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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戚帥的疑惑

  時間這東西,有時候真的經不起咀嚼,一晃就是好久。太忙吧,不知道為什麼而活;太閑吧,又覺得可惜。就像這一個月,我每天都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雖然各方面都有進展,但每逢寂夜,總覺得心裡落落的空虛。這個世界算不上美好,也算不上醜惡,但無論好與壞,我總覺得自己彷彿不屬於這裡。有時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多愁善感,因為不論多麼難過,明天早晨擦乾眼淚,洗乾淨臉,還得上班。


  但真正靜下來思前想後,我覺得之所以我這麼不踏實,還是因為馬上要面臨一次大考,心中確實有些膽怯罷了。


  臘月二十一這天夜裡,九鬼政孝、夙和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同來了我這裡。我看看他們,讓那個新人先摘下斗篷,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長相普通,右側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長條形燙傷,倒是典型的日本浪人模樣。手裡捧著一長一短兩個布袋子。九鬼政孝介紹,這個人叫做炙,是雜賀眾的下忍。


  我打斷他問道:「雜賀眾?鈴木重秀?」


  九鬼政孝答道:「正是雜賀孫市,也即是先生所講鈴木重秀的火炮眾。先生真是博記強聞!」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九鬼政孝繼續說道:「在與信長的作戰中,炙因鐵炮走火,傷了鈴木重朝,被其兄重秀趕出雜賀眾,流浪在關西一帶已近半年。先生上次交代,要我選取可靠人選,我既向先生推薦此人。」


  我問道:「既是雜賀眾出身,想必鐵炮技術出眾吧。」說著看向炙。


  炙點點頭,卻不說話。這個悶葫蘆,我不禁笑了。九鬼政孝介面道:「先生,此人言語不多,但技術頂尖。既擅長步射,也擅長騎射,乃是一等一的鐵炮高手!」


  我嗯了一聲,又看向了炙。我雖然需要人才,卻不需要不會講話的品種,於是眼神里已經有些冷淡。炙也不看我,而是解開了布袋。長布袋裡是一支鐵炮,也就是明清兩代所稱鳥銃。短布袋裡是一支手炮,也就是截短了槍身、可在馬上射擊的鐵炮。我眼前頓時一亮,放棄了剛才不愉快的想法,誠懇問道:「炙,你這兩支鐵炮,與大明火炮營相比如何?」


  等這個人一開口,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個純技術流,而且是最頂尖的那種。如果一定要給他定個級,大概就是現代微軟公司核心源代碼工程師那個級別的吧。


  只見他滿臉不屑的從明朝仿製東瀛火炮講起,分析了雙方軍械、戰術、訓練等各個方面的差距,尤其是馬上騎射方面,雙方几乎沒有可比性!單就技術而言,從裝填、擊發、射程等方面,雙方差距也是十分巨大。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竟講了近一個小時。


  我聽得津津有味,他講的唾沫橫飛。可待到講完鐵炮,他一閉嘴,卻又再不開口了。我心中暗笑,這樣的人其實有一個好處,就是單純,他需要的不過是你的肯定,還有就是發揮才能的空間,我需要這樣的人。於是我問他:「你可願意效忠於我嗎?」


  炙抬起頭,目光直盯著我道:「用完了我,你會趕我走嗎?就像雜賀孫市。」我知道,這是被傷透了,想必此人曾誓要效忠雜賀眾,卻因過失被掃地出門,心中有陰影。


  我想了想,很誠懇的道:「獻出你的忠誠,我當待你如兄弟,就如九鬼一般。有我的落腳之處,既有你的家。」炙啥也不說,收好鐵炮,納頭便拜。於是我接受了他的效忠,並囑咐夙,照他手中所持一長一短兩支鐵炮,再各準備兩支。夙領命,表示速辦。


  到了夙開講,又是另一般光景。明朝雖閉關鎖國,但官方朝貢貿易並未關閉東瀛的窗口,故政策上沒有障礙。經過談判,他最終選擇了與九州、本州各一家商會合作。由於之前越后屋和我們有過很愉快的貿易,且大明市場十分廣闊,這兩家商會非常積極,第一批貨物已運至港口卸載。


  由於貿易方涉及駐軍,明朝關稅已降至不足一成半,夙騰出成本委託了本地最老字號的騾馬幫代運,根據目前各方面成本測算,開始階段每月的實際分紅收入可達1500貫以上,以後當視業務量逐漸放大。此事的全面協調均由姨夫燕雷出面,各方面均無障礙。另外,他已與兩家分別談妥,在運輸渠道上,專門為我們留下隨時可行的綠色通道。


  這樣的效率,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根據後世折算,每月1500貫大概相當於100萬人民幣左右,雖然目前總量不大,但會慢慢增值,再加上這本來就不是我的追求,因為終有一天,我們將失去明朝市場,於是便一再強調,利潤可以讓,渠道要暢通。夙領命,表示明白,三人去了。


  商路建立起來后,住宿等條件相應水漲船高,我也多次表示讓他們加緊學習漢語,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說實話,今天晚上的這兩條消息,對我來說宛如及時雨,不然我真的沒有信心去面對戚繼光戚都督這個最終BOSS級的人物。至於現在,既然大考要來,那就讓他來吧。


  該來的,總會來,臘月二十七這天終於來了。年謠稱:臘月二十七,宰年雞、趕大集,這天營院里殺豬宰雞,十分生動,上店趕集、集中採購之人絡繹不絕,春節所需物品都在置辦之中,鎮上的集市十分紅火熱鬧。


  而我的心卻不在這裡,因為營區中軍大帳里一片肅靜。我的身份是絕沒可能進帳聽訓的,裡面都是把總以上的軍官,因為大帳正中坐著一個人,就是寫下「封侯非我願、但願海波平」的著名將領戚繼光。春節前,他照例到各個駐防點巡視,往年錦州這裡都是第一個來,今年不知為何,卻放到了最後。


  訓話慰問完畢,時間已近黃昏。我哪兒也沒去,就在營房裡定定等著。傳令兵來的時候,我早已收拾停當,直接跟他就去了,這倒弄得這傳令兵十分詫異。


  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將領,我心裡感慨萬千。偉人的肩膀寬厚,站的下時代,扛得起朝綱,但他終究也是個人,也會老。面前的戚都督,已然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他坐在中間,旁邊只帶一個侍衛,右首則站著葉思忠。叫我進來,葉思忠朝我笑笑,我看了他一眼,表示收到。


  進門后,我欠身抱拳,按軍禮報道:「輜重營管事孫啟藍見過都督!」


  老都督揮了揮手,表示禮畢。我直起身,站在他座位的斜對面,就那麼看著他。他也不說話,就看著我。我知道,這是一種心理戰術,要知道前世的清潔工生涯里,我經過了最嚴格的心理訓練,這些內容都是練習百次以上的。誰先說話,誰就輸了。


  但又一想,戚繼光貴為地方軍事主官,日理萬機,沒有時間跟我玩對對碰,若是我一味強調輸贏,必為他所不喜。於是我抱拳請示道:「不知都督喚下官來,有何事安排?」


  戚繼光又盯了我一會兒,方才問道:「孫三,孫啟藍,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微微一笑,方才答道:「都督既然知道我孫三的名字,想必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了。何必再問?」


  戚繼光拍案道:「正因為查了你,才疑惑更深!」


  說著,他站了起來,往前踏了一步,這樣的動作是更高明的心理施壓,見我不為所動,他接著說道:「思忠日前向我推薦,說你思維敏捷,行動果敢,是驍騎長才!你六歲喪母,十三歲時父親與大姐為倭寇所傷,你是姨夫撫養至今。你自幼不成器,懶散疲敝,不學無術,長至十六歲一事無成。但去年隨家人解糧至此,卻突然開竅,仿若脫胎換骨,更擊殺韃靼人勇士哲別阿古魯!那是阿古魯啊!本都督多方派人圍剿都未可得,反為他傷了多員猛將,他豈是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草民能夠制服的?」


  而後,他換了個姿勢,背對著我負手而立,繼續說道:「近日,你解救扶桑人百地丹波合生於水火,據查,你們確不相識,你又藉此機會收服了扶桑忍者一行,主動開啟商道,這些手段,甚是高明,包括盧澤平的死……」他扭頭看了我一眼,方才道:「也與你必有牽連。孫啟藍,你告訴本都督,你到底是誰?」


  嚯!功課做的夠紮實啊!把我祖孫三代都挖出來了!嘖嘖,厲害!我深知,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必有他們的過人之處,而且由於信息不對稱,跟他們最好別耍花腔。但是,我早料到有這麼一天,很久前就開始準備,所以絲毫不會恐懼無措,我現在面對的,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一道填空題。我填多少,就得多少,看似我處在絕對弱勢,實際上我根本利於不敗之地。很簡單,因為他所了解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但我所了解的他,卻是由生到死!

  這就是開掛的厲害之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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