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訣別與希望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和葉思忠就陪在戚都督身邊,說的直白一些,就是想陪他走完這人生的最後一程。
看得出來,戚都督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不好,有時清醒有時迷糊,神智也模糊不清,總是前腳說的話後腳就忘。
我和葉思忠對此事總是背地裡默默嘆氣,當面卻總是笑臉相迎,就是想讓戚都督能夠比較愉快的擁有這段時光。
我們每天陪著他在庭院里小坐,談談西洋的情況和世界格局,講講海軍的發展和技術的革新,戚都督的眼光依然獨到,總是能一針見血的點出問題的癥結,作為當事人的我對此除了敬佩,還是敬佩。
儘管他沒有現代的知識做基礎,但是卻有著無比豐富的經驗,這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別人也無法帶走的。
談的多了,我才發現他是在用這種方法向我傳授經驗,或者這對雙方都是最好理解、最好接受的方式吧。
第五天,不悔和墨回來了,帶著我交給他們的任務成果。
傳回的結果讓我不免心中擔憂——相較於前一世豐臣秀吉的三十萬兵力總規模,這一世的羽柴秀吉、柴田勝家因為分別派兵,且東瀛國割據已成,兵力實際消耗有限,這次的總兵力達到了近四十萬人!
其中,佔據京都以西的羽柴秀吉派兵二十二萬左右,由歸順后的島津義弘、毛利輝元以及福島正則等人主要統帥,並九鬼嘉隆、藤堂高虎等人統領的水軍一萬人,合計二十三萬人,由清津登陸,由高麗北部向南突進。
領地偏東的柴田勝家則派兵十七萬左右,雖然兵力較少,但作戰實力卻猶在羽柴軍之上,由二十二歲的「獨眼龍」伊達政宗和上杉景勝統領,從釜山登陸,由東向西傾軋高麗領土!
高麗棒子已經百多年沒有經歷過戰爭,高層終日忙著聲色犬馬,底層每日為了一口飯吃蠅營狗苟,結果在東瀛兩軍夾擊之下完全不堪一擊,國土已經縮水八成以上!
除此之外,雙方還有大概十一二萬人的預備隊留在肥前國,也就是長崎一代,如果需要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近五十萬敵人,聽了彙報,我和葉思忠都有些無語。戚都督沉吟片刻,卻發聲道:「當初我在薊州之時,受首輔委託,曾多次遣人前往東瀛刺探。東瀛之兵雖然悍勇狂放,但受限於身高過低、力量有限,頭腦亦簡單粗放,配合極差,按照之前的實力對比,我朝精銳可以一破五,私以為實不足為懼!」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就好像理應如此,別無其他的可能,換句話說——天經地義、春華秋實,如果不這樣反而不正常一般。
我和葉思忠不由得對著戚都督拱了拱手。我朗聲開口道:「如果能說服小皇帝出兵,海上的戰鬥倒是不足為懼,敵船雖數倍於我,但我卻視之如草芥。只是陸上.……我卻幫不上什麼具體的忙了。」
葉思忠在一邊微笑道:「啟藍,你若能夠抵擋住東瀛水師,那便是頭功了,至於陸上.……」
他重新扭頭看向戚都督,正色道:「都督明鑒,今年來遼東總兵李成梁日益老邁,其九子逐步上位,最令人矚目者乃其長子李如松。因戰功累遷署都督僉事,神機營右副將。主戰派里,以李如松呼聲最高。此人英勇善戰、頗有謀略,若統遼東兵出陣,實不畏倭寇數倍之敵!」
戚都督點頭皺眉,似是有心事:「李如松此子之名我聞之久矣,可以做前敵總兵。但遼東兵多以步戰為主,機動性差強人意,突擊力確遜兩籌,我擔心他們難以應對倭寇的海陸運輸、聲東擊西之法!」
葉思忠忽然站起身來,再次向戚都督拱了拱手:「都督,當初您留下三千南兵,如今我已將其打散充實到薊州大營各分隊中充當骨幹,**新兵。近幾年日夜操練,士卒們進步神速!我已從大營中精選三千精銳騎兵,組成騎兵營,戰鬥力足可當得都督所言以一當十!」
戚都督雙眼放出精光:「三千南兵原為精銳,開枝散葉更是令兵勇倍增!你做的甚好。只是不知這支騎兵作何稱呼。」
葉思忠一愣,隨即拱手笑道:「尚未起名,還請都督示下!」
戚都督一笑,回頭望向了我:「啟藍,你向來最有主意,你且說此騎兵團作何稱呼為好?」
我微微頓了一秒方才答道:「這支騎兵脫胎自都督抗倭之軍,如今肩負保衛國門安定之重任,鏗鏘鐵蒺藜,惟願保關寧。我看不如就叫關寧鐵騎吧!」
「關寧鐵騎.……關寧鐵騎!」戚都督暗頌了幾遍,一排桌子,連叫了三聲:「好!好!好!」
隨即掃視了我和葉思忠一眼,哈哈笑道:「就叫關寧鐵騎!就叫做關寧鐵騎!」
葉思忠也是激動非常,見戚都督笑的暢快,更是愉悅的望了我一眼。
自從他來此之日,便沒見過戚都督如此歡欣,這會兒為了關寧鐵騎的命名如此愉悅,我們也均從心底感到慰藉。
誰知這世上少有的錦上添花,多的是樂極生悲,戚都督歡暢大笑幾聲之後,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漲的滿臉通紅,劇烈的咳嗽伴著猛烈的哮喘,幾乎感覺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我們慌忙上去扶住戚都督,幫著他輕捶著背,讓他緩一口氣。
停住咳嗽的一瞬間,戚都督「哇」的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仰面就倒,我們連忙將他扶住,防止他倒在地上!
七手八腳將戚都督扶上卧榻,我伸手搭上戚都督腕脈,綠色靈氣透體而入,所得到的結果令我渾身冰冷!
戚都督生機已絕,此時他的脈象枯竭的宛如一個死人!
我真的不願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我卻又十分確定——這位為了大明朝邊疆穩定、海防牢固奉獻了一生的老人,恐怕最多不出三天,便要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從此永恆長眠了!
緊握著戚都督的手腕,我整個人宛如僵住一般,放不開、拿不下,只能任由淚水緩緩滑落!
戚都督緩緩睜開眼睛,輕輕晃了晃右手,將我的手腕反握在手心裡,用力緊緊捏著,嘶啞著嗓音道:「啟藍,書信我已於三日前送出,此時應該已經到了申時行大人的手裡。他身處廟堂之上,最知道此事輕重緩急。」
說到這裡,戚都督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我連忙扶他躺下,在戚興國等一眾親屬淚目之中,只聽老人家繼續毫不遲疑的道:「我是自家知自家事,你不必操心我。話不多說,既然已有第一手情報,那你即可上京,見到申時行大人之後,聽他安排吧!」
說著又望了葉思忠一眼:「思忠,你也走吧!馬上趕回薊州大營,整頓關寧鐵騎。如今國庫雖比前朝充盈,但仍疲敝不堪。高麗戰事貴在速戰速決,強大的騎兵當為首要之重!速去備戰!速去備戰!」
葉思忠也是雙目流淚,卻應是也不是,不應是也不是。
戚都督忽然笑了笑,抬起手拉著我倆的手腕,用力晃了晃道:「大明的未來就在你二人的身上!切莫在此做惺惺小女兒態!路放翁詩云: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我此刻萬分理解陸放翁之情懷,萬事只能拜託你們,若是大事可成,我在地下也可含笑九泉!」
這話說得我更加難過,幾乎又要落淚。戚都督大手一揮,幾乎是厲聲的道:「快去!快去!別在這裡惺惺作態,快去辦你的大事吧!」
說完,他又回頭望著幼子戚興國,嚴厲的道:「興國!你隨著啟藍一起去。今後事啟藍為兄長,萬事學著、聽著、候著,你可明白?」
戚興國大哭跪地,他兄弟五人均在錦衣衛任職。這次父親病重,可錦衣衛內部水深似海,五兄弟不敢同時請假,只得派遣幼弟先行回家,照看父親——同時也是在萬一之事發生之前,能有人及時通報,幾位兄弟能有機會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
見父親吐血不止,戚興國知道父親最期不遠,本該立即告知兄長趕緊回來,共同給父親送終,可是父親此時竟然讓自己隨啟藍一起遠走京師!
戚家家風極嚴,戚繼光唯獨怕老婆,但他之言對於五兄弟卻宛如聖旨。戚繼光讓他走,自是不肯讓他留著給自己送終。想起這一去就和父親生離死別,戚興國不由得放聲大哭、衣衫盡濕。
一屋子人無不惻然,戚都督卻笑望著我,眼神里滿是希冀。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眾皆愕然。我拍了拍戚興國的肩膀,望著戚都督拱手道:「都督在上,啟藍思量,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都督且先與二叔祖吃幾年悶酒,等啟藍在人家耍的夠了,自然便下來請益高明!」
戚都督奮然起身,雙眼放光:「好!豪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自見到啟藍便知你非比尋常,想不到竟有如此情懷!我敬你少年英雄,你們就放手去干吧!」
我對著戚都督拱拱手,斷然道了聲:「珍重!」便轉身尊卑離去。
走到門口,戚都督的聲音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啟藍!」
我本來硬著心腸往外走,聽到這個聲音,心底猛地一顫。我停住腳步,卻不敢轉身。
戚都督嘆了口氣,再次開口:「啟藍,我知道你師父料事如神,但是我真的希望這次他的預料是錯的!」
我頭也不回,對著戚都督拱了拱手,堅決的道:「一定!我保證!」
說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下戚都督留戀的目光,久久盯在我們身後不曾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