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 106 章
「……從夏朝起, 縱觀歷朝歷代,但凡亡國禍亂哪朝不是先起於女禍?不信且看前數幾代治年間,百姓衣食有餘, 給人足,任誰見了不得道聲是盛世之相?可結果又何?僅劉貴妃一人足矣敗之!」
殿中的內閣重臣言辭激烈,語氣萬分痛惜,隨即朝高階御座向抬手, 高聲道:「臣自知忠言逆耳, 但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字字赤膽忠心!臣一片忠心輔佐君王, 並無半分私心, 為的是下能海晏河清, 求的是下能盛世太平!臣對聖、對朝廷、對下百姓, 竭誠盡節, 地日月無不可為證、為鑒!」
話語鏗鏘有力, 落地擲地有聲。
林苑將目光重新投落在殿中, 不輕不重的看那大義凜然的梗骨直臣。
「我看不見得。」她聲音清越, 依舊是不急不緩的語調, 說話的期間面含著淡笑,「王大人陳詞的確慷慨激昂, 可是我卻未從這番激烈的言辭中, 感受到任何忠君、為國、愛民之心。」
金鑾殿里有一瞬間的嘩然。
那內閣重臣氣怒攻心,恨怒的咬牙切齒。
「娘娘……」
「你可敢我道原委?」
林苑徑自打斷的話, 而又環視殿中群臣,聲音緩卻清晰道:「諸位可願我細說?」
那內閣重臣忍著冷笑,抬抬手道:「臣願聞其詳,請娘娘不吝賜教。」並不覺得這位從來養於內苑的娘娘能說出什麼來, 想來也不過是要強詞奪理,硬要給按個不忠的名聲來,自以為此就可以折辱罷。
可笑!這位娘娘怕是忘了,這金鑾殿可不是那能供她興風作浪的宮,在這廟堂彙集的可是謀臣武將人中龍鳳,她若說不出個確切來,再或是說的顛三倒四,或是膚淺之極,那可真是要令人貽笑大了。
其武大臣面色不顯,內心具體何思量不得而知。不過想來,與那位王大人有著同樣想法的人,應是不少。
「那就先從忠君說起。」
林苑微偏過臉,隔著綉鳳帷帽對身旁人輕笑了笑,似是在安撫,而再次看向殿中,字字清晰道:「恕我見識淺薄,未說過有一來就將君主打為昏君,恨不得將其釘在恥辱柱萬世不得翻身的忠臣。」
那內閣重臣面色一變。
她卻不等開口,接著又道:「的確,你是受了我這所謂妖妃的刺激,自覺有了妖妃就會有昏君,有了昏君,那國就會將亡。所以作為忠臣,你就要敢於站出來直言不諱,就算指著聖的鼻子罵,當眾痛斥聖的昏庸無道,那又有何妨?你是忠臣嘛,的是正義之舉,縱是被昏君所殺,那也是要流芳百世,青史留名的。」
「臣……」
「我話未說完。」林苑不容置疑的打斷的話,色發淡:「可是王大人,我想知道的是,將我視作禍國妖妃,你憑的是什麼?空口白牙,下兩片嘴唇一碰,我好端端的一國儲君之母,未來皇之尊,就要被你釘在妖妃的恥辱柱,你憑什麼呢?」
「凡事,要將證據的。」
她啟唇淡聲,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兀自不平的內閣重臣,「就算大理寺斷案,那也要講究人證物證俱全,反覆確認證據沒有差錯,能定案。更何況是你要定一國之母的罪,不講證據,何就能輕易下定論?」
「王大人,你說我是妖妃,那我虛心求問,身為妖妃的我,都做過哪些禍國殃民之事?」
「我可有閑著無聊就撕巾帛摔瓷器,窮奢極欲?可有慫恿聖發炮烙酷刑,炊炭,燒銅管,貼活人?是可有站在高高城牆,笑看著聖烽火戲諸侯?」
「可有讓聖奢雲艷雨?」
「可有讓聖飲宴淫爾?」
「又可有讓聖酒池肉林、奢糜腐化、荒淫無度!」
最一音落下,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都沒有。」
語調並不高揚,卻落地有聲,字字有力。
殿中的武百官或站或跪,或垂首沉思,或猶有不忿。
林苑又看向那內閣重臣,「我既並未做這些禍國殃民之事,王大人卻非要將一國之母按妖妃之名,這番作為的確不像忠臣所為。況且…… 」
「縱我是妖妃,那聖可就是夏桀商紂王之輩?」
這陡然轉過的話題讓本是冷鷙盯視王益的人,猛地轉頭看她,高大的身軀微微僵硬。
林苑沒有看,只語氣清厲的直衝殿中之人:「你憑空捏造罪名加諸我身倒也罷了,何敢將昏君暴君這等滔惡名強按君王頭,簡直是其心可誅!聖自打繼位以來,赦下,減賦稅,安下,定民心,躬勤政事,撫定內外,得百姓安居樂業,連婦孺皆知當今賢德之名!你身為臣子,不思國百姓,不思何輔佐聖開創建元盛世,滿心滿眼只盯著聖的私德事不放!自以為忠君愛國,實則沽名釣譽,企圖踩著聖成就你的青史留名,說你其心可誅,是半沒說錯!」
話音一落,偌大的宮殿闃寂了半瞬。
袞冕加身的九五之尊,這一剎那好似周圍所有都離而去,滿目只余她怒斥群臣,滿心將維護的模樣。
微抖的手緊攥住那御座龍首。眼圈泛紅的直勾勾看著她,喉頭滾動,眸中急遽翻卷的情緒不知是激動,是震撼,是不敢置信。
她……竟會維護。
那內閣重臣俯身大喊冤枉:「臣忠心貫日,娘娘卻句句道臣是私心,實大之冤!臣並非妄言聖昏庸,只是勸諫聖,自古以來帶妃殿是昏君之舉,臣望聖以儆效尤,有何不妥?何就成了包藏禍心?」
「當然不妥。」林苑冷冷視:「帶妃殿就是昏君?誰規定的?你王益王大人嗎?」
那人氣急:「古之……」
「古之聖人規定的可是?你以誰為聖人?道仙?是三皇五帝?」
林苑不假辭色:「哦?看來都不是。妄我當你所說聖人,是哪個能一眼看破機,一言可定乾坤的仙。那你所謂的聖人倒也只是個凡胎肉.體罷了。這般的聖人世多了去了,你將其定的規矩視為珠璣,旁人卻未必視作金科玉律。」
「所以王大人,在繼你將我打做妖妃之,又將聖打做了昏君,究竟是憑的什麼?」
那堂下之人膝朝聖向拜了又拜,聲嘶力竭的分辯:「聖,娘娘曲解臣的意思,臣也辯無可辯!只是自打地初開那日起,便定了乾坤與陰陽,不可顛倒,那是亂了綱常!牝雞司晨,惟之索,這是古之聖訓啊……」
「笑話。」林苑的聲音沁著涼意,「自打我入殿來,在爾等攻訐我之前,我可言過半個字?我一言不發的坐著,你們卻迫不及待的指我干涉國事,蠱惑聖,禍國殃民。該喊冤枉的是我才是!」
「況我與聖本就是夫妻,夫妻同進同出,該是庄美談是,應更利於國穩固安寧,何算亂了綱常?怕是王大人孤陋寡聞,本朝有地是專以婦持門戶的。譬那鄴下,便是此。」
她偏過臉看旁邊人笑道:「看來朝臣常年拘泥京中,見識大多有限,所謂讀萬卷書不萬里路,若有機會,是得讓人多去其地走走,開闊眼界。」
晉滁灼灼看她,心跳都停了幾許:「皇所言極是。宣旨,降內閣大臣王益為鄴下知州,擇日任,不得有誤。」
鄴下多為鮮卑族聚集之地,民風彪悍,多不服朝廷管制。那王益一,不由眼前一黑,自覺聖是擺是送去死來著。
「鄴下民風多樣化,恰適合王大人開拓眼界。」林苑頷首就再次轉向朝臣,收斂了面色,淡聲道:「說完了王大人的不忠君,接下來,我再為諸位細數一番的不為國,不愛民。」
「為國為民,並非是激昂陳詞,或是指發誓,百姓就會贊你一句『為國為民的好官』。」
林苑不去看王益那張氣的通紫的臉,繼續道:「也並非是抓著君王的私德不放,不依不饒的給君王扣大帽,逼君王認下罪過,你就是為國為民的肱骨忠臣了。國下,的確是百姓萬民的下,可亦是晉下。聖的私事,只是不是危害社稷江山,不禍害百姓萬民,那又何必綱線,緊揪著不放?顯得另有居心不提,也本末倒置了。」
「真正大公無私為國為民者,當思的是國策,當做的是在政事有所建樹。」
「思己可有攘外安內之才?思己可有想出利民政策?」
「朝廷政策法令可有何錯漏之處?百姓安居樂業可有攔路之虎?」
「為開創建元盛世出過何等的力?」
「百姓收成多寡,衣物禦寒與否,可能吃飽穿暖?又可有瓦片擋雨遮風?」
她的聲音依舊平緩:「思民生,定國策,輔佐君王,此為憂國憂民的忠臣所思所慮之事。」
偌大的金鑾殿,闃寂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