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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七聖之血 始濺青州

  琉璃頂碎,白魔乘著月光從觀星殿上飛下,白影虛離流瀉,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白魔。他轉瞬即至,慌忙扶起氣若遊絲的巫千雪,為其渡入一道溫和的內息,垂首雙目盡是憐惜。巫千雪幽幽醒來,眼簾微啟瞧見白魔,用盡全身氣力,虛弱道:“是……青州秦家。”


  青州秦家?青州秦家!白魔聞言心神巨震,一時難以相信。巫千雪低聲重複道:“是青州秦家……”白魔眼中神光肅肅,清冷麵容浮現凝重之色,誰會想到中土首富之家竟然隸屬蓬萊。若秦家真是蓬萊在中土的立足之地,那麽許多事情便能解釋得通了。


  巫千雪癱軟靠在白魔懷中,黑色鶴氅包裹著她,襯得容顏仿佛一輪蒼白的月。她死死盯著陷入沉思的白魔,雙眸如同兩顆寂滅的枯星,然後伸手無力地攥住他的衣袖,恨聲道:“記住你答應過我的。我要你帶著我,我要親眼……”


  言猶未盡,巫千雪此刻之身已然扛不住情緒激烈,眼前一黑便又昏死過去。白魔打橫抱起巫千雪走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兩側殿柱祥雲似是無風而動。跫音回響,一人白光漸起,雷動九州,一人寂寂如夜,欲墜深淵。


  三日之後,太一教傾巢而出,浩浩蕩蕩直下九幽,江湖依附勢力陸續受令加入。自始至終,浮雲宮一直保持沉默,未有一人從中踏出半步。太一教眾聲勢浩大以極,直奔青州而去,陰陽鬼、七堂堂主、柴月關等眾多高手赫然在列,沿途武林人士人人自危,暗道群魔出動是為哪般?


  隊伍後綴著一輛兩駕馬車,車內鋪滿厚厚一層柔軟的毛氈,大大消減了長途顛簸的不適,濃濃的藥味充盈著整個車廂。巫千雪斜斜靠在角落裏,服了三日的藥,受了白魔內息溫養,她耗損的生機恢複了許多,不過依舊病懨懨的如同一朵枯敗的優曇。


  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想來越是逼近青州,她的心緒越是難以平靜。車內白魔靜坐一側,當他準備繼續為巫千雪溫養經脈、髒腑時,她微微搖頭道:“我感覺好多了,你無需再為我虛耗內息。”


  白魔恍若未聞,繼續靠近,巫千雪又勸道:“青州將近,蓬萊不是易與之敵,你不能不謹慎。”白魔頓了頓便又默然坐回原處,蓬萊的強敵他深有認識,他心中憂心也不因青州,輕歎道:“你不應該來的。”


  巫千雪羸弱的身軀突然衝出驚人的殺意,雙頰倏地湧現不健康的潮紅,過了半晌方才平複。她聲音淒厲道:“我不甘!你可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敢麵對過去的罪孽,就在我得到原諒也願意原諒自己的時候,蓬萊卻又給我當頭一棒,將我重新打入地獄。”


  “這一回我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既然我今生無望脫離深淵,那麽就讓我實現最後的願望。即便是死,我也要在死前親眼看到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白魔又流露出那種憐惜的神色,想來麵前的女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難免心懷惻隱。


  青州位於嶗山北麵三百裏,同樣毗鄰東海,兩地風土卻截然不同。嶗山山巒縱橫起伏,而青州地勢平緩開闊,沅滄江經過武林源,中途匯聚大小數十河流,以壯闊之勢衝入青州,匯入東海。


  青州坐擁東海海灣,兩側連綿石崖屹立環衛,對躲避海難、海客休整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再加上西縱中原的平坦大道,陸路、河道和海路交匯暢通,共同孕育了這方天下最富饒之地。


  青州沒有秀甲天下的景致,亦非人人膜拜的武學聖地,其最負盛名的隻是一個璀璨耀眼的秦家。秦家所擁有的財富到底有多少,或許秦家人自己也不知曉。毫不誇張的說,青州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空氣,都有一個共同的主人秦家,這個說法雖然誇大卻足以彰顯其富。


  同是在商賈方麵風生水起的雲家,在自家地盤武林源也被秦家占去四成生意,由此可見首富之家確實天賦異稟。除此之外,秦家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那座奢靡的瓊樓玉宇,巫千雪透過車窗眺望遙遠處聳立入雲的瑰麗樓宇,隻覺它仿佛是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獸。


  這樓宇雖然名號俗不可耐,卻實實在在當得起“瓊樓玉宇”四字,也符合秦家財大氣粗的氣派。那樓宇占地極廣,耗費財力無數,十六根通天玄鐵巨柱直插雲霄,飛簷淩雲三十三層,每一層皆四麵無牆,清風穿堂。


  樓層高逾三四丈,卻不知層麵是何異材構造,竟能在每層新辟一座獨立宅院,奇石秀木,小橋流水,層層風格迥異,秀麗多端。與其說這是一棟樓,還不如說它是一座城,一座容納三十三座宅院的城。


  準確來說,青州所指乃接壤東海的廣大地域,而非僅指秦家所在的青州城,不過青州城卻代表了青州富庶的縮影。青州城除了以海為界的部分,其餘皆是高聳厚實的石牆環繞,同海灣石崖相連,擁圍著青州城如同一個獨立的王國。


  青州城東入西出有水陸兩條大道,一條是與城門相通的陸道,車馬行人如織,另一條是沅滄江入城的河道,船隻絡繹不絕。太一教一行由城門長驅直入,這一番興師動眾,驚擾了青州城的繁華。


  從城門而入是外城,城中人流被這幫子不速之客驚得四散避讓。太一教眾以及附屬勢力自然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一水兒囂張跋扈,鬧得沿途雞飛狗跳,血濺街頭。車中白魔依舊閉目養神,神色淡漠,絲毫沒有下令約束之意。


  馬車忽然一頓停了下來,這時趕車人稟道:“白魔大人,天師大人,前方好像有什麽人擋住了去路。”白魔聞言望了一眼神色萎靡的巫千雪,淡淡道:“看來他們已然有所警覺。”巫千雪冷冷寂寂倚在那裏,有些事總是要來,有些人總是要死。


  白魔側首朝車外問道:“有多少人?”趕車人立在車駕上張望了半晌,最後有些不確定道:“兩人……”白魔抬眼疑道:“兩人?”因著首尾距離相隔太遠,趕車人又踮腳張望一番,奇道:“確實兩人無疑,不過他們好像……在當街對罵。”


  車廂內頓時安靜了好一陣兒,白魔方隨意道:“由著他們去處理。”隊伍被阻停滯,這些人皆不是什麽善茬兒,凶焰頓時熊熊燃燒起來,誰也沒想到凶神惡煞的太一教竟被一場街頭罵架阻了去路。


  街心對罵兩人皆已五旬開外,一個是舊衣破衫的糟老頭子,臉頰微微浮腫,眼中醉光迷離,他身後是一家小酒肆。另一個是素衣潔淨的老婦人,神情肅寧清臒,對著那糟老頭兒難掩嫌棄之色,她身後卻是一家小茶寮。


  酒是蕩漾之魂,茶有清寧之神,這當街對門兒杵著酒肆、茶寮的,倒也有些趣味,本身相互間沒有什麽妨礙,隻是這兩人卻不覺得有趣。老婦人側立斜睨,叉腰罵道:“你個天殺的老酒鬼!成天擺弄那臭烘烘的黃湯,平白熏壞了我的好茶。”


  老酒鬼眯眼腆肚搖搖晃晃來回幾步,咧嘴譏笑道:“老茶婆,你怎麽不繼續神神叨叨,裝你清高自持那套把式了。誰稀罕你那寡淡的破茶,飲之無味,忒不痛快,我還沒怪你衝淡了我的酒香呢。”


  老婦人怒目淩厲一瞪,反唇相譏道:“我的茶怎麽了?我的茶清心明目,提神醒腦,飲之靈台無垢,道韻天成,乃是飲中聖品。就你那黃湯一股子渾濁穢辛,毀人神智,亂人性情,是最不入流的東西。”


  老酒鬼漲得滿臉通紅道:“真是好一張老臉,還好意思自封什麽狗屁聖品!江湖英雄,唯有酒能與之相配,酒興豪情,相輔相成,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我的酒是真正的瓊漿玉液,你那茶沒勁兒,跟你的人一樣沒勁。”


  老婦人氣得橫眉倒豎,怒道:“我沒勁?好啊你,這麽多年真是委屈你了。你一直念念不忘的不就是碧雲那個賤人嗎?!我放過你,你去找她,去找她!”老酒鬼目光閃爍怯了怯,又覺麵子掛不住,梗著脖子道:“你既然嫌我的酒,將你的茶寮搬走便是,免得兩看生厭。”


  老婦人頓覺麵容一僵,隨即又裂了開來,厲聲道:“好你個殺千刀的!竟然還想趕我走,什麽事兒也要講個先來後到,這地兒是你要跟著我來的,要搬走也是你搬走!”兩人兀自罵罵咧咧不休,渾似沒看見旁邊戾氣騰騰的凶神們,終是引起太一教眾生怒。


  陰陽鬼、七堂堂主等人冷眼靜觀,這麵前的事兒哪有那麽簡單。不過有一人卻按捺不住衝將出來,他是某個小門派的掌門,平日龜縮一隅作威作福慣了,歸附太一教後愈加橫行無忌,這時候衝出來確有討好太一教之嫌。


  他雷鳴般喝道:“兀那老東西,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自家事關起門來鬧,都給老子滾一邊去!”老酒鬼和老婦人齊齊轉首怒道:“我們老兩口的事,管你什麽鳥事?”兩人又齊齊怒目相視,質問道:“你幹嘛學我?”又齊齊脫口道:“你又學我?”


  某掌門瞧著自己被晾在一邊,呲牙冷哼一聲,叫道:“該死的老東西!本掌門這就送你們回老家!”他提刀奔近向兩人劈斬,刀風呼嘯卷去,刀勢迅猛霸道,竟還頗有兩把刷子,並非一味窮橫之輩。


  老酒鬼和老婦人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即將襲身的危險,兀自罵得火起,還相互拉扯推搡起來。刀鋒落下,恍似驚風落雨,利落無阻,眼見著兩個老人就要血濺街頭,甚至還能聽見有人不經意的歎息。


  緊接著也不知電石火光間發生了什麽,忽聽某掌門口綻一聲尖利慘叫,身影霍然倒退幾步,胸前鮮血淅淅瀝瀝,手中的刀背洇染血水,而刀刃卻雪亮幹淨。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也未瞧清發生了什麽,某掌門卻已一招遭受重創。


  痛楚令某掌門豁然恢複了理智,不似方才那般魯莽衝動,他心中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好生懊悔。兩個老家夥拉扯之間,揚起的衣袖蘊含著兩股既排斥又交融的怪力,直接將他的刀勢撞得逆轉而回,瞬息擊碎了自己的胸骨。


  太一教內勢力派別雜多,多是靜觀其變,不願做那出頭鳥。自有人扶著某掌門退下後,陽魁堂堂主朱烈火上前打破平靜,抱拳道:“見過酒聖、茶聖,不知賢伉儷何時下了靈丘山,履及這青州紅塵來了?”


  老酒鬼和老婦人收斂了繼續糾纏的架勢,後者淡淡道:“你倒是個知情識禮的,不似有些人好沒禮數,管起我家閑事來了。我和我家老酒鬼在靈丘山上待久了,不免靜極思動,也想嚐一嚐世間的煙火氣。”


  原來這兩人竟是靈丘七聖當中的酒聖和茶聖,也是其中唯一的一對夫妻。兩人一個嗜酒如狂,一個愛茶如命,吵吵鬧鬧是常有的事。隻是七聖清高孤傲,因生難覓知音之憾,遂隱居靈丘,以避世人,難怪在場少有人識得,卻不知他兩位為何會在青州城開起了酒肆、茶寮。


  朱烈火自然知道茶聖言中敷衍,還是微笑道:“兩位真是好雅興,若非今日要事纏身,定要向兩位討一杯佳飲。”酒聖、茶聖當街露出淡淡的笑意,並未有讓道的意思。朱烈火依舊保持冷靜,問道:“兩位這是何意?”


  酒聖似笑非笑道:“我們一個賣酒,一個賣茶,你卻隻討一杯,到底是要酒還是要茶?”茶聖即刻冷淡道:“別想臨陣改口,今天有我無他,你也隻能討上一杯,甭想兩頭討好。你可要掂量清楚了,是要茶還是要酒?”


  兩人的酒肆、茶寮外擺著簡單的攤位、用具,須臾間酒聖取了一盞酒,茶聖取了一盞茶,兩人皆持杯遙遙遞出,竟是要朱烈火當場做出抉擇。這兩人這番明顯是故意胡攪蠻纏,要讓朱烈火陷入兩難境地,其用意有待斟酌。


  酒聖的酒在江湖中名氣極大,一線喉、暗香浮影、嶺上雪皆是酒中極品,引人垂涎,而茶聖的茶雖非婦孺皆知,但卻備受世家名門的偏愛,因為她的茶在靜心凝神方麵卓有奇效,對武者修心有著極大的助益,可謂千金難求。


  正當朱烈火猶疑未決之時,太白堂堂主傅青書朗聲道:“今有要事,豈能貪杯誤事?朱兄自然是要討上一盞茶。”茶聖聞言頓時露出滿意欣然的神情,而酒聖卻是一臉不忿,怒目圓睜瞪著傅青書。


  茶聖旋即臉色一沉,道:“茶敬友客,你惹惱了我家老酒鬼,似爾等惡客,自然不配飲用我的茶。”這性情也著實怪癖反複了些,忽見她鬥笠茶盞中騰起蒙蒙白霧,眾人隨即聞到一陣奇異茶香,繚繞鼻端久久不散。不大會兒盞上霧氣淡去,盞中已無點滴茶水。


  眾人聞香頓生警覺,後察覺異香並無毒性,便又放下心來。接著,一臉怒色的酒聖手腕一轉拋出酒盞,隨後隔空劈出一掌,騰空的酒盞登時被劈空掌力擊碎,酒水四散爆灑,點點滴滴竟發出滋滋的聲響,猶如烈火烹油,瞬間酒香四溢。


  茶聖一手以內力蒸發茶水,酒聖又一手神乎其神的劈空掌,雖無機巧可言,卻更能體現他們深不可測的修為。兩人看似因怒出手,實則是對太一教的示威,也確實對大多數人起到了震懾的效果。傅青書冷聲道:“兩位真要趟這渾水嗎?”


  酒聖、茶聖神色淡淡不言,顯然默認他們的目的是阻攔太一教。傅青書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言有所恃道:“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我這兒恰好有位特別的朋友要向酒聖討上一杯酒。其實適才我之所以言茶,也不過是君子不掠人之美罷了。”


  兩人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酒聖哼道:“也不是什麽人都配喝我的酒。”傅青書但笑不語,這時一個麵白無須的老者從太一教眾中踱步出來,其年紀比酒聖小不了多少,腰間懸著一個巴掌大的酒葫蘆。他在人前站定,道:“師兄,我討一杯酒也不可以嗎?”


  酒聖、茶聖瞧清來人麵容臉色微微一變,驚訝地相互交換了眼神,此刻酒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驚憂雜陳道:“師弟,怎麽你……”酒聖的師弟並不答話,徑直走近酒聖,重複道:“師兄,我討一杯酒也不可以嗎?”


  江湖中有一個酒仙門,門派雖小卻屢出珍酒,備受江湖豪傑的青睞。門中有一樁公案,也曾鬧得江湖中人盡皆知。門中酒方珍品雖多,但對已成絕響多時的酒中神品忘情,其配方曆來是門人鑽研的目標。


  據說酒仙門當代有師兄弟兩人,感情極為深厚,共同鑽研忘情配方,相互間毫不藏私。隻是在後來兩人出現分歧,竟一發鬧得不可開交,導致多年兄弟在一朝之間分道揚鑣。自此師兄酒聖避於靈丘山,而師弟酒宗杳無音訊。


  酒聖神思不屬地為其盛酒,茶聖神情有些複雜,問道:“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我們怎麽也打探不到你的消息。”酒宗平靜道:“往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和師兄感情深厚,我也真心為你們高興。”


  茶聖一時語塞,酒宗接過酒聖遞來的酒盞,飲後讚道:“師兄的酒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酒聖卻並不怎麽高興,心事重重道:“師弟謬讚了。”酒宗淡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為師兄奉上半盞酒。”


  眾人不免腹議這師弟好生小氣,師兄滿盞盛情,他卻隻回敬半盞。酒聖聞言臉色變幻不定,注視著師弟愣了愣神。酒宗取下腰間的酒葫蘆,就著手中的空盞斟了半盞。酒聖伸手接過半盞酒,低首細細打量,又微微一嗅,然後聲音微顫道:“真成了?”


  酒宗認真道:“不錯,忘情的配方,我得了。”酒聖神色一黯,默然半晌,悵惘道:“還是師弟有天賦,為兄甘拜下風。”酒宗搖頭道:“不是師弟我有天賦,而是師兄你俗務纏身。你何必要身陷其中呢?”


  *****

  沅滄江入海口,江北三角區域是青州城內城,亦是秦家本家所在,那座聞名天下的瓊樓便矗立在此。瓊樓上某層碧玉欄杆處,秦家掌門秦易扇遠眺外城,隻是勉強望得見大概形勢,具體的消息還得通過他身後管家的手,源源不斷傳至他的跟前。


  秦易扇錦衣玉帶,完完全全是鍾鳴鼎食之家的儀態,觀其麵容天庭飽滿,含福帶笑,唯有眼角閃爍幽微的光芒,令他少了富家翁的庸俗。兩子之中,秦少遊與其形似,而秦央與他神似,一般的知情識趣,一般的胸有丘壑。


  他意態閑適道:“世人隻道我秦家招攬高手以利誘之,可是那樣的交易總不讓人踏實,隻有心甘情願才是靠得住的。”他身後的秦家人皆安靜聽著,身側蓬萊艮部的杜先生卻拿不準道:“靈丘七聖,非我族類,如今那酒聖的師弟現身,這第一仗隻怕是打不起來了。”


  秦易扇不以為意笑道:“此言差矣,凡是孤高避世之輩,皆愛惜羽毛,極重承諾。這靈丘七聖人人皆欠我秦家天大的人情,我不曾向他們討要半分回報,皆是他們自己主動許下的承諾,他們自然不會違背。”


  *****

  酒聖挪步向茶聖靠了靠,肩緊著肩站在一起,然後反問道:“你不同樣身陷其中嗎?”酒宗深深歎息一聲,苦口婆心道:“秦家是蓬萊的巢穴,蓬萊的禍心天下皆知。你們維護秦家就是以整個中土為敵,違背蒼生大義。你們避世而居,不就是見不得人心不古嗎?”


  酒聖皺眉怔了怔,毅然搖頭道:“先不說太一教風評如何?有幾分值得相信?秦家廣結善緣,屢散家財救濟窮人,與我等又有大恩。今日他秦家麵臨滅頂之災,我們怎麽也要擋上一擋。”太一教攻打秦家並未大肆宣揚旨在鏟除蓬萊,正是因為人人皆是酒聖這般想法。


  酒宗怒目斥責道:“你這是是非不分,他秦家的恩是居心叵測的恩。你若繼續執迷不悟,難道真要我們師兄弟刀劍相向嗎?”酒聖頓了頓,平靜道:“你已得忘情配方,實力必然勝過我,酒仙門正好由你繼承,旁的也就不必再說了。”


  酒宗又將目光望向茶聖,茶聖語氣堅定道:“夫唱婦隨,老酒鬼幹什麽,我就幹什麽。”酒宗一時頗覺無奈,卻聽傅青書適時開口道:“先生替傅某出麵相勸,已然仁至義盡,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


  酒宗心中頓時有了決斷,抱拳道:“這些年多蒙收留,豈能再勞煩傅堂主?我與師兄本就有些宿怨,今日正好一並了結。”傅青書自然不好再言其他,酒宗對上酒聖道:“師兄,請吧。”酒聖抬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茶聖的頭發,兩人含著笑微微點了點頭。


  酒仙門的師兄弟隨即交上了手,而茶聖將目光投向了太一教眾。酒聖和酒宗皆侵淫劈空掌,又相互熟稔,一時間打得難解難分。不過酒聖招招留有餘力,而酒宗卻掌掌皆取要害,他心中隱秘的恨意突然宣泄出來,喝道:“師兄,你知道嗎?碧雲已經過世了。”


  酒聖渾身陡然一震,出招顯出凝滯之態,險些被酒宗一掌擊中,他趕忙凝神一番急攻挽回劣勢,然後驚聲問道:“什麽時候的事?”酒宗於苦笑中殺機顯露,劈空掌下悶雷陣陣,有攻無守,已然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他怒目噴火,切齒道:“她已經過世三年了。”


  酒聖麵露傷痛悵惘之色,他本比酒宗稍勝一籌,因心神不寧以致運掌失了節製,掌勢忽強忽弱,掌下雷鳴雜亂。酒宗嫉恨道:“你拋棄了她,可她這十幾年沒有一日不惦記著你,最後憂思難解而逝。我陪著她這麽多年,可她何曾看到過我。”


  另一邊茶聖手臂微微一擺,一柄烏黑短刀從袖中滑入手中,她身影如電倏然衝入人群,手中短刀沉沉卻帶出一串串血花,轉瞬間便連斃十數人,氣勢如虹,銳不可當。人群陡然傳出一陣騷亂,紛紛慌亂向後躲避,竟無一人敢攖其鋒。


  朱烈火猛然喝道:“你們竟然下毒!好卑鄙!”茶聖冷冷淡淡道:“對付你們這些魔教惡徒,何須談什麽光明正大。我們的酒和茶是那麽輕易敬出的嗎?為了不讓你們有所察覺,我們特意擇了毒性弱的,不過這也足夠了。”


  原來兩人方才貌似胡攪蠻纏,實則故意擴散茶香和酒香,兩物單論對人毫無危害,可一旦結合便即刻產生毒性。是時眾人已然察覺自身內息的異狀,若用之則蕩然無存,無物可用,若不用便又充盈丹田,一切如常,如此一來中毒者皆成待宰之羔羊。


  這毒香蔓延範圍不廣,但是太一教仍有不少人中招,尤其是坐鎮的高手皆在隊首。茶聖竟似化作殺神一般,每揮一刀便有一人倒下,然後她直向陰陽鬼、七堂堂主奔殺而去。刀鋒所向披靡,七堂堂主人人忌憚,他們即便不著道兒,與之也不過在伯仲之間。


  她此刻猶似一條翻江倒海的惡龍,太一教眾皆是蝦兵蟹將,完全是引頸待戮的份兒,他們何曾陷入這樣的處境?陰陽鬼忽然桀桀笑道:“找死!”他縱身向茶聖淩空撲去,居然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雄渾掌勢壓下將短刀擊偏。


  茶聖心生警兆,慌忙避開陰陽鬼猛烈的攻勢,驚道:“你沒有中毒?”陰陽鬼好整以暇地伸掌平托,一團真氣在掌心如龍遊走。他傲態畢現,頗為不屑道:“我神功大成,萬邪不侵,區區毒香能奈我何。”


  茶聖隻知這毒來自一位杜先生,毒性不強卻頗有奇效,絕非陰陽鬼所言那般不堪,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修到萬毒辟易的境界,頓生萬分的戒備。陰陽鬼在太一教一眾高手中鶴立雞群,自是意氣風發,躊躇滿誌地對著茶聖露出嗜血的笑容,心中真是好不痛快。


  陰陽鬼的烈火寒冰掌已臻大成之境,威力奇大,若非以此為憑仗,豈是天師三言兩語能勸動他生出爭雄之心?茶聖對七堂堂主來說或是匹敵的高手,而在他眼中不過土雞瓦狗,他自認這也是他高人一等的佐證。


  陰陽鬼撲殺茶聖,烈火寒冰掌施展開來,掌心一團忽陰忽陽的真氣極是厲害。茶聖的雄渾內息盡被粉碎,兩人走馬觀花般僅僅過了十幾招,便被陰陽鬼一掌掃中右肩,怪異的真氣在經脈中亂竄,整條右臂隨即被廢,短刀掉落在地。


  茶聖頓失再戰之力,唯有一味躲避,陰陽鬼猶如一座山嶽壓下,不消幾回便將其斃於掌下。那邊酒聖瞧見愛妻身亡,驚惶悲痛之間已然大失方寸,遂萌生死誌,幾招之間,與酒宗雙雙互被擊中心脈,頓時狂吐鮮血,傅青書大呼道:“先生!”


  酒宗搖搖欲墜,心知自己與師兄一般心脈盡斷,再無活下去的道理。其實他對師兄有怨無恨,現在齊齊赴死倒也平靜。他忽然懇求道:“傅堂主,我……我還想勞煩你最後一件事。”傅青書忙道:“先生但有所求,傅某一定辦到。”


  酒宗硬是憋著一股氣,道:“我希望傅堂主代我酒仙門尋一傳人。”傅青書微微一怔,然後鄭重道:“先生隻管放心。”酒宗回首望向酒聖,淡淡一笑便倒地身殞。酒聖稍稍支撐了片刻便也斷氣而亡,死時睜著一雙眼望著茶聖的方向。


  太一教眾不得不暫停起行,中毒者皆抓緊時間驅毒。不知何時兩側房舍屋簷上落滿了許多鳥雀,它們仿佛是為彌漫街頭的鮮血吸引所至,又好似在齊齊打量著街上的太一教眾,一縷淡淡如煙的琴音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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