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散朝之後, 晉滁渾渾噩噩的帶著她上了肩輿。
在往乾清宮去的這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言語。
晉滁始終發怔著眸光落在她凈白的面上,眸光時緊時緩, 時悲時喜,番恍惚又有許迷離。
林苑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但也並不試圖打破此刻的寧靜,只抬了眸靜靜的望著宮牆延伸的方向。
今日早朝之前, 她都一直心灰意冷的, 因為她不覺得她的人生會出現別的轉機。她以為自己是無能為力的,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由著, 一步一步, 變本加厲的壓榨她的自由空間, 直至她窒息而亡。
並非是她悲觀, 而是他那些令人窒息的所所為, 的霸道與瘋狂, 乎打碎了她內心僅存的所有僥倖。讓她乎以為, 她的人生, 此後不會再有別的轉機與變數。
然而,今日早朝之後, 她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回憶上朝時候的種種, 她愈發覺得她思想上的桎梏好似被重鎚悍然敲碎了般,讓她靈台愈發清明起來。而那些被霧籠罩的想法, 也逐漸清晰浮現。
原來,她的人生並非只剩窮途末路,冥冥之中卻也是有一絲變數的。
這絲變數就來源於,她有多少的分量。
她身份的加持, 話語權的加持,手上籌碼的加持……統統這些分量,如果足夠多了,她身上是不是就會少些桎梏,多些喘息的空間?
就比方說,假如將來在朝中,在文武百官中,她能夠逐漸樹立威信,那她就不再是有名無實可有可無的符號。如此,即便將來他又發瘋的想關她,那朝臣應也會有進諫阻礙的,縱不能完全制止住他的瘋狂做法,可最起碼也給了她採取對策的時間。
她深吸口氣,抬眸眺望遠處乾清宮的方向。
她不想再如從前般,被他關在那方封閉的空間了。
一想到若哪天又想故技重施,想給她周圍打造類似牢籠一般的柵欄,她就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慄。
她不要再待在乾清宮,一定要隨他上朝。其他的且不論,最起碼時刻在他身邊,她能時刻了解他的情緒起伏,便是情勢有變她也有心準備,也多少來得及做些應對策略。
晉滁見她眉眼舒展,唇瓣漾起淺淺的弧度,不由緊攏了她的手,心蕩神馳的喚了聲:「阿苑……」
林苑轉眸看向,柔軟的光澤在她清眸中流轉。
的呼吸一滯,怔怔的望著她。這一瞬好似時光倒退,將的記憶再次拉回從前,那些陽光明媚、茶香沁脾的美好歲月。
林苑似無所查的依舊柔軟淺笑,隨意環顧了周圍景緻一番,又看溫聲詢問:「今兒天好,我不想那麼早回寢宮。咱們要不去寶津樓賞景,可好?」
動了動喉頭,頷首說好。
寶津樓坐落在御花園對面,重檐高樓,紅柱紅窗,台基外面貼有雕磚,線條嚴密,翼角上雕有蹲獸,威嚴壯觀。
此刻三層樓高的寶津樓上掛有朱簾垂幔,表明御座在焉。
晉滁由林苑給換了身常服后,就頗為隨性的擼了衣袖,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抓過宮人遞來的紫砂壺還有茶罐,步到臨窗前的小榻上坐下。
林苑來他對面坐下,見似乎沒有讓宮人沏茶的意思,雖伸了手過去:「我來吧。」
沒想到他卻抬手制止了她,挑眉笑了聲:「今個由我來。你且品一品,看看我這手藝可有落下。」
說著就打茶罐,捻了茶葉出來,頗為熟稔的泡起茶來。
林苑微怔過後收回了手,唇邊依舊含著淺笑,只是眸光若有似無的落在他面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自打早朝之後,給她的感覺較之前好似是正常了不少,氣息也似平常了許多。
「嘗嘗,可還合口味。」
手法嫻熟的沏好茶后,抬著茶壺笑著給她斟了杯茶。熱騰騰的茶水緩緩注入她面前的釉色茶碗中,帶起清香裊娜的茶水清香。
晉滁就這般幾分失神分眷戀的看那霧氣氤氳了她的眉眼,看她動作嫻雅的執起茶碗,輕吹著茶沫,唇瓣含了茶碗邊沿,輕抿了口他親自沏的茶水。
放下茶碗,林苑看向,溫言道:「依稀還是從前的味道。」
明明再尋常不過的話,卻讓眼裡剎那發熱。
她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挽袖拎過茶壺,給的茶碗也斟了茶。
「伯岐,自打早朝過後,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她蹙了眉,略有憂色:「我是不是給你造成困擾了?」
「不會,別多想。」
回過神來,抓過面前茶碗,吹過下后啜了口。
「正如你殿上所說,夫妻進出本就平常,算得什麼?」想起早朝時候她對的出聲維護,心情愈發大好,縱是想起早朝時候那些挑釁帝王威嚴的臣子,也不覺其面目可憎了,「至於那些不知所謂的臣子,你也不必將其放在心上,平白抬舉了們。們若還是不眼,朕定會讓他們知道後果。」
聞言林苑心神稍稍鬆懈,知他會繼續帶她上殿了。
「這日朝堂上怕不會太平了。」
她心裡清楚,朝臣不會就此屈服的。為了抗議聖上帶她上朝,接下來的時日的朝堂定會風波不平,針對她的對策也會層出不窮。
「安心。」安撫道,「今日早朝宣禁衛軍上殿,你當我是嚇唬他們的?」
眸光驟冷:「們若膽敢尋你我的晦氣,那就洗凈了脖子準備去閻王殿里報道去罷。」
林苑卻橫過桌面按住他的手,看柔聲道:「人心所向最重要。以殺止異聲確是好用,只是這般一來,倒或真如們願了,成就了們直臣忠臣之美名,卻害你落了昏君暴君之惡名。」
反手將她的柔軟的細手攏在掌中,笑看她道:「怕什麼,我不在乎。」
「我在乎。」
對上微有震色的眸子,她認真的看:「伯岐,我在乎。」
晉滁唇邊頗為隨性的笑意尚未消散,面容已漸為緊繃,震顫的眸光似帶著鋒利的光,反覆的在她面容上、眉眼間寸寸刮過,審視,似要確認著什麼。
寶津樓外吹來了風,捲起窗邊垂落的硃色簾幔朝小榻的方向盪開些許,又緩緩回歸落下。
風聲過後,榻桌前的這方天地里,粗重的喘息聲就愈發清晰。
隨著榻桌被粗魯揮落一旁的哐當聲,晉滁已按了她的肩將她按倒在身後的小榻上,灼燙而凌亂的親吻落上了她額頭,眉眼,唇瓣間。
「阿苑,再說一次你在乎。」
「我在乎唔……」
話音剛落,已迫不及待的攫住她柔軟的唇瓣。
林苑閉了眸試著回應,換來的是他更激狂的糾纏。
在乎,她如何能不在乎。
若是昏君,那她必是妖后,逢春與太子,則是妖后之子。
這是滿盤皆輸的結局,她焉能容許。
硃色的簾幔隨風不時晃動,遮住了寶津樓里一片春光。
這日散朝過後,渾渾噩噩出了金鑾殿的,可不止是那御座上高坐著的聖上。
群臣亦是混混沌沌的出了大殿,出了皇宮,直至進了家門,還是有分難以置信。
倒是王益連在殿內一起請命的大臣,在出了宮后,卻是滿臉冷笑的叫住了想要匆匆離去的林侯爺。
「林大人腳步何故匆匆?可是要急著趕回家中報喜去?」王益毫不留情面的出口諷道。
其他的朝臣不由皆望過來,連本來要上馬車離去的一些朝臣也停了步子,似不想錯過這出好戲。
林侯爺的臉色遂變得有些難看。
「王大人說錯了,下官並無何喜。」說著就抬抬手,欲要告辭:「下官還有要處,先行告辭。」
王益等人又豈容他輕易脫逃,人疾步匆匆上前,近乎堵了去路。
「真無喜?那后妃臨朝,你如何來說?」
王益等人咄咄逼人,目光如炬,將緊緊逼迫。
林侯爺朝金鑾殿方向抬手,倒顯鎮定道:「此事聖上自有深意,位大人還是莫要為難下官了。」
「你!」
「下官真有要在身,與幾位大人改日再聊。」
說著趁機從們另外一側繞,腳步片刻不停的急往在家馬車的方向趕去。
老匹夫!人內心暗暗咒罵。
王益在其身後咬牙切齒的高聲道:「林侯爺,你若還有分為官之德,還有分為天下蒼生的良知,望能寫下罪己書,明日早朝呈遞聖上!」
此時那林侯爺已經上了馬車,催促馬夫快快駕馬離去。
直到馬車離得足夠遠了,讓馬車裡的人聽不到那來自幾位大人的怒罵斥責,林侯爺方微微鬆懈了肩膀,擦了把額上冷汗。
從今日早朝起,就猶如做了場大夢一般,至此刻都猶不敢相信們家苑姐兒,竟出現在了金鑾殿上!
正如那王大人所言,后妃臨朝,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們長平侯府,是要出了妖妃了嗎?
林侯爺腦中迅速浮現了聲名狼藉、萬人唾沫、遺臭萬年等令他驚悚的惡詞。
一想至此,不由萬念俱灰。
經過今日早朝,此後朝臣多排擠他,多與以交往為恥,使得四面楚歌倒也罷了,只怕將來史書上會被特意留上一筆,『禍國妖妃出自長平侯府』,單這一句,就足矣讓們這百年世家,世世代代遭人唾罵。
不管群臣如何思量,心緒如何複雜,翌日清晨卯正時刻一到,那九五之尊照樣攜著后妃的手,面朝群臣坐在了那黃金御座上。
當金鑾殿上那空了近十個位子的場景落入御座之人的眼眸中時,乎剎那激起了內心的暴虐。
今日本來尚好的心情,因著朝臣的公然挑釁,迅速轉為陰霾密布。
「有起奏,無退朝——」
內侍的唱喏聲過後,有朝臣硬著頭皮出列,呈上了王益等大臣的請假摺子。
晉滁沉著臉抓過這些摺子,在下一刻就要摔了摺子,喝令禁衛軍殺進們府邸時,那青筋暴起的手背卻驀的被覆上了柔軟溫熱的掌心。
側眸看她,晃動的九旒后,是他陰霾未散的眸子。待對上她溫和平靜的眸光后,眸底的暴虐之色漸漸退散。
「朕准了。」隨手翻過兩下摺子,擱在御案上,不辨情緒的看向群臣,「朝議繼續。」
肅殺的氣氛一散,眾臣皆覺得空氣都似流通了不少。
這日早朝雖近十位重臣未至,可朝議也勉強繼續下去。
零零散散的,也有朝臣如往常般奏,御座上的聖上似也未受影響,照常與朝臣商議政事,定下決策。甚至比素日還要用心分。
整個早朝其間,林苑不置一言。
朝臣見她並未影響到聖上處政務,也並未乾涉朝政,對她的不滿倒也稍稍減少了些。
散朝回寢宮后,晉滁猛一拍御榻:「王益老賊!不殺此僚,難解我心頭之恨!」
「殺做什麼。」林苑過來坐身旁,拿過的手,垂眸給撫著掌心經脈,「讓他所謀一切皆成空,等盟友也皆棄而去,徹底孤立無援了,那才是讓最為難受的。」
她的溫聲安慰大大驅散了的怒火。而且,她與共同面臨風雨的情形,反而讓他心底升起隱秘的歡喜,王益等人的猖獗倒也變得有些無關緊要了。
「放心,朕知該如何做。」
從前倒不在意那些昏君暴君的虛名,行頗為肆意。可如今不了,她在乎。
與她溫情說過一會話后,分遲疑過後,就起了身。
「我要出宮一趟,你且在乾清宮待著。」強壓了心底因她離視線而產生的不安,終是下定決心道:「若覺無聊,可以去寶津樓那散散心。」
頓了瞬,方又強調道:「要禁衛軍緊隨,不可任性。」
林苑怔過之後就笑了起來:「別擔心。不過我亦有想請示你一番。」
「何?」
「我想宣我爹進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