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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一朝悟道 萬花逐流

  院中一株盤虯紅梅新葉將吐,含苞未放,梅影疏扶,斜斜落在窗前。夕陽餘暉為窗裏人的月白僧袍熏染一抹淡金,顯得寶相莊嚴,聖潔清寧。宋文卿言行雖逾矩隨意,卻難掩其天生近佛之姿,“玉佛”之號與之委實貼切。


  他不莊不諧坐在窗前,桌案上擺放著泛黃的天竺古經,以及其他用來印證的禪宗典籍。他執小毫寫幽奇,筆筆輕素,字字涓流,妙韻天成,直透紙背,一僧一影一卷一字,都入玄奧妙空境界,完全不受島嶼震動的影響。


  他在某個時刻停筆喚道:“子遠。”小和尚從隔壁疾步趕至,合十問道:“太師叔祖,有何吩咐?”宋文卿微笑道:“隨我去尋衛閣主。”小和尚好奇道:“太師叔祖尋衛閣主所謂何事?”宋文卿輕輕一敲子遠的光頭,道:“你稍後便知。”


  短短一日,雲夢海碧波複湧,火焰島震搖再三,隨著振幅越發劇烈,火山口也越發凶急,難免撩動諸人心弦難寧。雪鴻和木青龍即便再沉得住氣,但震浪沿著地麵重重席卷,旁人也隱約能夠瞧出他們眉宇間憂思的痕跡。


  日間據梁臨川推斷,七次地震過後蓬萊大陣將成,屆時萬象搜靈陣和五行周天劍陣孰強孰弱,將即刻立判。這幹係著島上諸人的生死和去留,甚至會對中土的未來產生深遠的影響,他們豈能安然無憂?

  莫子虛表示,時下隻要梁臨川坐鎮陣眼,保劍陣一日牢固不破,島上便會一日安全無虞。他強烈要求諸人現下無需都守在陣眼,虛耗精神,還不如各回住處養精蓄銳,以待來日應對變局。


  諸人深覺在理,且若劍陣不幸被破,火山噴發警示全島再醒目不過,也不至於延誤抗敵時機。各人離開陣眼後,或三五相聚商議,或獨居房中調息,或如宋文卿這般仍心念一物,倒也顯得格外灑脫出塵。


  黃昏時第三次地震平息後,宋文卿領著子遠尋到藏劍閣主的居所,向衛承景相求一事。衛承景稍一斟酌便爽快應允,後帶著兩人來到島上一片石崖前。崖腳亂石堆積,荒草枯生,他伸手摸索轉動其中某塊圓潤的石頭,石崖隨即現出一扇門。


  衛承景未有讓人一探幽徑的意思,子遠忍不住朝裏麵張望,黑魆魆什麽也瞧不見。衛承景微笑道:“這是敝閣藏劍之所,雖不說有多麽隱秘,但好在穩固安全,必不會受損於此劫。大師帶來的古經保存於此,倒也算妥當。”


  原來宋文卿所求之事乃是求衛閣主提供藏經之便,保全他從囚龍寺帶出來的一箱佛經。宋文卿雖未名動天下,但知情者皆知他是名副其實的禪宗高僧,況且他還是已故聖僧福靈的師弟,輩分之高世難企及,因此衛承景對其頗有敬意,連閣中藏劍重地也為其大開方便之門。


  宋文卿感激道:“多謝衛閣主費心,這些佛經孤本珍貴異常,對敝寺至關重要,這回被我帶下靈鷲峰,深感護全重責,如此也算了了我最後一點掛礙。”他又對跟在後麵的子遠說道:“日後,由你親自迎經歸寺,你可記住了?”


  他語態平凡隨和卻含著一種莫名的鄭重,子遠自然分辨不出其中的別情,也不太明白太師叔祖為何要將迎經重任交給他。他抬頭望了望幽深的石門,又望了望藏著機關的亂石,最後懵懵懂懂應道:“是,太師叔祖。”


  衛承景問道:“大師可要今夜存入古經?”宋文卿淡然道:“若是不幸陣破,那也是明日之事,今夜我還要進行最後一次釋經,完成第一卷釋本,也不算有始無終,明日我再將佛經存入貴閣重地。”


  論及眼下島上形勢,已呈風聲鶴唳之象,危險迫在眉睫,人人心弦緊繃,誰知宋文卿一反常態,居然還有閑心釋經,倒也是心寬似海。衛承景奇怪道:“大師難道對目前的形勢不擔心嗎?”宋文卿忽然淡淡一笑,寶相生輝,平和道:“蓬萊浩劫之局,並非無解。”


  衛承景精神一振,驚道:“大師有何良策?”宋文卿微微搖頭道:“並非我有什麽良策。諸法因緣起,緣起故無我,無我故空,那麽蓬萊又怎能奈我何?”衛承景凝神琢磨片刻,疑惑道:“大師的意思是……”


  宋文卿神情空淡寧和,看看天,看看地,笑談道:“我的生死,不由天,不由地,由我。”他笑談間氣魄頗雄,繼而又衍生出大慈大悲之氣概。他迎風含笑而立,如同拈花一笑的尊者,又道:“我若讓自己消失在天地間,蓬萊恐怕隻有望洋興歎。”


  衛承景驚怔地看著麵前年輕的僧人,一派空明淡和,無悲無喜,無懼無嗔。環顧島上諸人俱是有誌之士,對抗蓬萊矢誌不移之心,天日可表,可是若論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無畏淡泊,恐怕宋文卿當屬第一人。


  在這場浩蕩不可逆的洪流中,他雖無力挽狂瀾的能耐,卻有泰山崩於前而談笑風生的氣度,更有舍身飼虎的悲憫之心。就算中土擋不住蓬萊這股洪流,但這最後的抉擇還握在中土的手中,宋文卿業已坦然準備好以死濟之。


  這並非表明其他誌士貪生畏死,不如宋文卿舍生取義。若這群抗衡蓬萊的中流砥柱皆慨然赴死,蓬萊遺族見千年夙願落空,隻怕人人皆狂性大發,到時一群殺人魔星,誰又能阻擋中土血流成河?

  三人折回居所,用過晚飯之後,宋文卿打發子遠回房歇息,子遠見天時尚早,便稟了太師叔祖在院中練劍。院落寬闊,宋文卿也不怕子遠打擾,由著他在院中練習近來學會的劍法。他雖然不懂劍法,但也覺子遠造詣不高,卻勝在嫻熟質樸。


  他緩緩坐於案前,並未即刻執卷,而是特意瞧完子遠舞完一套劍法,然後才就著燭火研讀一段經文,不時閉目思索沉吟。月光落在梅上,梅影落在案上,涼風穿過東窗,佛子沉浸經洋。窗外小和尚越發喜愛手中的劍,窗內一縷念跨越距離飄蕩到很遠。


  隔壁院中,“劍轉七星”諸人與沈睿聚在堂中商談,氣氛有些沉重,以眼下緊迫的形勢,他們哪還有心思安枕。雲崢問道:“可問出來了?”楚青岩當即抱怨道:“不知道師父這是怎麽了,我苦苦求了半日,硬是沒有透露半點消息給我,也不知有什麽不能讓我們知道的。”


  旁邊的雲瓷偏頭憋笑瞅著楚青岩,又對著清鶴擠眉弄眼,正好被楚青岩抓了個正著,他佯怒道:“小鬼,又瞎嘀咕什麽?”雲瓷咧嘴笑道:“若是師父在此,或者師叔您再穩重幾分,些許能夠問出點什麽。”


  楚青岩被噎得如同吞了一隻蒼蠅,他在一寸山向來調皮搗蛋慣了,如今卻遇上了雲瓷這個古靈精怪的克星,爭執也不是,啞口也不是,氣笑道:“好你個臭小子,竟消遣起我來了。”兩人這一小小的鬧騰,引得諸人皆覺莞爾,沉重的氣氛不由緩和了許多。


  雲崢又問道:“雪鴻前輩呢?”蘇航微微搖頭道:“家師說了,事關重大,必須慎重。”言中之意同樣求問無果,諸人疑雲重重當頭罩下,他們多數人與蓬萊終極大陣幹係甚深,如今盡皆避困火焰島,由不得他們不謹慎多思。


  雲崢疑慮道:“雪鴻前輩和青龍前輩是中土武林最強之人,可對上蓬萊天地兩位長老卻還是力有不逮,如今青龍前輩道傷未愈,蓬萊又勢在必行,我們的處境隻怕不善。”楚青岩不免神色一黯,諸人皆知木青龍受道傷所累武功盡廢,著實令人生憾。


  諸人又胡亂猜想了一通,也未能窺得一二。雲崢瞧見沈睿靜坐不語,知他因著祖父沈南公的緣故,平日雖貌似言行如常,笑泯前仇的模樣,但他一般會避著龍門中人,若是乍然遇上也不太言語。雲崢特意問道:“沈公子素有慧智,可有什麽獨到的見解?”


  沈睿聞言合上手中折扇,思索道:“雲掌門謬讚。我猜測在我們與蓬萊對抗前後必有一場大變,而這場大變值得我們所有人甘冒奇險。”果然沈公子一語抵過千言萬語,諸人捫心細細琢磨,迷霧重重豁然有了方向。


  顧驚仙順著沈睿的話頭,若有所思道:“這場大變或將改變我們甚至是整個中土的窘境,不然家師和木前輩也不會如此守口如瓶,可到底會是什麽,能夠逆轉中土和蓬萊之勢?”顯而易見,這位冷若冰霜的女子認同沈睿之言,這可是她難得的表態。


  雲瓷最見不得沈睿占據上風,一雙黑眼珠子轉來轉去,陰陽怪氣道:“顧姐姐,這其中有變誰不知曉,睿哥哥說得倒是玄乎,可卻沒說出什麽實質的東西。若是知道此變為何,那才叫有本事。”


  顧驚仙啞然失笑,這情形更是難得,她知道雲瓷人小鬼大,故意問道:“那你覺得此變為何?”沈睿對雲瓷的嘲諷恍若未聞,也根本不在意稚子的觀感,倒是從顧驚仙的話中感到隱約的維護,心中好不舒坦。


  雲瓷心思玲瓏,瞧出沈睿平靜麵容下的得意,暗暗較勁道:“自古強弱相對,弱者遇強不避,要麽是沒了退路,隻能誓死一搏,要麽是以身為餌,等待一場大變。我們必須承認蓬萊勢強,我們勢弱,但這一時之弱也沒到退無可退的地步,那麽我們就很有可能就是誘餌。”


  一個十一歲孩童爭強的無心之言令諸人皆是臉色一變,紛紛陷入沉思之中,連沈睿也垂目思索起來。雲崢努力維持心緒平靜,認真道:“你接著說。”雲瓷瞧著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對著沈睿得意地努了努嘴。


  楚青岩看見雲瓷那股膩歪的勁兒,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小光頭,催促道:“快說。”雲瓷不滿地瞪了一眼楚青岩,也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又圓又光的腦袋,有腔有調道:“雖然我們是誘餌,但目標卻不是上鉤的魚。”


  楚青岩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疑惑道:“你在說什麽?”雲瓷搖頭晃腦解釋道:“有魚,有誘餌,卻沒有釣魚的人。”他這樣的解釋令楚青岩愈加費解,如聆天書一般,急得抓耳撓腮,雲瓷不由奉上一對嫌棄的白眼。


  沈睿受雲瓷分析的啟發,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不由接話道:“這情形類似於聲東擊西。觀最近蓬萊接二連三的出手,皆是一二長老就讓中土大派損失慘重。我猜測以島上眾人的重要,且千年時機又迫在眉睫,他們絕對會格外重視,出動的高手必較以往任何一回都要強大。”


  雲瓷聞言不由連連撇嘴,以示對搶話的不滿,沈睿接著道:“我們正麵肯定擋不住蓬萊的攻勢,留在島上也隻為吸引蓬萊大部分高手,起到的是牽製的作用。控製不住咬餌的魚,那麽我們就不是釣魚的人。”


  雲瓷嘀咕道:“這還用他說。”沈睿雙眼定在虛空,鄭重其事道:“這應該是兩位前輩計劃中的第一步,是為真正釣魚的人創造條件,而要釣的魚也不是準備攻島的人。”雲崢恍然道:“你是說……”


  堂中諸人驟生戒備之心,虛空中異樣的氣息陡然籠罩下來,打斷了雲崢接下來的言語。這氣息漫如汪洋無垠,來得極其突然,潮汐般一浪又一浪從空中湧來,卻又不似夜風襲人。更令人驚奇的是,被這氣息包裹的諸人,皆有旭陽開泰之感,渾身血液流速強勁,整個人如沐春風,神完氣足。


  這突如其來的氣息實則無害,反而有利,但諸人對這古怪依然不敢掉以輕心。蘇航忽道:“好像是從隔壁傳來的。”諸人即刻起身向隔壁院落趕去,當推開宋文卿所居的院落門扉後,他們都被眼前的異象驚住了。


  院中無燭,月光輕柔,可諸人的視野裏卻有一種奇妙的明亮,諸物清晰,曆曆在目。那株紅梅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綻放,仿佛能夠聽見花開花落的聲音。花瓣紛飛如紅雨,落在院中,落滿宋文卿寂寂一身。


  乍眼望去,宋文卿身軀斜倚,左手托著右頰,左手握著經卷,狀似形容放浪的慵懶書生。待瞧得仔細,隻見他雙目闔上,麵容靜謐,呼吸輕緩,保持著不羈的坐臥之姿,靜如山石,實際上他是入了禪定。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被吸收容納於體內,他整個人氤氳著一團驚人的光華,似乎隨時都要立地成佛。那股潮汐般的氣息正從他的體內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院中的紅梅受其浸潤,神奇地煥發了勃勃生機。


  諸人何曾見過這般異象,皆覺麵前好似一場夢境。子遠被外麵的動靜驚醒,起身推門出來張口欲喊,雲崢趕忙擺手製止了他,又招手讓他來到近前,低聲道:“你太師叔祖正在緊要關頭,切不可打擾他。”子遠懵懵懂懂答應了。


  雲瓷伸手一把拽過子遠,好奇道:“你太師叔祖是怎麽回事?”子遠抬頭看看太師叔祖,煞是費解他讀經時打起了盹兒,為何會引得大家興師動眾。雲瓷瞧清楚子遠的神情,便明了他知道的也不比自己多,遂不再向他打聽。


  玄妙的氣息滔滔不竭地從宋文卿體內湧出,層層疊疊,前赴後繼,依稀有氣浪相擊的聲音,肅穆如佛國梵音。越是靠近,諸人越能感覺這股氣息對自己的神奇功效,感覺肌理也漸漸煥發了盎然的生機。


  雲崢忽地福至心靈,道:“高僧有悟,顯露異象,普降甘霖,惠及眾生。這是一個難逢的機會,大師入定參禪產生的氣與意,對我們修行極為有利。若有意,今夜可以在院中打坐練功,也可擔起守護之責。”


  諸人紛紛讚同雲崢的提議,連修為稀鬆平常的沈睿和子遠也留了下來。他們悄然在院中長廊盤腿坐下,靜心運轉內息遊走大小周天。因著玄妙氣息的緣故,藏在丹田經脈中的真氣,遊走暢通無阻,並逐漸變得粗壯遒勁,最後與體外自然之氣交感,反哺自身,進益可觀。


  宋文卿絕對想不到他這最後一晚的釋經,竟會在徜徉禪宗經文時,機緣巧合一朝頓悟。他神思遨遊間放下實體遁入空界,進而還能給旁人帶來莫大的益處,這絕對是江湖史上千載難遇的奇跡。


  他先前認真瞧著子遠練完一套劍法,依稀是道宗的入門劍法——太乙劍法。太乙劍法雖非精妙玄奇的劍法,但正因簡單反而更能融合道家的思想。由心無塵埃的子遠舞來,古樸中竟還透著一絲道韻。


  宋文卿瞧完一遍便再也不顧子遠,今夜或是他一生最後一次釋經,他也覺得今夜與往昔有些不同。夜風吹得他的心緒有些微微起伏,許多雜念紛至遝來。他想起了師兄對自己的縱容,想起了囚龍寺遭劫的可怖場景,想起了一抹明媚清麗的倩影。


  天竺古經釋本第一卷就差最後一筆便可完結,宋文卿重讀古經和已釋的文字,新的感悟如無數條河流,曆經崇山峻嶺,等待最後的水到渠成。燭火、月光、梅影、經卷、小毫……,所有的物什慢慢在他眼中變得模糊起來。


  禪宗釋經並非懂得梵文便已足夠,釋經人的悟禪天賦才是最重要的,一啄一飲,皆有定數,一思一念,都論機緣。神遊之間,那些梵文仿佛從泛黃的紙卷上漂浮起來,盡皆飛入宋文卿的體內,懸浮在他內視的世界裏。


  梵文彎曲的線條開始抽離,如同龍蛇上下遊走,隨即化作一位青年僧人。他領著老夫子家的獨子來到囚龍寺有名的萬級石階前,少年好奇地打量石階兩側姿態各異的佛像,然後問道:“你要帶我到哪裏去?”


  青年僧人麵無表情道:“我要帶你到另一個世界。”少年不解道:“什麽樣的世界?我原來的世界不好嗎?為什麽要帶我到另一個世界?”青年僧人遙指萬級石階盡頭,不悲不喜道:“那裏有僧尼三千,不染紅塵。不是原來的世界不好,而是那個世界需要你,你是希望。”


  少年眨巴眼睛道:“我不懂。”青年僧人淡淡道:“日後你就會明白,這是命數,也是機緣。上去吧。”少年垂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踏上石階向山頂攀登,他登了幾步忽然想問這是什麽山,可轉身卻不見了青年僧人。


  石階下一個清麗明朗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女子喚道:“宋文卿,你下來啊。”少年低頭看見自己身量寬大,著了一身月白僧衣,他望向迎風而立的女子,搖頭道:“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能在一起。”


  女子怒氣衝衝道:“跨下那一步有那麽難嗎?離開你現在隔絕紅塵的世界,回到你原來的紅塵中去。你和我本來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們為何不可以在一起?婆娑世界,僧尼三千,也不差你這一個。”


  短短的石階卻是天塹鴻溝,宋文卿沒有勇氣走下石階,他不知道師兄“希望”之語是否玄虛,但他自身已然有覺,冥冥中有什麽引導著他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他有些悵惘道:“我不能離開我現在的世界。”


  女子忽地淚眼婆娑,珠淚滾落,她掄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咬牙道:“你不能離開你的世界,我就進入你的世界。”女子毅然抬腳踏上石階,宋文卿瞧見那女子化作一抹紅色,如春日的陽光照進他黑白的世界,染上一層明媚的暖色。


  宋文卿怯懦地沿著石階向上奔跑,一點也不敢往身後看一眼,兩側上千佛像正咧著嘴嘲笑他。奔到萬級石階的盡頭,麵前陡然出現一處火山口,裏麵的熾熱撲在臉上,灼得他麵目生痛。


  他靜靜立在火山口旁,聽聞遠處傳來廝殺慘叫的聲音,感受到中土動蕩,生靈塗炭,生死緊迫一線。他決然縱身一躍跳入彤彤火山,卻跳入了一個似真似幻的世界,過往縈於心懷的執念盡皆化為虛無,空空如也。


  宋文卿盤坐在內視世界的虛空,所有著眼的實體化為漂浮的梵文,緊緊包圍著他。天竺古經的要義似乎皆化作他念,諸般禪宗思想、大德精粹都蘊養著他的靈魂,他諸識無聲無色,理體空寂明淨,自塑琉璃尊身,熠熠光輝透出體外。


  期間,雪鴻和木青龍有感前來查看,暗中瞧清院中的景象,便又放下心來。木青龍微笑道:“福靈聖僧渡他上靈鷲,為師弟,果然是個奇人。”雪鴻嘖嘖稱奇道:“禪宗有些玄乎的東西,看來不是無稽之談。”


  拂曉時分,天際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宋文卿的身上,他渾身淡白的光華盡斂己身,玄妙的氣息也戛然而止。他陡然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照進他的眼中,瞳孔泛著一抹淺金。他伸手折了一枝近窗的紅梅,看了一眼長廊上逐漸醒來的人,迎著朝陽微微一笑。


  *****

  雲夢海波濤洶湧,湖魚躍岸,往昔雲水一色的景致不複存在。春紫真和楚寒心立在湖邊,眺望水波蕩漾的深處,身後默然站著一群蓬萊族人。人群擁圍的五位老者俱是雞皮鶴發,年歲極長,卻個個眼中精氣龍遊,氣息浩如淵海,令人捉摸不透。


  春紫真雖然依舊孤高,言中卻難得有一絲客氣,道:“易扇傳來消息,秦家已經暴露,太一教傾巢而出,他無暇脫身,所以才麻煩五老前來。”蓬萊五老皆是蓬萊老輩高人,分別名為靈始、靈真、靈元、靈皇和靈玄。靈始開口道:“地尊客氣了,祖輩世仇,但不敢忘。”


  春紫真以目示意,不再多言,楚寒心對差點被自己滅教的太一教自然不太看重,有些奇怪道:“太一教怎會發現秦家?”春紫真眉梢微挑,冷冷道:“你忘了太一教有個天師嗎?雖然傳承本族的占卜秘術有缺,但仍有奇效。”


  楚寒心恍然道:“原來如此。其實秦長老缺席與否無甚緊要,木青龍已被天尊所傷,形同廢人,島上唯一能入眼的雪鴻,也是地尊您的手下敗將,餘眾何足道哉。秦長老在青州手握無匹的力量,正好可以拿下巫千雪等人。”


  春紫真素來孤傲性厲,睥睨乖戾,此刻卻罕見一絲凝重,冷哼道:“功虧一簣的事還少嗎?即便十拿九穩,我們也不可麻痹大意。”楚寒心暗中有些驚詫,應道:“地尊所言極是。我定會小心,將那些人留下來。”


  春紫真眸光一頓,道:“不,寒心,你另有任務。”楚寒心猶疑問道:“什麽任務?”春紫真鄭重其辭道:“你入島之後任何事都不用管,隻要殺一個人。”楚寒心奇道:“誰?”春紫真眼眸半闔半開,殺意流瀉,一字一頓道:“梁臨川。”


  楚寒心聞言怔了怔,在他心目中雪鴻之流才是他此行的對手。春紫真一眼看穿他的心意,淡淡問道:“你是否覺得讓你去殺梁臨川太過大材小用?”楚寒心默然不語,顯然是默認了此念。


  春紫真頓了頓,道:“你可知道千年前正是因為龍門祖師以造化棋盤逆轉萬象搜靈陣,才令我族先輩功敗垂成。即便島上所有人都逃了,也不能放過梁臨川,萬萬不可再有讓敗局重演的可能。”


  楚寒心聞言沉思半晌,頗有信心道:“地尊放心,我一定會取了他的項上人頭,毀了造化棋盤。”春紫真神色平淡道:“你以為梁臨川那麽好殺嗎?他們不是愚笨之徒,定會安排高手貼身保護,你不費一番功夫是殺不了他的。”


  楚寒心心下不以為意,道:“有二尊入島,五老隨行,島上還能有什麽高手保護他梁臨川。”春紫真不理會楚寒心真實的心思,有些不滿地慨歎道:“帝生……,一向散漫慣了。”楚寒心平靜勸道:“此次攻打火焰島事關重大,天尊自有分寸。”


  蓬萊十位長老,無一不是蓋代拔萃的人物,素天心消失無蹤,陳清玄廢於苗疆,張聽柏困在火焰島,林婉君和慕容太陰皆生死不知,剩下五位長老本計劃全體出動,由此可見蓬萊的重視。


  其中閻帝生、春紫真、楚寒心皆是最可怕的高手,高山仰止,中土幾無攖鋒之人。如今就算秦易扇缺席,蓬萊最強的三位長老入島,公孫純陽於翠環山策應,火焰島的處境可謂極其糟糕。


  春紫真忽問道:“大陣何時布成?”楚寒心回道:“公孫長老說,最後的搖光陣圖將會在明早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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