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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九幽險絕 佳人何在

  子陵渡,九寶樓。


  金大老板作陪,張元宗一行人聚於三樓,仿佛置身於山野靈秀之間。聆聽絲竹之悅耳,品嚐美酒之醇厚,一覽水波之浩淼,好不悠哉。在座之人除卻陳清玄,金不樂皆識得,然而對於這位時而真摯時而狡黠的灰衣男子,令閱人無數的金大老板也心生驚奇,蘊含一絲沉凝。


  自從吞靈蠱陰陽融合之後,陳清玄愈發迷霧重重,張元宗眸底浮著一抹清愁,猶疑一番之後,方道:“這一回太一教铩羽而歸,更損失了一位長老,太一教主恐怕會遷怒他人,千雪的處境極其危險,所以我必須盡快趕往九幽山。”


  若不是張元宗擋住太一教主,蘇家必定灰飛煙滅,恰因如此,其紅顏知己巫千雪或會受到牽連。蘇航明白其中關竅,毅然道:“我們兄弟倆願意同張兄一道前往,救出巫姑娘。”一旁的陳清玄笑容純淨,附和道:“我也去,直接殺了太一教主,豈不快哉。”


  張元宗淡笑道:“這件事我已有安排,太一教的元氣並未有損,蘇掌門傷重,蘇兄理應留守蘇家,以防不測。舍妹的安危我也不能不顧,花小姐先陪同陳兄前往囚龍寺,助水衣除去魔性。我一人前去九幽山,也可便宜行事。”


  蘇航心知張元宗說的在理,沉心一思,不容置疑道:“讓二弟陪張兄走這一遭,他對九幽山比較熟悉,也可省去不少麻煩。”太一教盤踞的九幽山,群峰巍峨,尤以九峰最是險絕,要想尋到巫千雪的所在,確實要費一番工夫。


  張元宗聞言心中一動,道:“那就有勞二公子。”蘇未名恭敬道:“張兄對蘇家有大恩,未名沒齒難忘,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助張兄救出巫姑娘。”他深知太一教主之可怕,也能想象到張元宗付出的是什麽,因此他願肝腦塗地以報大恩,這是蘇家人的氣節。


  陳清玄舉杯示意,道:“你還欠我一場比試,我在靈鷲峰上等你。”張元宗持杯應允道:“陳兄相邀,豈敢不應,我也很想知道吞靈蠱真正的威力。”陳清玄一飲為盡,無邪的神情中有什麽在翻湧,張元宗眸光淡淡,胸中激蕩。


  待送走陳清玄、花未眠和莫憶之後,金不樂為張元宗和蘇未名備好了船隻和人手。子陵渡是靈水、青水、巫水的交匯之處,而青水自西向東途徑九幽山,水路雖慢於陸路,但距離卻近得多,耗時反而較少。


  臨上船前,張元宗忽然將金不樂叫到一旁,道:“金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金不樂微覺納悶,道:“張公子但有所求,金某自當竭力辦到。”張元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金不樂,慎重道:“我知金先生必有特殊的渠道,請務必盡快將此信交到雲掌門手上。”


  金不樂接過信封,疑惑道:“張公子是否有什麽難處,金某願盡些綿薄之力。”張元宗望著江水滔滔,心中如是滔滔,片刻後方道:“陳清玄多半是敵非友,然舍妹已然成魔,暫時還需借助他的靈蠱。我擔心他在囚龍寺會有所不軌,所以希望雲掌門能夠先一步前往靈鷲峰,一來可將信中情形告之,二來他若在,我也可放心。”


  金不樂聞言心中一驚,遂鄭重道:“張公子盡管放心,此信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交到雲掌門手上。”張元宗抱拳稱謝,其實有一件事他並沒有明說,張水衣被其用龍門秘術封閉了六識,至於解法因陳清玄在側他不便授於花未眠,遂記錄在此信之中。


  那日桃園中,莫子虛單獨與張元宗秉燭夜談,盡述自己對蓬萊所知的一切,其中提到蓬萊十大長老,分別以天、地、人、鬼、神、陽、陰、病、妖、境為號,實際上是出自於道家經典中提到的十種魔。


  十魔之一的妖魔,意為木石禽獸之精者,而這位長老恰是擅長驅蠱禦獸。陳清玄出現的突然,又能令毒蠱唯命是從,其真實身份到底為何,吞靈蠱又厲害到什麽地步,張元宗皆非鑿定,唯有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


  船隻順流而下,張元宗與蘇未名雖不是多熟稔,但沿途仍與之談起劍道心得,蘇未名自知雖為探討實為傳授。張元宗一邊談論劍道真意,一邊隨手演練各派劍法,甚至還施展了不少失傳的絕學,蘇未名本就悟性極高,此時如癡如醉,受益匪淺,既驚且佩之餘不由想起昨日的情形。


  墨蘭閣中,顧驚仙心如鐵石,青絲劍織成天羅地網,殺意騰騰,欲絞殺青衣男子。陡然間,劍意如汪洋卷起驚天巨浪,似乎整個墨蘭閣都在戰栗。張元宗卓立於青絲劍之中,一顆劍心純粹清明,無數道劍氣環繞周身,如是劍中帝君。


  他向前踏出一步,青絲劍也隨之移動一步,卻難再靠近其身半寸。顧驚仙墨黑的眼眸中驀然大亮,蔥指連撥帶彈,青絲劍風雲變化,淩厲鋒銳,卻傷不了那人分毫。張元宗踏出一步,劍指斜劃一招,如此周而複始,青絲劍如紅葉飄落,最終隻剩下蕭瑟之意。


  千峰爭英雄,淺灘走蛟龍。霧靄重重,九幽奇崛破長空。日走月移零落,四時行焉蕭瑟,芸芸當庭中。崖下生古鬆,扁舟過萬重。一峰奇,四野寂,雷風動。胸生層雲,欲覽群山道朦朧。莊生蝶化未成,老氏西出杳蹤,巍峨無驚鴻。隻影匆匆過,回首雲海濃。


  九幽山所在區域的地勢與南疆山脈連貫起伏不同,山峰林立,不計其數,高低不同,言高直達雲天,言低類似丘陵。其中有九峰奇絕異常,八峰屹立八方環衛一峰,尤以中心這一峰最是雄偉挺拔,崇險奇重,名為九幽峰。


  “九幽”二字本有地獄之說,然最初以此為名卻並非此意,而是指此峰景色幽奇。太一教建立之初,僅是選擇九幽峰為立教之基,後來勢力越來越大,擴至周圍八峰。由於太一教盤踞於此,因此九幽在世人眼中倒真如幽冥之所。


  八峰四麵皆是峭壁,上下並無道路,分別以鐵索橋與主峰相連,九幽峰就是太一教唯一通道。八峰分別為都天峰、才地峰、善水峰、離火峰、雷鳴峰、山鬼峰、風來峰、黑澤峰,分居八大長老,各領一脈弟子,而教主、天師、白魔、藥王則居於主峰九幽。


  在太一教的勢力範圍內,張元宗和蘇未名不得不棄船上岸,不到萬不得已,不便與太一教發生正麵衝突,否則隻會對巫千雪不利。九峰貌似近在咫尺,卻似遠隔天涯,兩人行了兩個時辰才進入外圍八峰的界內。


  從蘇未名處得知,八峰盡是懸崖絕壁,主峰也僅有一條通達峰頂的主道,可謂天險獨具,峰腳地界除了負責日常采購並無巡邏守衛的弟子出沒。九幽峰的主道上設有四道關卡,向來由教中隱退的前輩坐鎮。


  繞過西側離火峰,緊挨峰腳處有一個小山穀,頗為寧靜秀麗,鳥雀叮嚀,陡然發現一人正在穀中練劍。兩人本可暗中避走,誰知張元宗盯著那人舞劍竟駐步不動,毫不避諱。那人意態蕭索而狷狂,寂寥而疏朗,正是太一教八大長老之一“星君”冼星見。


  冼星見將熟稔以極的星辰劍訣施展一遍又一遍,奇怪的是二十八招劍訣竟有些不成章法,透著潦倒散漫之意。他忽而劍如疾風,極是癲狂淩亂,忽而緩慢戲耍,出現凝滯堵塞,忽而大刀闊斧,改得麵目前非,忽而收劍靜立,皺眉悶頭沉思。


  靜觀了片刻,張元宗忽然一揮衣袖踏進穀中,蘇未名心中一震,好生費解,若被星君發現行跡,定是一樁天大的麻煩。他自出道以來,除了遇到蘇航,依仗“魔心佛劍”就未嚐一敗,但他自傲之餘,卻知自己未曾見識過真正的高手,而星君就是這樣的高手。


  兩人刻意顯露行藏,以冼星見的修為自然能夠察覺有人踏進穀中,他側首望去瞧見張元宗兩人,眼中異色一閃而逝,斜揮星辰劍,灑然道:“能在此處遇到張公子,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張元宗謙謙道:“晚輩本應藏蹤躡跡潛上九幽峰,奈何又犯了武林大忌,暗窺前輩舞劍。”他坦然道出自己的目的,倒是讓這位魔教長老又是一驚,不過他卻避重就輕道:“陋劍而已,豈能入張公子的法眼?”


  張元宗明月皎皎,風采照人,淡然道:“前輩言重了,星辰劍訣具浩瀚之意,意境廣闊,是當世難得的劍道絕學,讓晚輩心心折已。”突然他話鋒一轉,清冽道:“前輩是否存陷入這樣的困惑,修習星辰劍訣似乎達到了瓶頸,難再突破。”


  冼星見猛然抬頭驚詫地盯著卓然而立的男子,壓製住內心的翻湧,複雜道:“你竟然知道。”張元宗似乎有看透一切虛妄的本事,抓住萬事萬物的本真。他正根據星君方才舞劍的狀態窺出一二,星辰劍訣的修習達到頂點,難再寸進。


  張元宗的雙眸灑下一片清光,聲音好似從遙遠處傳來,飄渺道:“二十八星宿,盤踞夜闌幹。心隨永恒寂,不識鬥星轉。”最後一個字猶如一柄劍刺破了頭頂的幕遮,一道福至心靈的亮光透進冼星見的心底。


  二十八星宿奧妙無窮,內涵豐富龐雜,由於傳說典籍的熏陶和夜觀星象的心境相互交融,星君才得了契機自創星辰劍訣。此後,冼星見的心境不由自主受到既成劍法的約束,著力於星宿的永恒和浩渺,卻忽略了星辰沿著軌跡運動的本質,而一動一靜之間,動才是源泉。


  冼星見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半醉半醒的神情,一方更加廣闊的世界正緩緩為其打開,似乎諸天星辰都在眼前運行。武學一道,動與靜、虛與實諸如此類的道理講得多了,卻不曾深究其內涵,這些道理其實都可歸結於變化。星辰劍訣不過是開始,要想更上層樓,唯有遵循變化一道。


  張元宗在劍道上的修習超凡脫俗,一語道破症結之所在。冼星見癡立了一炷香的時間,後才醒悟過來,情緒起伏道:“張公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冼某感激不盡。”張元宗盡顯謙謙風度,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晚輩也不過是因緣際會,希望前輩能夠進境不斷。”


  冼星見微微頷首不再多言,提著星辰劍轉身向山穀深處走去,煞是灑脫不拘。張元宗兩人繼續動身前往九幽峰,蘇未名有些擔憂道:“主峰的四道關卡本就極難,如果星君警示提前防備,我們隻怕難再掩藏行蹤。”


  張元宗淡淡一笑,篤定道:“真正愛劍之人,心胸必定坦蕩。星君雖為太一教長老,卻非齟齬小人,你不必擔心。”接觸時間雖短,但蘇未名隻覺張元宗是一個非常獨特的人,其光風霽月,又輕死重義,處變不驚,又任俠仗義,眼中沒有敵我之分,識人也是極為獨到。


  九幽峰,道阻且長,崢嶸崔嵬,飛泉流瀑,古鬆倒掛,果真是個幽奇的所在。兩人輕易避開偶爾路過的弟子,上行五裏抵達了第一處關卡。此處一塊巨石擋在道路中央,巨石距離地麵丈餘處被鑿空成一間石室。


  蘇未名低聲道:“石屋中有一位教中前輩,修為高絕而又孤僻乖張,教中弟子皆與之素無來往。自擔任守衛之責以來,若無外侵者登山,從未踏出石屋一步。要想上山,必繞石屋,要想避開那人的察看,隻怕不易。”


  張元宗有些感興趣道:“此處勉強算得太一教山門,並無其他弟子守衛,僅靠他一人,可見有些門道。”蘇未名眸光一凝,正色道:“千萬別因他一人守衛而起小覷之心,他雖一人當關,卻有萬夫莫開的氣勢。”


  他回憶道:“三年前,上任教主玉九重病重,盜取了朱雀神木續命,昆侖掌門顧忌魔教勢大,遂嚴令門人不得私自討還,需從長計議。昆侖三劍之首的計無塵不聽掌門之令,夜闖九幽峰,結果就在此處被這位前輩生擒,後來念及其身份方才放他下山。”


  張元宗望著三十丈外的石屋,道:“如此說來,這位前輩倒是厲害,太一教的水果然深不可測。”蘇未名有些蕭索道:“魔教的底蘊難以想象,退隱的高手不知凡幾,他們平常雖不露麵,但卻暗中一直守護著九幽山。”


  張元宗泰然自若道:“你稍待片刻,我去會一會他。”蘇未名心中一緊,忙道:“小心石屋中有一座傳訊的銅鍾……”可是他話未說盡,張元宗已經不見了蹤影。三十丈的距離,石屋又居高臨下,若被那人提前發現,敲響銅鍾,再想登山,隻怕難上加難。


  然而,這種念頭須臾間消失1,蘇未名忽然產生奇怪的感覺,張元宗似乎化為了虛無,與九幽峰融合成一體,如是一縷穿梭山野的清風。除非眼見,高手的靈覺根本就覺察不到他的存在,更何況他已化作一道青光,轉瞬間橫跨三十丈,到達了石屋。


  張元宗貼著巨石猶如壁虎遊牆一般,向上浮遊,穿窗而入。緊接著屋中傳出一陣短促而激烈的交手聲,蘇未名因距離太遠無法得知其中情形,唯有提著一顆心。刹那間塵埃落定,張元宗從容的身影出現在窗口,神色淡定,對著尚在怔忪的蘇未名招手示意。


  蘇未名繞過巨石與張元宗會合,不由脫口問道:“你殺了他?”張元宗不覺莞爾,淡笑道:“我隻是封了他的六識,短時間內旁人應該覺察不到異樣,時間雖短,但已足夠。”雖然見識過龍門傳人的厲害之處,但蘇未名此時仍覺震撼不已。


  兩人沿著山道繼續攀行,不消片刻來到第二處關卡。此關卡設在一塊開闊之地,道路右側建有一處石亭,亭中懸掛一座銅鍾,石亭後方是一排屋舍,道中有十二位弟子守衛。蘇未名正要介紹屋舍中的老前輩是何方神聖,誰知張元宗輕言道:“稍後,你守住銅鍾。”


  隻見張元宗潛到近處,好似一道青色的閃電倏然射向石亭,他接連彈出四道劍氣瞬間製住靠近銅鍾的四人。稍遠處的六人大猛吃一驚,驚震之下冷靜俱失,竟無視張元宗的手段齊齊奔來。青衣男子移形換影,快似鬼魅,等蘇未名趕至石亭,六人業已被劍氣所傷癱軟在地。


  “哪裏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擅闖神教!”突然石亭後方發出一聲暴喝,一個身著紅袍的枯瘦老者從屋舍中掠出,雙眼精光爆射極是懾人,真氣鼓脹震得空氣悶響,顯然修為極其精深。他雙爪遒勁有力,淩厲霸道,直向張元宗探來,好似雄鷹搏兔。


  蘇未名一旁瞧見,渾身氣機一緊,而張元宗業已毅然縱身迎上,劍指倏然破開爪影,擊在紅袍老者的右掌心,劍氣陡然滲入他的經脈,右臂頓時麻痹無力。紅袍老者驚色大露,左爪如是雲龍探首,橫鎖而出。張元宗神色閑淡,目光涼薄,又是一道劍氣斬向左掌。


  紅袍老者渾身一寒,隻覺血肉翻卷,鮮血飆射,痛楚難當,驚懼之下正要喝問,然張元宗幹脆利落輕拂衣袖,縷縷氣勁鑽入他胸前諸穴,登時五髒六腑真氣亂竄,冷汗涔涔直冒,眼前一片昏天黑地,眨眼間失去意識,昏闕過去。


  張元宗回首對著呆愣的蘇未名道:“把他們藏到屋後去,若被有人經過也可拖延一時半刻。”蘇未名木然點頭,一同將十三人藏在那一排屋舍之後,並處理了打鬥的痕跡。按照教中弟子的自傲思維,若發現此處空無一人,多半以為另有要事離開,一般通報教中核實,隻怕會十分肯定有人膽敢擅闖神教。


  第三處關卡建在山勢險要之處,道路寬僅三丈有餘,兩邊皆是孤險懸崖,路中挖了一處長、寬、深皆三丈的蛇窟,嘶嘶之聲頻傳,腥臭之氣四散,一座吊橋皆被高高拉起。蛇窟對岸建有一座塔樓,警訊銅鍾設在樓頂,有輪值的弟子守望,教中前輩坐鎮樓中。


  張元宗示意蘇未名隱在一旁,然後掠上懸崖旁的一棵大樹,趁樓頂弟子轉首之際,如飛鳥投林一般,徑直橫空飛上了塔樓。那弟子還未反應過來,劍氣透體而入,頓時六識全無。張元宗不欲大開殺戒,龍門劍氣也非殺戮之術,他掌握分寸,僅是將太一教的人製服。


  蘇未名遠遠瞧見張元宗消失在樓頂,片刻之間,吊橋被緩緩放下,張元宗已卓立對岸,風姿瀟灑。蘇未名橫跨蛇窟,發現塔樓中昏厥了十幾人,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麵色蒼白,衣襟染血。兩人如法炮製,將眾人皆藏在隱蔽處,吊橋卻不再拉起。


  八峰的鐵索橋與九幽峰山腰連接,並非直接到達峰巔,而第四處關卡也恰好設在山腰,之上才算正式進入太一教重地。銅鍾設在道路左側,由四位弟子緊守,而道路右側矗立一座巍然的石碑,“太一”兩字筆勢雄奇,姿態橫生,一股蒼勁的氣象沉沉壓出。


  一位黑衣老者橫劍膝上,閉目盤坐碑下,沉寂的身軀裏蘊藏著令人心悸的力量。蘇未名也不多言隱身藏好,張元宗運轉秘法,渾身內息沉寂,恍似蕩然無存,然後他一步一步向登上石階,隻見腳步虛浮,氣喘籲籲,額頭冒汗,倦色難掩,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公子。


  黑衣老者猛然睜開雙眼,冷意逼人,盯了張元宗半晌,心中納悶不已,這年輕男子來得好生突兀,似乎不通武功,不是江湖中人,卻不知為何竟能一路來到此地。後方的弟子喝道:“來者何人?來此幹甚?”張元宗胸膛起伏,呼出兩口濁氣,道:“在下一介書生,久慕九幽峰的景色,特來瞻仰。”


  幾人聞言臉色古怪,那弟子怒道:“胡說八道什麽,神教重地也是你能來的嗎?”張元宗露出些許畏懼之色,忙道:“在下與貴教‘星君’冼前輩相識,這是他的親筆信函。先前三道關卡見過此信之後皆同意放行,還請諸位過目。”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信箋,雙手奉上。


  太一教長老在教中地位尊崇,這位書生竟與八大長老中最負盛名的星君相交,幾人隻覺此事稀奇的緊。那四位弟子好奇地走下台階,欲瞧瞧那封書信的真假。忽然那位黑衣老者陡然叫道:“回來!”但是為時已晚,張元宗暴起發難,劍氣洋洋灑灑,四人頓時中招倒地。


  一柄寒劍自上而下劈斬而來,劍芒猶如一道匹練,淩厲森寒,直貫而出,綻放出觸目驚心的風華,毋庸置疑,這黑衣老者是一位劍道高手。張元宗夷然不懼,避也不避,挺身直麵其威,劍指倏然飛出擊在劍身,劍吟之聲頓時大作。


  黑衣老者陡覺一股鋒銳之氣倒卷而回,絞殺向握劍的右臂,手中長劍登時脫手斜射在地麵,兀自搖曳不止。他不由驚怒交加,戾氣陡升,當機立斷,內息湧灌臂膀,順勢一掌破空劈出,氣勁一陣激蕩。


  此舉正中張元宗下懷,遂即揮出一掌相迎,無聲無息,平平無奇,黑衣老者不察有異,竊以為對方不善掌法。待雙掌乍然擊實,頓覺海水倒灌,猛衝四肢百骸,渾身如墜深淵,接著被擊飛出去,轟然摔倒在地,全身劇痛鑽心,已是奄奄一息。


  黑衣老者麵露驚懼之色,顫栗道:“你到底是誰?”張元宗氣機盡斂,輕彈衣衫,寂然道:“張元宗。”黑衣老者臉色頓時一白,氣息急促道:“原來是你!你……”一道指影倏然而至,老者的聲音戛然而止。


  遠處的蘇未名見狀趕上前來,一起將幾人藏匿起來。九幽峰的四道關卡,他左忌憚右擔憂,卻這樣被張元宗一路勢如破竹地拿下,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張元宗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繞到石碑後觀看起太一碑上刻的一首古詩。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手兒高舉鼓槌猛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這是古代詩人屈原《九歌》十一篇之一的《東皇太一》,本為拜祭其父伯庸所作。東皇太一,乃是古之天神,實際上是人世間最開始信仰的天帝,太一教之名源於此神,更為此設立天師之職,溝通陰陽,祭祀天神。


  九幽峰上是另一番瑰麗的世界,雲海蒸蔚,氣象萬千,山岩嶙峋,犬牙交錯,古木參天,盤虯臥龍,樓宇延綿,巧奪天工。白鶴翔於翠林,野鹿縱躍山間,香草生於崖上,紫氣繚繞林間,重岩疊嶂,詩畫輝映。


  登上青石台階,通過白玉牌樓,出現在麵前的是一方巨大的演武場,北側屹立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後方重樓林立。環視四周,偏殿、樓閣、回廊無數,湖泊、清泉、流瀑分明,跨橋、索道、亭台交錯,花園、石亭、庭院密布,富麗堂皇,秀麗幽美。


  初見如此景象,任何人都難免慨歎,這豈會是人人談虎色變的魔教所在,倒像是傳說中修仙的福地。巫千雪被陰陽鬼帶回九幽山之時,蘇未名還未離開太一教,雖然天師被拘之事秘不外傳,但是他依稀聽聞巫千雪被囚禁於九獄九泉洞。


  九獄九泉洞處於九幽峰山腹之中,大小洞穴交錯互通,多不知凡幾,深不知凡幾,猶如迷宮一般。其中設有九處重地,分別為酆泉獄、衙泉獄、黃泉獄、寒泉獄、陰泉獄、幽泉獄、下泉獄、苦泉獄、溟泉獄,是用來關押最重要的犯人。


  蘇未名並不知曉巫千雪到底被拘於何獄,就連九獄的具體分布也不甚了解。他有自知之明,要救巫千雪唯有張元宗能夠辦到,他若留下隻會成為累贅。他粗略介紹九幽峰的布局,指明九獄九泉洞的方位,然後毅然下山等候。


  張元宗立在暗處,遠望九幽峰上一片綺麗斑斕的景色,不由暗忖:佳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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