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情魔之殤 一線生機
降魔塔,塔高三十三丈,共計一十三層,全部由玄武岩建造,堅不可摧,曆來是關押邪道高手和禪宗叛徒之地,乃是囚龍寺禁地,由降魔院和戒律院共同守護。張水衣已為情魔,囚龍寺豈能任由她為禍江湖,不得已隻好將其囚禁於此,惟願了卻殘生。
“金佛”福靈、“玉佛”宋文卿、掌門慧正以及七院首座共計十人,陪同張元宗來到降魔塔下,其餘僧人盡皆離去。遙望之,隻覺雄偉峻拔,近仰之,更覺直插雲天。降魔塔,曠闊高聳,靜穆莊重,也不知如今其中還幽禁了誰。
降魔塔近旁有一小石棚,棚中趺坐一普通老僧,沉寂枯槁,嘴角掛著一點血跡。聽聞眾人到來,他睜眼望去,目光空渺清透,不悲不喜,他的視線在張元宗身上停頓了片刻,然後才向福靈、宋文卿行禮,接著慧正等僧也向他一邊見禮,一邊口稱“師兄”。
如是之後,老僧雙目一閉,神遊內竅,不聞不問,又陷入死寂之中。張元宗心中明白,這老僧必定是十八羅漢之一,因為自己的緣故,受到大須彌陣的反噬,如今受傷可能不輕。囚龍寺當真臥虎藏龍,隨處可見的一些普通和尚可能就是深藏不露的高僧。
降魔塔四周有守衛的僧人,見是掌門等人到來,也就不便阻攔。一行人進入塔中,瞧見個中乾坤,張元宗才知降魔塔竟是雙層塔,樓梯是依附外塔內壁而建,而內層獨立成塔,用作囚禁,當真萬無一失。外塔內壁繪滿了佛門典故,還有不少佛像浮雕。
來到第七層,沿著短短的懸空石道走近內塔,內塔玄鐵門上鎖,圍繞的塔壁有不少碗口大小的窗口,方便空氣流通,窗口之小,無人可以從中逃出。張元宗一臉平靜,不疾不徐靠近窗口,向裏望去。
紅裳霜冷,玉人憔悴,柔情無情,深思無思。女子不過碧玉年華,容顏卻有了淡淡的暮色,青絲隨意披散,沒有什麽光澤,她麵若寒霜,一動不動,好似一個冰雕的美人,嘴角、下巴上更透著一股寒涼。
張元宗內心微微一酸,心無掛礙的妹妹何曾有過牽掛,何曾有過傷情,瞧著如斯淒楚的境地,他不由心生後悔,真不該帶她離開一寸山。她雖聰慧大膽,卻也單純善良,紅塵中除了繁花似錦,也有無法預測的悲與痛,她不懼刀劍,卻為情傷。
張元宗語氣淡淡道:“我要進去。”慧正等人臉色微變,露出猶疑之色,降魔院首座慧玄更是怒意不掩。張元宗並不再說,而是望著福靈挑了挑眉,瞳孔裏流瀉出如劍光一般的鋒芒。福靈眉尖一動,對著慧正擺擺手,略帶頹意道:“開門。”
慧正聞言嘴唇蠕動,然後對後麵的僧人微微示意。降魔院首座慧玄和戒律院首座慧行越眾而出,一僧激憤,一僧冷肅。掌門法旨不可違背,他們來到玄鐵門前,各自掏出一把鑰匙,共同打開了銅鎖。
張元宗一馬當先,推開沉重的大門,福靈、宋文卿緊隨其後,慧正、慧玄、慧行隨同進入,其餘首座大師守在門外。見到塔中的光景,所有人都難免心神震動,宋文卿隻覺一股苦澀的味道在七竅充盈,一顆禪心哪還有半點空明。
塔內寬闊,布置了簡單的生活用具,牆壁上是燒殘的燈燭。舉目四望,落滿眼眶的全是一句話“你愛不愛我”,地麵和四壁劍痕密布,密密麻麻刻滿了這句話,字跡潦草斜飛,可見刻字之人神誌慌亂,心緒急迫。
張水衣抬頭向幾人望來,冰封的目光像是冬日的陽光,刺眼而毫無溫度。張元宗疼惜喚道:“水衣……”女子恍若未聞,竟似不認識張元宗一般,她目光微微一頓落在宋文卿的身上,寒意退卻,一簇火光騰騰燃燒了起來。
紅衣飄飛,如是紅雲。她飛奔過來,急切道:“你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這句話好似一把利劍狠狠刺穿了宋文卿的身體,他心中一痛,用盡力氣壓抑著內心的翻湧,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福靈隻是不住地歎氣,慧正三僧則是眉頭深皺,暗暗戒備。
張水衣在近處停住身影,熱灼的目光釘在宋文卿的臉頰,熱切道:“你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這是空蕩蕩的塔內唯一的聲音,沿著曲回的塔壁蕩來蕩去,蜂擁鑽進眾人的耳朵裏,那裏麵是纏綿悱惻,是相思成灰,是柔腸寸斷。
宋文卿不答,他上前幾步,好似引頸待戮的壯士。慧正等僧大急,欲要上前阻止他,福靈伸手攔住了他們,他眸子一垂,盡是悲憫失色。佛陀出家前也曾經情曆愛,享受榮華富貴,後才成為覺者,超凡入聖。宋文卿無論如何都要自己走出困境,不然隻怕今生毫無寸進。
張水衣並不知宋文卿的心意,見他上前,不由麵露笑意,如是站立蒹葭中,迎接劃舟而來的情郎,頓時百花齊放,春日燦爛。宋文卿有一瞬間的失神,麵前的女子是多麽美好啊,巧笑倩,美目盼。她雖已成魔,卻是道似無情卻有情。
最初,他惶惑不已,隻剩下一腔恐懼,深深自責犯了戒,罪孽深重,褻瀆了神佛,遂入了悟真洞懺悔。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心卻像鍋中的水,溫度越來越高,動靜越來越大,那短暫而刻骨的一幕幕愈發清晰地纖毫畢現。他終是想得明白,不去麵對,一味躲避,自己永遠都消不了業火。
此刻,宋文卿心中依舊醞釀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女子,張水衣不解沉默是何意,聲音低低道:“你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她顯得有些柔弱和擔憂,宋文卿擠出一絲笑容,顫聲道:“我是愛你的。”張水衣聞言大喜過望,笑容層層綻放,明豔不可方物,而慧正等人連連搖頭,默誦“阿彌陀佛”。
張水衣奔過來欲要抓宋文卿的胳膊,宋文卿微微側移,張水衣一把抓空,轉首愕然回望。宋文卿神色已正,道:“但是我不能愛你。”張水衣聞言一僵,難以置信地盯著對方,忽然眸中厲色冒出,身體裏一股驚人的劍意彌散開來。
宋文卿神色不變,竭力保持平靜道:“我心中有一尊佛,我放不下。若你覺得我對不起你,你就殺了我吧。”自他進入囚龍寺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屬於佛門的,他在佛學的浩瀚中得到了一種很深而寂靜的歡喜,他離不開他心中的那一尊佛。
福靈等僧聞言神色大變,欲要上前護住宋文卿。然而,張水衣已是蘧然大變,劍意猶如汪洋大海,充斥在整個空間,席卷向所有人。純鈞劍,古時神劍,因殺戮成靈,如今與張水衣契合成一,她的意誌就是純鈞靈魄的意誌,就是劍意。
昔日化魔還存有一絲人性,而此時她人性湮滅,魔性蔚然,沒有半分人世間的牽掛,認不得所有的人,除了情,除了宋文卿,因為他是她的魔心。她的意誌在塔內形成了一個小世界,劍意濃烈得如同粘稠的液體。
慧玄、慧行頓覺心中慌亂,遍體生寒,福靈、慧正也是一臉凝重,心神搖晃。禪宗弟子修得是平和中正之心,雖然意誌異常堅韌,卻怎及得上劍的殺伐之意。劍的意誌攻城略地,侵蝕著他們的內心,那種無形中的壓迫和吞噬將會給他們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他們緊守心神,好似化為石像,任憑風吹雨打,千瘡百孔,內裏自是巋然不動。張水衣散發的劍意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隻怕達到了劍道的極致。他們無暇他顧,對於宋文卿的安危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江湖人人談魔色變,人一旦成魔,修為必定突飛猛進,達到一種可怕的境地,更何況張水衣身體裏乃是純鈞靈魄,稱她一聲劍魔也無不可,就連囚龍寺的老碩果福靈也不能輕易視之。
“破!”一聲輕喝響起,一道青影擋在宋文卿的麵前,獨麵魔威滔天的張水衣。也不見張元宗如何動作,驚心動魄的劍意瞬間冰消瓦解,他的身上有一種奪人心神的壓迫,徑直破開了張水衣散發出來的滔滔劍意。幾人心中一鬆,慧玄、慧行方覺冷汗打濕了僧衣。
張水衣雙眼變得血紅,一股暴戾之氣爆射出來,她猙獰叫道:“我要你死!”張元宗心中一痛,這還是他那個雖然頑皮卻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妹妹麽?他愁聲喚道:“水衣,你知道自己是誰?我是誰?”
張水衣仰頭狂笑,聲音淒厲,狂色大發,凶惡道:“我要殺了你們!”言畢,她渾身一震,無數道劍氣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狂放而出,如萬鈞雷霆,如山崩海嘯,魔一出手,定是出盡全力,毫不留情。眾僧見到年輕女子一出手竟是這般可怕,當真令人駭怖,生怕處在近前的宋文卿出了什麽閃失。
張元宗麵色沉鬱,一顆劍心,一代王者,他伸手憑空虛抓,迎麵而來的劍氣霎時間化為泡影,好似那遮天蔽日的劍氣不過是虛張聲勢。他的身體裏陡然升起一股意誌,化作光與風,向張水衣撲去。那也是劍意,卻又不同於一般的劍意,劍化萬物,這是張元宗所觸及的境界,自是天下無雙。
張水衣是情魔,但是她的本質是劍。劍中王者一出,萬劍臣服。張元宗雖不握劍,但他修得是劍心,修得是劍氣,在劍道一途的造詣無人能及,他本身已是名不副實的劍中帝君,就算純鈞劍乃是古時五大神劍之一,也無法與之爭鋒。
張水衣狂厲之色大漲,躁動的劍氣胡亂竄射,遇佛殺佛,遇神殺神。她暴怒異常,這個人讓她的靈魂產生了顫栗和恐懼。劍氣銳利,紅衣無情,她麵色因憤怒而扭曲得可怖,她猝然飛身化為一柄劍,向張元宗激射而來,絕情滅欲,寒芒誅心。
張元宗悲歎一聲,眸子卻亮得如黎明前的星辰,劍意宛如實質鎖定那襲紅衣,然後從他的身體裏破出一道劍氣,迸射向淩空的張水衣。這是怎樣的一道劍氣,仿佛是魔王在揮戈,狂暴而霸道,鋒銳而洶湧,似要撕裂蒼穹,震碎大地。幾僧隻覺其要破塔而出,毀了這靈鷲峰。
宋文卿心神狂震,一時忍不住大喝道:“不要!”這情形怎麽看都是張元宗要大義滅親,這一道劍氣狂霸絕倫,狠辣無情,隻怕就是魔也不能夠承受。那個清麗的女子如何經得起這道劍氣的摧殘,他如何忍得住不去擔心。
張水衣眸中露出來自上位者壓迫的恐懼,那一道劍氣斬碎了她施展的簇簇劍氣,凝聚的勢和鋒芒被簡單地破得幹幹淨淨。她翻身向後落去,避開了那一道劍氣的餘勢,宋文卿心如鼓擂,頓覺一陣後怕。
然而,還不待張水衣站定身影,張元宗化為一道流光,瞬息之間出現在女子的麵前,他駢指如劍倏然點向張水衣的眉心,一股劍氣在指尖吞吐。宋文卿的心一下子又被拎了起來,堵在嗓子眼,呼吸困難,張口呐呐不言,驚駭地望著麵前的男女。
這一道劍氣與方才迥然不同,不鋒銳不暴戾,好似清晨的一縷陽光,好似山間的一股清泉,好似佛陀慈悲的目光。張元宗的氣質變得通透清澈,猶如禪宗大德在為信徒布施講法。那一道劍氣瞬間沒入了眉心,張水衣頓時身軀大震,目眥欲裂,忽地雙眼一閉,倒在張元宗的懷裏。
宋文卿雙眼圓睜,迫不及待奔到近前,一把扣住張水衣的脈門,他突地心中咯噔一跳,然後顫抖地探向鼻息,頓時歇斯底裏道:“你殺了她?她可是你妹妹!”福靈等僧早已看呆了,這個年輕男子太可怕了,方才還好似有股謫仙的氣韻,而此刻卻又讓人覺得有一絲邪性。
聽宋文卿如是言語,他們頓時麵露苦澀之意,深知他雖有皈依之心,但是陷入情障是不爭的事實,隻怕不容易堪破,同時聽聞張元宗殺了張水衣,心中半信半疑,他怎麽看也不是一個無情之人。
張元宗淡然道:“她既已成魔,就不能讓她為禍蒼生,我也見不得她永困降魔塔,不見天日。”宋文卿露出又哭又笑的神情,聲嘶力竭道:“就因為這個原因,你殺了她!”張元宗眸子裏一片陰影,露出些許的傷懷,道:“她需要解脫。”
宋文卿一把奪過張水衣的屍體,細細打量,依舊眉目如畫,清麗婉約,不由悲從中來,抱著她蹲在地上悶聲痛嚎。他的懺悔,他的遲疑,他的隱忍,都隨著女子的死化為流影。他一直不敢正視的情感終於爆發出來,他們相識雖短,卻醞釀著如此濃烈馥鬱的愛與傷。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隻孤檠,情在不能醒。”張元宗輕歎幾聲,並未責怪宋文卿的唐突,任由他抱著張水衣的屍體,發泄壓抑的情感。幾僧臉上陰晴不定,望著他們寄予厚望的人如此瀆佛,也隻能無可奈何地任其荒唐。
不知過了多久,宋文卿失魂落魄站起身來,喃喃念道:“生時苦痛,老亦苦痛,病極苦痛,死極苦痛。惡臭不淨,無可樂者。宜自決斷,洗除心垢。言行忠信,表裏相應。人能自度,轉相拯濟。至心求願,積累善本。雖一世精進勤苦,須臾間耳。後生無量壽國,快樂無極。”
念畢,他將張水衣交給張元宗,慘然一笑,已不複方才的癲狂,道:“人世間的情當真極苦,一時失態,還請張公子不要介意。”然後他不顧他人,毅然轉身離去,出了降魔塔,身影雖然落寞,卻是說不出的堅定和通透。張水衣已死,他在人世間曇花一現的牽掛真的是曇花一現了,該是遁入空門的時候。
慧正等僧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張元宗親手弑妹,驚世駭俗,卻促成宋文卿幾乎堪破了情關。他們沉默地望著兩兄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也一直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除魔衛道,不顧親情倫常,是無情?還是俠義?
福靈眉毛抖動,輕喚了一聲,道:“張公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取於相,如如不動。還請節哀順變。”張元宗眸中閃過一道清光,淡淡道:“聖僧掛心了,舍妹並沒有死。”
幾僧聞言禪心大震,福靈抬頭遲疑問道:“那她……”張元宗道:“我用秘法封住了她的經脈和神識,聲息脈搏全無,與死了也沒什麽分別,現在她將一直處於沉睡中。”幾僧又是一驚,張元宗也不去理會,走到石床邊放下妹妹,然後為她蓋好被子。他坐在床邊,默默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起身走向福靈等僧。
來到近前,他淡淡道:“在下竊以為諸位大師也同我有一樣的想法,希望宋文卿就此認為舍妹真的死了。若他此時知曉舍妹未死,誰能保證他將來必能堪破情關?我想諸位大師不願冒這個險,若就此瞞下,雖然謊言總會有揭穿的一天,但是那時宋文卿隻怕禪心堅定,六根清淨,沒什麽事能夠動搖他了。”
幾僧疑惑,不知他意欲何為,一時不言,張元宗又道:“水衣不可能一直呆在降魔塔,我也不能就這樣帶走她,所以在下想與諸位大師商量一件事。”福靈一反常態閉口不言,後退半步隱隱以慧正為主。不管怎麽說,慧正才是囚龍寺的掌門,而他雖輩分最高,但也知接下來所談之事,他不便幹涉。
慧正依舊臉色溫和,沉斂如水,道:“張施主,不妨直言。”張元宗沉凝道:“在下求方丈大師給個恩典,借《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與舍妹一覽。”此言一出,眾僧臉色大變,卻又覺在情理之中,張水衣最初前來囚龍寺的目的本就是《般若心經》。
本來慧玄見過張元宗出手,言行有所收斂,但是此時聽其“覬覦”鎮寺之寶,不由怒形於色,喝道:“張施主不嫌自己強人所難嗎!”張元宗淡淡掃了他一眼,道:“若舍妹真是無法可救,做大哥的定會成全她和自己所愛之人,再見上一麵。”慧玄頓覺心中一緊,但仍舊硬撐著怒視對方,宋文卿的確是他們的弱點。
慧正沉默思慮,《般若心經》曆來掌門單傳,不是沒有它的道理。眾生溺於七情六欲,心性各異,到底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不能簡單分之。《般若心經》概不外傳,不是為了維護掌門的權威,而是不想其遇人不淑,為禍蒼生。
江湖自有江湖的法度,有高有低,有強有弱,方才順其自然,立足平衡之道。若是人人都習《般若心經》,人人都會龍門劍氣,隻怕這江湖早就亂了套。有些力量必須嚴格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即使這些人被貪欲奴役,那也隻會是幾人之禍,若是人人都掌握這些力量,那必定會引起滅世之災,人心如此。
慧正滿臉愁色,片刻後有些疲憊道:“老衲答應張施主。”慧玄不可置信地盯著慧正,急道:“方丈師兄!萬萬不可!《般若心經》乃本寺傳承之基,若因此有個閃失,怎對的其列代大德?”慧正淡和道:“老衲已經決定,師弟勿要再言。”慧玄一是語塞,心中遲疑,不敢再言,隻是恨恨地盯著張元宗,沒半點出家人的平和。
別瞧慧正一副溫吞吞的模樣,卻是言出法隨,其他僧人也不敢再勸阻。張元宗忙執禮謝道:“貴寺大恩,元宗沒齒難忘。”慧正卻是一副愁苦之色,思慮一番,道:“張施主此刻稱謝,言之過早了。”
張元宗眉宇一皺,問道:“不知大師是何意?”慧正眸露慈悲之色,道:“佛與魔勢不兩立,《般若心經》是佛家心法,而張姑娘業已成魔,若用佛家心法驅除張姑娘的魔性,隻會適得其反。”
張元宗聞言大驚,失聲道:“江湖不是盛傳《般若心經》有鎮壓心魔的功效嗎?”慧正歎息道:“人人都有心魔,但本元是人,而張姑娘的本元卻是魔。若是成魔前,張姑娘隻要保持一絲人性未滅,《般若心經》還能奏效,可是此時隻怕是無能為力了。”
張元宗心中塌陷一片,轉首望了一眼妹妹,她竟要遭此厄運,沉睡一生?慧正所言確實不虛,並不是故意為難他。此情此行,《般若心經》也救不了成魔的張水衣,難道真是天意不可違?就算自己修為通玄,也不免產生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臨下山前,師父曾私下告知了自己張水衣的身世,本來這一次準備讓她認祖歸宗,可是依如今的情形,他還能怎麽讓妹妹回家?還不如一開始就拋卻過往,在一寸山經曆生老病死,平凡地過完一生。
正在張元宗思來想去,福靈忽然道:“也許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張元宗聞言又驚又喜,忙道:“還請聖僧指教。”福靈道:“我曾在南疆一帶遊曆,那裏的風物與中土大大不同。苗族部落盛行豢養蠱蟲,頗有神異之處。”
“我曾聽聞世間存有一種蠱蟲,可以進入人身吞噬人的人性,讓人淪為蠱魔傀儡。若將這種蠱蟲用在張姑娘的身上,想必它會吞噬魔性,暫時讓張姑娘清醒過來,那時再修《般若心經》,也許能夠奏效。不過此法也隻是推測,成功與否還得另說。”
張元宗聽聞有一線生機,哪還在意是真是假,問道:“不知這種蠱蟲叫什麽?能夠在何處尋得?”福靈道:“這種蠱蟲名叫吞靈蠱,我並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因為就是苗族人也隻多聞其傳說,未見過真身,不過我想如果真要有,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春山,也就是萬蠱山。”
張元宗聞言微驚,喃喃念道:“春山?”他曾在清秋觀飲過一種名**山碧芽的茶,清靈道長聲稱乃是南疆春山所出,卻從未想到春山就是萬蠱山。萬蠱山的名頭他是聽過的,其名因山中生存無數蠱蟲所得,乃是苗族部落的聖山,也是禁地。苗族部落養蠱之風盛行,其蠱多是來自萬蠱山,也曾有人因尋得厲害的蠱蟲而成為一部的首領。
張元宗心中大安,計較了一番之後,道:“明日在下準備前往南疆,此行隻怕時日不短,有兩件事拜托貴寺。”福靈對張元宗很是另眼相看,笑笑應承道:“你隻管說。”張元宗道:“舍妹如今被我封了六識,不會再傷人,還請貴寺援手照顧。”
福靈道:“你隻管放心前去,我們會將張姑娘安置在青蓮法陣中,由白雲庵照料,必不會出差錯。”張水衣乃女兒之身,由白雲庵的女尼照顧再合適不過。白雲庵的首座雖然不在此處,但是福靈竟然答應了,那必定沒有問題。
張元宗不由感激道:“多謝聖僧!”福靈問道:“那另一件事?”張元宗難得露出尷尬之色,道:“我有一個徒弟,扮成小和尚,正在貴寺,我想南疆之行隻怕不易,他還是留在貴寺為好。”
福靈笑道:“你的高徒,我可一定要見一見。”張元宗道:“小徒頑劣,貴寺多擔待些。”福靈一笑置之,言歸正傳道:“令妹和令徒之事,舉手之勞。你到了南疆之後,可先去拜訪花家,他們是醫學世家,說不定能夠得到點消息。當年敗血之亂,龍門對花家有恩,想必會助你一臂之力。”
張元宗的心中頓時閃過一道美豔柔媚的身影,這一次隻怕不得不求助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