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沈家詭事 昆侖疑雲
說書老者聞言微微變色,拳頭緊握,背脊繃直,竭力掩飾自己的失態。他盡量鎮定地審視著初次見麵的申先生,他有些玩世不恭,有些殺伐決絕,要命的卻是他無情地揭開了自己的遮羞布。他方才帶給張元宗的那種感覺,此時申先生也帶給了他,心中不免悚然。
望江樓中,申先生忽然懶得言語了,提著酒壇尋了把椅子坐下,斜靠著旁邊殘損的桌子,眼睛斜瞥著這位說書先生。雖然這個名字曾經隻出現過一回,但是張元宗還是豁然憶起“沈南公”三個字代表了什麽。
楚青岩久居深山,對此別無他感,隻聽巫千雪驚詫道:“您是沈家的掌門?”此論一出,張元宗三人皆驚疑不定地凝視說書老者,而申先生似是雙耳不聞窗外事,兀自在一旁喝酒自醉,想必是早已知曉老者的身份。
張元宗曾聽雲三太爺雲海提過此人,當時雲家內部爭權正酣,沈睿在其中扮演著激化衝突的角色,他親口承認自己是沈南公之孫。許多事流光浮影一般劃過腦海,張元宗深感塵世糾纏複雜,誰又能洞察所有的心意。
說書老者並未出口否認,顯然是默認巫千雪之語,他冷眼盯著喝酒不休的申先生,不明白這個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沈家自敗血之亂後遠遁江湖,杳杳然然,久不見其蹤,日前隻得見沈睿一人。沈家人得上天眷顧,素來以才智超人著稱,於沈睿之身可見一斑。
沈南公,即說書老者乃是沈家的掌門,沈睿的祖父,享譽江湖幾十載。想他堂堂一代掌門,竟顛沛流離,幹起說書的行當,真是怪事也哉。由此不難理解,他之所以對蓬萊的陰謀和張元宗等人的籌劃知之甚詳,想必是同沈睿互通消息的緣故。
沈家這對爺孫行事倒是古怪得很,曾經沈睿也同張元宗等人一道聽過沈南公說書,硬是未曾道破,由此可見其城府深沉。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說書老者是沈南公,其孫沈睿如今又同屬同仇敵愾的陣營,那麽張元宗自然不能袖手此事,令其罹難於望江樓。
張元宗心生踟躕,申先生是位坦蕩的風塵異人,他頗有結交之心,如此境況之下,他不好挑明偏幫於誰,隻得盡力周旋,欲化解他們之間的衝突。然而申先生卻不願給他做和事佬的機會,淡漠道:“沈家最擅長陰詭之術,你們要當心,別受他蒙騙。”
沈南公神色一肅,冷冷道:“我沈家的門楣如何?江湖同道自有公斷!還容不得別人惡言誣陷!倒是你,來曆十分可疑,江湖上可沒有你這號人物。你一意阻止我將蓬萊大白於天下,說不定同那些邪魔是一丘之貉!”
申先生聞言不禁大笑連連,久久方止,不屑道:“沈南公啊沈南公,若不是有旁人在場,你以為我會容你巧言令色嗎?”接著他似笑非笑看著張元宗,打趣道:“張公子一直隱瞞蓬萊的禍心,是否也是邪魔外道?”
楚青岩第一個心生不滿,脫口反駁道:“師兄怎麽可能是那些人!”申先生輕笑道:“是啊,龍門一脈素來是堅守俠義的底線,千年清譽,不沾點塵。我與龍門同有此心,為何偏偏對我卻南轅北轍呢?”
沈南公戒備地盯著身形歪斜的申先生,義正言辭道:“你既知張公子是龍門中人,就該明白他與蓬萊勢不兩立,怎容你胡亂攀附並論?你來曆不明,又詳知蓬萊諸事,不是那些邪魔又能是誰?你一心想殺我,非是憂心江湖生亂,而是擔心蓬萊被群起而攻之,陰謀敗露!”
申先生忽而古怪道:“你說得還真是入情入理,可是十七年過去了,沈家還是曾經的沈家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南公隻覺他的話如同無數寒刺,根根刺入自己的脊梁,一直支撐自己的那口氣似要馬上泄去。
他陡然雙目如炬,勢要將申先生照出個原形畢露,然而隨著時間流去,眼中懷疑、驚恐、悲傷、落寞之情漸漸翻湧出來。申先生將酒壇放在旁邊的木桌上,以看戲的姿態望著沈南公,滿眼盡是嘲諷。
照此情形,申先生似是知曉沈家什麽內情,踩住了沈南公的痛處,至於這內情是否有礙俠義卻不得而知。沈南公是個通幽探微之人,而申先生更是不遑多讓。張元宗開門見山問道:“申先生,敢問您要殺沈掌門所為何因?”
申先生眉眼間忽現淩厲之意,冷冷道:“你可知他為何要將蓬萊公之於眾?你若是信了他那套冠冕堂皇的鬼話就大錯特錯了!他一心隻想將江湖攪得越亂越好,滿足他沈家未亡人的變態心理。”
沈南公身影微微一晃,臉頰泛著青白之色,完全沒了方才說書人侃天侃地的精神頭兒。張元宗餘光掃得真切,不解道:“這是何意?”申先生露出隱晦的笑容,答非所問道:“如今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大概隻剩下兩個人了吧。”
沈南公暗道他果然知道,隱藏多年的真相今日終是要見天了,似是認命般,他主動開口道:“老天不公,敗血之亂那年,沈家遭受災厄,整族病亡殆盡,隻有我和睿兒逃過一劫。老夫無法接受沈家就此毀於一旦,遂對外聲稱全族隱世,妄想沈家聲名能夠虛應幾載。”
言及於此,沈南公眼眶泛紅,神態間頗為不甘,時隔多年也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張元宗三人聞言大驚,沈家竟遭受這樣的災禍,悄無聲息地泯然於江湖,著實令人唏噓。申先生鄙夷道:“還真是一個令人心生同情的故事,可故事就隻是故事而已。”
沈南公猛然抬頭怒視申先生,義憤填膺道:“我沈家雖然大勢已去,但幾百年的清譽,我誓死也要捍衛。”他激烈難抑的姿態,在沈家大廈坍塌的背景下顯得那麽蒼涼,像是最後孤獨無力的嚎叫。
申先生施施然起身,拊掌陰陽怪氣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若是那伶人,必定是最紅的角兒。”不待沈南公怒言駁斥,申先生神色驟變,冷聲道:“你沈家久負才情盛名,骨子裏清高孤傲,不甘旁的世家、門派與己相提並論,挖空心思想著一枝獨秀。”
“當年太一教欲以敗血之術令正道自相殘殺,那幕後之人率先找上的就是你野心勃勃的沈家,然後才是癡迷杏林秘技的花家。沈家的野心實在太大,在得到敗血之術後,卻生了異心,欲將此術據為已有,以待徐徐圖之,結果被人毒殺滿門。”
沈南公隻覺晴天一個霹靂,正中己身,向後一個踉蹌,幾欲摔倒,他伸手指著申先生,雙目圓睜道:“你……你到底是誰?!”申先生無視他的質問,繼續道:“後來你一把火燒了沈家祖宅,帶著孫兒隱遁江湖。可是你不忿沈家遭此劫難,卻又不知該找誰報仇,漸漸心智扭曲,心生不平,一直籌劃著如何報複江湖同道。”
沈南公驚恐而厲聲道:“一派胡言!”申先生氣閑神定道:“你同沈睿一直暗中尋找機會,引起江湖紛爭,為的是滿足你的一己私恨。這一次你以說書人的身份抖出蓬萊秘事,就是為了造成江湖恐慌,引發殺戮,其心可誅!”
沈南公圭怒道:“空口無憑,何足為據!”申先生神色漠然,淡淡道:“我並不想證明什麽,也沒有必要說服你。你今日必死無疑,我也無愧於心。”沈南公愕然啞口,目光遊離,最終落在張元宗的身上。
兩人言語間揭露的是一個肮髒的真相,張元宗此刻相當為難,他知道沈南公希望自己能夠助他脫困,他不該相信來曆不明的申先生,不該相信片麵之詞。他斟酌道:“申先生所言確實駭然,此事能否有轉圜的餘地?待真相明了,我自會給先生一個交代。”
申先生默然看了他片刻,譴責道:“龍門身負對抗蓬萊的重任,張公子豈能這般昏昧?”張元宗猶疑道:“當年之事有待查證,而今日沈掌門意欲宣揚蓬萊之事,在下雖不讚同,卻也認為此舉在情理之中,無法斷定是否包藏禍心。”
申先生無聲失笑,然後緊盯著張元宗道:“你可知去年太一教為何突然攻打花蘇兩家?太一教主逼你跳崖,你卻未死,自然有人要傳信說張公子正在苗疆,至於這傳信之人是誰,你親自去問那太一教主,總會尋出蛛絲馬跡。”
猶如腦海中響起一道驚雷,張元宗震驚地望向沈南公,後者已是一臉頹然。張元宗雖然覺得這通風報信無甚用處,因為他入疆前曾在九寶樓見過太一教主,其行蹤自然逃不過太一教的眼線,但是這份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思著實可怕。
沈南公的神經有些麻木,感覺自己這些年的作為似是一個小醜。申先生並未就此消停,又冷冷拋出幾句道:“沈睿無緣無故激化雲崢和魚蓮心,朱浩昌和你之間的矛盾,損人不利己,又是為了什麽?這可不是什麽名門世家的做派。”
申先生一舉揭露了太多陰暗的事實,沈南公已然枯萎成一灘灰燼,八目注視之下,他慢慢抬頭挺胸,抖擻精神,然後對著申先生咬牙切齒道:“當年那人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你對個中內情知之甚詳,你是不是同那人是一道的?”
申先生似是不願對他多解釋什麽,而是對張元宗道:“千年前的神魔之戰,非隻你龍門祖師知曉真相,力挽天下之危,亦不是你龍門一脈的責任。江湖隱秘各有傳承,隱世之人隻是不願為尋常江湖事踏入塵世罷了。”
張元宗懂得他言中之意,己方一直謹小慎微,不願將蓬萊之秘泄露出去,但有心人早就洞若觀火,而他並不是什麽身份可疑之人。申先生無需當場拿出什麽真憑實據,隻要認定他是江湖清流,那麽沈南公就真得是深陷泥淖了。
即便沈掌門走火入魔,但他心中有一個關卡他是邁不過去的,那就是沈家的門楣。隻要申先生所言屬實,無需耗費時間去求證,他想必隻剩下自戕逃避這條死路了。沈掌門定是無法在生前眼睜睜看著沈家受辱於江湖同道。
沈南公得不到答案,心中卻已有了答案。他今日想要活下來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緊緊抓住張元宗這根救命稻草便可,可是活下來又能怎樣去麵對將來的窘迫?申先生就像自己頭頂上的三尺神明,知曉自己犯下的錯與罪,他逃得過今日,卻逃不過明日。
最後他又是癲狂又是苦悶道:“老天爺真是瞎了眼了!我沈家幾百年的盛榮竟全敗在我的手裏!憑什麽他雲家可以長盛不衰!憑什麽花蘇兩家還可以苟延殘喘!憑什麽五大派就可以氣運綿長!可憐我沈家坍塌成泥!可憐我驚才絕豔的孩兒!可憐我沈家三百的青年才俊!”
沈南公一連串的質問宣泄他所有的憤懣,他最後嗚咽道:“即便我今日死了,又有何麵目去見他們?”他一雙老眼昏沉,淚光滂沱,十足十是位可憐的老人,他的一生卻也應了那句話——“聰明反被聰明誤”。
老人嗚嗚咽咽哭了半晌,申先生百無聊賴地奉送了一個白眼,好歹也是沈家的掌門,真是丟人現眼極了。張元宗心中五味雜陳,沈南公顯然是默認了自己所犯下的惡行,可他能做這個主持正義的審判者嗎?
雖然花蘇兩家的傷亡是由太一教直接釀成,可是誰敢言沈南公手上沒有沾染半點鮮血。若是張元宗選擇放任不管,他將來如何麵對蘇航和花未眠,更何況還有巫千雪這位花家人在場。他忍不住轉首以目相詢,隻見巫千雪正平靜地回望著他,他讀懂了那雙幽深的眼眸,無論自己如何抉擇,她都會全心全意支持自己。
沈南公猛然抬頭,殺意凜然,恨聲道:“你!我不相信你的鬼話!你一定同那狼子野心的賊人脫不了幹係!今日我豁了這條老命也要拉你下地獄!”申先生隻是握劍蔑笑,既然他要一心求死,那就有勞自己成全了他。
沈南公狠狠盯著申先生,話落即動,但身影卻如奔雷一般向巫千雪掠去,手持醒木毅然壓下,以掌門級高手的修為,聲勢自是不同凡俗。所有人皆料不到對申先生大放狠話的沈南公竟會對巫千雪驟然發難,本尊一時愣在當場。
巫千雪身側的張元宗和楚青岩見狀,先後馭出一道龍門劍氣,風馳電掣一般。張元宗的那道劍氣刹那間擊落醒木,他心中忽生異樣,急道:“青岩住手!”然而楚青岩的那道劍氣已然淩厲斬出,轉瞬間從沈南公前胸沒入,然後從背心帶出一道噴灑的血虹。
沈南公搖搖墜地,臉上浮現釋然的淡笑,隨著他放鬆的吐氣,血味霎時充滿了口腔。諸人隨即恍然,沈南公哪裏是要困獸猶鬥,突襲巫千雪隻不過是為了給那對龍門師兄弟擊殺自己的機會。
方才與申先生一番較量,他深知自己非是他敵。即便張元宗還願施以援手,可他又如何厚顏承受?他今日既然逃不過一死,也不願再自取其辱,死在申先生的手上。他後半生受盡命運擺弄,在死前也讓自己隨心抉擇一回。
張元宗上前扶起他癱軟的身軀,看著他眼中的生命之光快速流逝。龍門劍氣直中要害,楚青岩情急之下又是全力施為,徹底絞碎了他的五髒六腑,就算大羅金仙即刻降世,也挽救不了他的性命。
沈南公忽然一把緊緊攥住張元宗的袖子,露出一抹悲淒的苦笑,虛弱道:“我為了一己之私,自小就誤導睿兒走上歪路,妄圖禍亂江湖,宣泄私恨,可他並不知道當年沈家族滅的真相,他隻是個可憐的孩子,還請你們放過他……”
張元宗垂目承諾道:“您放心。”沈掌門五指陡地一鬆,手背無力地摔在冰涼的地上,就此溘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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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院落,靜謐孤寂,乍一眼望去似無出奇之處,然若懂行之人身臨其境,便會識得其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價值千金,豪奢不可言狀。令人更為生異的是,著眼的光影有種述說不清的奇異之感。
北麵主房門窗緊閉,東廂也僅是窗戶半開,窗框由整塊黃玉製成,鏤刻上精致的圖案,窗後的珍珠簾子下垂如白玉流蘇,春日於其上熏染了一層迷離的色彩。簾後隱約站著一個身量頗高的人影,左手伸出將珠簾微微挑開,露出一張鋒芒畢露的臉。
她冷淡地斜瞥著院中低眉順眼的那人,眉眼間凝聚著一團戾氣,她天生一副女生男相之態,端是不怒而威,容易讓人忽視她已是一位老嫗。院中那人隻覺一座巍峨山嶽壓在自己身上,不堪承受投下的目光。
老嫗貌似自言自語道:“沈家掌門死了?”那人最怕無言的沉默,緊繃的心弦稍稍緩和,趕忙答道:“此消息千真萬確,他死在龍門劍氣之下。”老嫗露出令人戰栗的笑容,狀似索然道:“我們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那人不敢擅自接話,兀自垂首靜待老嫗再言。老嫗微微一挑眉,頓時好似一柄寒劍破體斬出,淡淡道:“你速將沈南公死於張元宗之手的消息傳出去,我倒要看看沈家那小子該如何折騰?”那人低首應道:“是。”
那人耳聞珠簾垂落的聲音,而老嫗也半晌未曾言語,竊以為她離開了窗畔,於是準備退出這個院落。誰知簾後又傳出老嫗涼薄的聲音,道:“帝生人呢?”那人不由一愣,捫心思索方才明白她問的是誰,不由咽了一口唾沫,也隻有她敢如此稱呼那位了,小心翼翼道:“小的不知。”
老嫗不滿地冷哼了一聲,嚇得那人片刻背脊汗濕,然後她不耐煩道:“一有他的消息,速來回稟。”那人如蒙大赦,戰戰兢兢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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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山,是萬山祖脈,昆侖派,是道家聖地。
昆侖,又名玉京,素有“一宮三重四門九井”的說法,一宮指的是昆侖建派的玉虛宮,傳說是三清之一元始天尊的道場,三重指的是昆侖山古有三級之分,下曰樊桐,中曰玄圃,上曰層城,玉虛宮坐落於玄圃,而層城飛鳥絕跡,無人能夠履及,四門指的是主峰四麵如城,有東、西、南、北四門,以東門為昆侖主要的入口,九井指的是昆侖上有九口玉井,乃是坐鑒觀照的福地。
望著雄絕天下的昆侖山,申先生放下手中的酒葫蘆,嘖嘖道:“昆侖山洞天福地雖有誇大之嫌,但也算不得虛有其名,不過卻是被山上那幫人糟踐了。他們哪有心思悟什麽道,麻雀占了梧桐,當真可惜。”
張元宗和巫千雪靜默不語,望江樓中沈南公命殞,他們無法若無其事,而“罪魁禍首”的楚青岩卻談興高漲,一路上同申先生滔滔不絕。這對龍門師兄弟,一個具有俠之仁義謙和,一個具有俠之快意隨性,對於此事的態度頗為不同。
楚青岩認定沈南公是包藏禍心的惡人,殺了便是殺了,管它會招致什麽明槍暗箭,隻要無愧於心。申先生是同樣的坦蕩性子,因此兩人頗為合得來,稱一聲忘年之交也不為過,不似與張元宗那般“君子之交淡如水”。
楚青岩促狹道:“申先生不會也想到昆侖山上鬧一鬧吧?”申先生不屑道:“我可沒興趣同昆侖山的那幫假道士打交道,不過山上那九口玉井於悟道是否有益,我雖不知,但是釀酒卻是一等一的好。”
楚青岩忍俊不禁道:“先生還真是不改本色,若昆侖中人聽了先生所言,還不氣得七竅生煙,找你拚命。”申先生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口下無德,改口道:“仔細想想,昆侖還是有半個真道士,好像叫裴靈韻什麽的。”
自東入山,首先進入的便是樊桐的區域。這一片山勢較緩,延綿廣闊,外圍還可見尋常人家聚居的小鎮、村落。深入內裏漸漸可見星星點點坐落了不少道觀,規模不一,派別不一,據說皆是寄身昆侖這處洞天福地修行,甚至有上千道士坐野悟道的場景。
申先生在樊桐外圍便不與三人同行,稱不願同假牛鼻子照麵,要用自己的辦法取酒。張元宗三人千裏迢迢趕至西域,本是為了阻止昆侖、天山大戰這等要事,因此未與他多做客套,隨他去了。
昆侖、天山這等大派,輕易不會因一家之言而罷戰,張元宗選擇從昆侖入手,不是沒有考量的。一來昆侖畢竟屬於道門,修的是清靜無為,不似天山那般淩厲殺伐,二來與昆侖打過幾次交道,沒有天山那樣的衝突,三來張元宗此次帶來了一塊敲門磚——朱雀神木。
樊桐深處,確實有不少道觀坐落各處,但是想象中的坐野悟道的場景並沒出現,隻是離主道甚遠的地方偶爾能見到一二打坐冥想的道士。這情形與其說靜寧,還不如說是蕭索,不應是昆侖山該有的境況。
存了疑惑暫且不說,三人進入玄圃,方才正式觸及昆侖派的範圍。向上行了十裏左右,道中盤踞兩塊巨大的奇石,一上一下,俱是昆侖煙青玉,奇在其形分別與“昆”“侖”二字有六七分相似,毫無斧鑿的痕跡,渾然天成。
向上再行一炷香的時間,昆侖派的山門便出現在三人眼前。玄圃山勢緩急介於樊桐和層城之間,有許多起伏的丘陵和聳立的山峰,層巒疊嶂,而昆侖派的山門恰是一座陡峭山體的洞門,高約十二三丈,寬約五丈左右,頗為雄偉。
隨著洞門向上仰望,可見山頂一片淺碧的光影。山體中空無頂,玉虛宮正建於其中,那片淺碧正是此宮玉頂反射天光所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山門竟然無人看守,三人緩行步入,兩麵山壁可見無數道家典籍的雕刻。
當三人完全置身其中時,發現昆侖派所居之處說是一處山穀更恰當些,同時他們也見識到什麽叫做琉璃世界。久負盛名的玉虛宮,位於山穀正中,占地極廣,拔地倚天,通體素白,淡綠玉瓦,十之七八由素玉構築,稱得上是一座神仙府邸。
山穀盡頭之上,屬於層城的區域,險絕陡峭,如劍插雲天,無路可攀。至於昆侖其他妙絕的亭台樓閣、洞天福地,三人卻沒有心情去飽覽雄奇風光,因為他們發現一個問題,昆侖派竟空無一人。
三人在昆侖要地暢通無阻地搜尋了一個時辰,甚至登上了玉虛宮九層之頂,近千弟子的昆侖愣是沒找到半個人影。偌大的山穀人去樓空,竟是一座空城。楚青岩呆愣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巫千雪猜測道:“難不成他們為了同天山死戰,傾巢而出?”楚青岩咂嘴道:“若真是如此,這昆侖行事也太冒進了。他們與天山有什麽深仇大恨,竟不給自己留點香火?昆侖派幾百年的基業,豈能說扔就扔了的?”
“奇也怪哉!”申先生從一側繞了出來,叫嚷道:“真是見鬼,昆侖何時變成酆都了!害得我都不敢去找酒。”張元宗問道:“先生可發現了什麽線索?”申先生搖頭道:“看屋中的擺設,他們應該是自己離開的,不過為了對付天山,連家底兒都不要了,這也太奇怪了。”
張元宗皺眉道:“昆侖、天山是西域最大的兩個門派,誰也不服誰,為了爭這西域之首,關係一直較為緊張,但也到不了死戰的地步。兩派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然不會這般不遺餘力。”
申先生斥責道:“蓬萊外敵在側,兩派猶自不知,竟又先內耗起來,還好意思自詡什麽名門正派。這麽多人出動,動靜絕對小不了,你們這就下山打探消息,應該能夠查出他們的去向,說不定還來得及追上。”
楚青岩問道:“先生不同我們一道去嗎?”申先生擺手道:“我人微言輕,還是不趟這灘渾水了。昆侖的人雖走個幹淨,但昆侖的酒應該還在。我還要去找我的酒,就不陪你們去折騰了。”
三人不便強求於他,趕緊下山,依次敲了許多道觀的門,可是皆寂靜無聲,無人應門。最後他們來到一座小道觀的門前,聽聞門後傳來舞劍的聲音,叩門靜待,不一會兒一位少年道士開了門,他驚愕地盯著張元宗,脫口道:“張公子?”
張元宗和巫千雪同時露出驚色,麵前的少年道士赫然是清秋觀的清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