一笑,然後問道:“你怎麽這副打扮?要去當和尚嗎?你巫姐姐呢?”聽到此語,雲瓷頓時臉色一黯,道:“巫姐姐出事了。”張元宗笑容頓斂,眼睛一跳,心中微慌,急道:“你快快與我道來。”


  雲瓷道:“那日師父跳下山崖,巫姐姐第二天就帶著我離開了雲家,來尋張姐姐。巫姐姐那幾日的心情特別不好,失魂落魄的。最後,她決定運用《古神經》卜算師父的生死,結果預示蘊含一線生機,我們都高興得不得了。”


  張元宗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也不去打斷他,雲瓷接著道:“巫姐姐因為施展卜算之術,心血大損,虛弱不堪,休養一月也不見好轉,後來倒黴遇到了陰陽鬼。巫姐姐竭力保住我的性命,讓我一定要到囚龍寺找張姐姐,等待師父歸來,自己卻被帶走了。”


  巫千雪冰雪聰明,既然已知張元宗未死,定會想到他脫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囚龍寺尋他們,所以才會讓雲瓷務必前往囚龍寺等候。張元宗聞言臉色一沉,巫千雪身份特殊,就算白魔承諾放過她,可是太一教又怎會放手?


  張元宗心中沉重,轉而又問道:“你扮成小和尚幹什麽?”雲瓷嘟嘴道:“我去囚龍寺找人,一個大和尚告訴我寺中根本就沒有張姐姐這個人,不讓我進寺。沒法,我隻好在附近的集市上打聽,有人曾經親眼瞧見一位年輕的和尚,帶著一位昏迷的女子上了囚龍寺,若不是和尚、女子一道顯得醒目,隻怕在這個到處都是和尚的地方,很難打聽到。”


  “我又去囚龍寺找人,他們還是不承認,讓我下山。一來今日是自恣日,他們舉行盂蘭盆法會,要供奉十方僧人,二來守門的和尚會變動,應該認不出我,所以我就扮成雲遊的小和尚,這一次他們應該不會把我拒之門外了。隻要進了囚龍寺,我慢慢就會找到張姐姐。”


  依此情形,張水衣一定出事了,可是囚龍寺為何要隱瞞此事呢?張元宗心中不由著急,夜探囚龍寺勢在必行,他又瞧了瞧雲瓷,這孩子機敏多智,沉著冷靜,當真不是一般的孩子,微笑道:“要是今生我做不了你師父,一定會後悔死的。”


  雲瓷嘻嘻笑道:“那師父抓緊收我為徒啊,過時可不候。”張元宗捏捏他的臉,道:“臭小子,還知道威脅師父了。”雲瓷一雙大眼睛咕嚕咕嚕轉,叫道:“你自己都承認是我師父了,可不許反悔。”


  張元宗哈哈大笑,眉眼一挑,耍賴道:“我什麽時候承認了,你可不許胡說。”雲瓷撇嘴道:“師父,你也太沒風度了。”即使張水衣下落不明,巫千雪身陷九幽山,但是張元宗此刻還是因為這個孩子感到了一絲輕鬆。


  囚龍寺臥虎藏龍,範圍又極廣,張元宗要想夜探有個結果隻怕也是難事,因此他們兩人決定雲瓷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扮成雲遊的小和尚,進入寺中打探情況。


  一則雲瓷扮小和尚實在是惟妙惟肖,再則守護山門的僧人也時常變化,見是個小和尚,又因盂蘭盆會的緣故,所以隱沒在樹葉後的張元宗遠遠瞧見,雲瓷輕而易舉就進了囚龍寺,然後他身影滑翔,暫時離開。


  夜幕降臨,張元宗稍稍收拾之後,身化清風明月,沒入夜晚。也許是中元節的緣故,平日裏莊嚴肅穆的場景,透著些許陰森森的感覺,那延綿的參天古樹間似乎出沒著幽靈,給這個七月十五的夜晚增添了一份神秘。


  進入囚龍寺對張元宗來說輕而易舉,可是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是目不暇接的大小寺院,烏壓壓的一片,另外佛塔、石窟之類的建築迥異於俗世,對於張水衣到底身在何處毫無頭緒。想必是僧自恣日接近尾聲,囚龍寺雖然燈火通亮,卻不見僧人大規模的集結。


  仿佛是禪宗聖地靜寧低緩的氛圍感染了張元宗,他並不橫空飛掠,而是在樹蔭、廟宇間閑庭信步。他似乎走得很慢,像是在欣賞寺中的景致,似乎又走得很快,轉瞬間穿過了好幾排房舍。


  囚龍寺有三千僧尼,負責巡邏警戒的護寺僧不下百餘,再加上來往的僧人,這夜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張元宗好似入無人之境,連迎麵走來的僧人也隻覺前方是清風吹拂,月影晃動,竟未察覺到他的存在。


  張元宗,在月華鋪灑之下,風光霽月,真好像是吟風弄月的名士。他隱隱可以聽到飄散在空中的誦經聲,更襯托出囚龍寺的莊嚴肅寧。他避開了好幾撥巡邏的護寺僧,經過一座座的廟宇和佛塔,可是仍舊找不到線索,看不出端倪。


  來到一處,隻見前方有兩個小和尚迎麵走來,一邊還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其中一個恰是圓臉大眼的雲瓷,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而另一個卻是張元宗白天見過的子遠,他竟是能夠說話的,看來囚龍寺確實有些古怪。


  張元宗也不避開,揮手召雲瓷過來,雲瓷忽一瞧見,麵露喜色,然後抓住子遠的手把他拽到張元宗的近前,低聲叫道:“師父,你怎麽才來?這是子遠師兄,他決定幫我們。”那子遠見到是白天見過的張元宗,露出費解的神色,靜靜盯著不說話。


  張元宗淡笑道:“小鬼頭,厲害啊,我正像無頭蒼蠅找不到方向,你倒是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雲瓷聞言露出得色,嘻嘻笑了兩聲,張元宗偏頭望著子遠道:“小師父,這次謝謝你了。”子遠臉色一紅,支吾道:“你們要找的女施主在北麵的降魔塔中。”


  張元宗心中有疑又喜,然後問道:“小師父告訴我這些,不怕寺中懲罰嗎?”子遠眨了眨眼睛,道:“是太師叔祖悄悄讓我傳話給你的。”張元宗聞言疑竇重生,見子遠並不會受自己牽連,也無暇深究,囑咐了雲瓷幾句,然後辨清方向便去了。


  進到北麵更深處,依稀可見遠處有一座巍然屹立的佛塔,較其它的佛塔更為宏偉高大,頗為出眾。張元宗飛掠而去,突然心生警覺,有一股虛無的氣機鎖定了自己,他屏氣凝神,卻什麽都未覺察到。


  他雙眼一闔,拋卻執念進入忘我之境,與周遭融合在一起,他似乎在人間消失了。可是當他保持這種狀態繼續前進時,那種被鎖定的感覺又出現了。


  好似有一雙眼隱藏在虛空中,以無形為有形遮掩行藏,無跡可尋,靜靜地審視著自己。張元宗一動不動,神識四下散出,可是以他的靈覺仍舊是一無所獲。他捫心思索良久,忽然腦海中靈光一現,頓時明白了其中緣由。


  龍門有浩如煙海的藏書,張元宗偶然間看到過一些囚龍寺淵源與秘辛的記載,其中就有關於十八羅漢的介紹。囚龍寺傳承千年屹立不倒,自有旁人無從知曉的隱秘,例如囚龍寺曆來潛修著十八羅漢。


  十八羅漢是十八位得道高僧,皆是佛法精深,修為深厚,他們立誌此生不再踏出山門一步,而是化為普通的僧人,無聲無息地分處於囚龍寺各處靜坐參禪。他們一旦進入空靈之境,神識相連,身處的位置結合起來就是禪宗的大須彌陣。


  納須彌於芥子,整個囚龍寺就如納於芥子的須彌,一花一草,一動一靜,皆可在十八羅漢的掌握中。十八羅漢舍己為人,甘願居於方丈之地,布設大須彌陣,本是為了防止邪魔外道入侵,護佑囚龍寺的傳承。


  十八羅漢和大須彌陣皆是囚龍寺之秘,連寺中僧尼都少有人知曉,江湖中就更是寥寥無幾了。張元宗也一時未曾想起,此時心中了然,自己隻怕已經被發現了。這囚龍寺幾乎占了大半的靈鷲峰頂,而僅僅十八人就可感應到其中纖毫,十八羅漢布設的大須彌陣當真玄虛神妙。


  張元宗心知自己不必再遮遮掩掩,索性散出氣機,氣勢頓時如淵如海洶湧而出。突然一道空蒙的聲音從左方遙遙傳來,道:“施主,請移步。”張元宗心中微驚,然後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片刻後,隻見一片塔林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塔林其實是寺中曆代僧人的墳墓,有名望有地位的僧人圓寂後留下的舍利就會放入地宮,上麵建塔,以示功德。塔的高低、大小以及層數的多少,都喻示著僧人生前佛學造詣的身前,威望的高低以及功德的大小。


  張元宗走進這片塔林,不一會兒就瞧見其中靜坐著一位老僧,須發皆是灰敗,麵容枯槁,身上的僧衣肮髒破舊,整個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唯有那一雙眼睛,內含光華,在黑夜顯得異常明亮。老僧靜坐的之地乃是一處長寬不過三尺,高不過六尺的小石棚,經曆過風吹雨打,盡顯滄桑痕跡。


  老僧好似一座雕像一動也不動,道:“施主,為何而來?”張元宗雙掌合十,恭敬道:“在下乃是為尋人而來。”老僧仍舊神態自若,道:“施主是人,貧僧也是人,不知施主是要尋我,還是尋你?”


  張元宗微驚,這老僧竟突然和他打起了禪機,他微微思索,道:“在下尋的是眾生。”老僧眸子愈加明亮,道:“眾生在寺外,不在寺內。”張元宗堅定道:“眾生在寺內。”老僧神情一肅,道:“若眾生在寺中,那眾生是誰?”張元宗含笑道:“你我他。”


  老僧渾身一顫,灰塵灑落,鄭重道:“施主可曾尋得眾生?”張元宗點頭又搖頭,道:“在下尋得了你我,卻沒有他。”老僧眸子一抬,道:“貧僧與施主方為你我,他與他也為你我,既然施主尋得了你我,還是快快下山去吧。”


  張元宗眉宇一凝一散,聲音空靈道:“在下隻是尋得了你我,卻沒有尋得你我,怎能下山?”老僧聞言臉色一變,幹瘦的身影搖晃得更加厲害,枯坐參禪幾十年,今日還是第一次動了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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