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建元十五年三月。
大半年的準備, 朝廷已經整頓好了兵馬,備齊了糧草,厲兵秣馬, 嚴陣以待,大軍隨時可以開撥。
乾清宮裡,晉滁伸展著雙臂立在楎木架前,一動不動的由著林苑給他穿戴著盔甲。
里腹甲、腹甲、護腰、胸甲、臂甲、勒帛……鎧甲穿戴繁複, 可她不厭其煩的給他一件件穿戴, 連給他扣護腕的動作都是那般認真與仔細。
他的目光始終都隨著她而動, 捨不得移開毫, 饒是她細微捻手指的小動作, 他都眷戀萬, 恨不能將她所有的一舉一動都永久的鐫刻在眸中, 記在心底。
林苑抖過披風, 踮起腳尖要給他繫上。
他就躬身低了頭來, 由她手臂繞到他的頸后, 那大紅色的披風搭在他的身後, 而後看她微仰著臉龐, 眉目溫柔的給他系著帶子。
「緊不緊?」
「不緊,剛剛好。」
他想也沒想的回, 目光始終不肯離她面上毫。
她如何知道, 這般的場景,早在昔年與她交往之初, 他就幻想過,夢裡也時常夢見過。
那時候他如何會知,他心心念念的這一幕,直到今日才得以實現。
林苑又轉身捧過兜鍪, 他遂又低了頭,由她仔細給戴在頭上。
柔軟的手指拂過那紅色的盔纓,在她要收手回來的時候,他卻突然伸手她的手捉住,牢牢的攏在自己的掌心中。
「阿苑,你會想我嗎?」
林苑抬眸望向他。面前的男人鬢若刀裁,器宇軒昂,此刻重甲加身,平添了幾威肅之,愈發襯的他英俊勇武,威風凜凜。
她突然就有幾失神,她想起了少年時候的他。
那時候人皆知他是紈絝,但她知他心中夙願,那便是有朝一日能如他父親一般馳騁沙場,做一名威嚴赫赫的大將。
可命運沒讓他成為少年將軍,而他推上了帝王寶座。
「會的。」她說,「想你的時候,我給你寫信可好?」
她的這句話讓他眼中驀的一熱,險些激出淚來。
這一刻他有萬般衝動,恨不得當場脫掉盔甲鎧衣,取消御駕親征的決定,管他天下如何去罷,他只想陪守著她,與她日日夜夜相對,再也不離。
可他終是緊咬著牙,發狠的那欲要撕破胸口闖出的渴望強壓了下去。
她這一生,硬生生被他強留了半生。
足夠了,她做的已經足夠了。
餘下的日子裡,就讓他替她做些什吧。
他會滿足她有生之年的所有願望,不讓她此生留下,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遺憾。
「阿苑,我回來,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
林苑感受著他掌心上的溫度,垂了眼睫,輕聲:「好,我你。」
晉滁用力握了下她柔軟的手。在眼眶發燙之前,猛地咬牙閉眼,呼出的鼻息壓抑的近乎顫慄。
三月初十,是大軍開撥的日子。
天子之堂前大軍舉行誓師儀式。
聖上一身鎧甲立在高案前,手持長戟,目含威懾。
「此行北踏韃靼、南征蠻荊、西平戎夷,眾士可有信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建千古未有之功勛?」
「有!有!!」
喊身震天,士氣高昂。
「好!」他抬了長戟直指蒼天,大喝:「」北有、南有,還有些西戎他掃視三軍,凜然喝:「那諸位就陪朕,一踏平蠻夷,開疆擴土,令寰區大定,令海縣清一,共建這前所未有的天平盛!」
三軍齊齊大喝,喊聲震天動地,勢如虹。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京郊十里處,聖上下令,不再讓文武百官相送。
「軍國大事就交代給諸君了,有不決者,可由皇后定奪。」
文武百官無不應是。
之後他又看向林苑,他有很多話想與她說,多的讓他不知從何說起。
「我回來。」
他嗓音沙啞的艱澀了句,而後不敢再遲疑的轉身,踩蹬上馬,揮令三軍前行。
林苑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大軍離去的方向許久。
直到浩浩蕩蕩的隊伍再也不見了影子,她方轉了眸光望向遠處的天際。
風和麗日,雲也淡,風也清,暖陽剛剛好。
她執了帕抵唇,壓了壓想要出口的咳嗽聲。
她會在京中等著士們傳來的凱旋消息,也會一直等著看這越來越好的盛天下。
太子也長久的望向大軍離去的方向。
前的這個時候,父皇也御駕親征,卻不是為朝廷百姓,更不是為天下,只為發泄。窮兵黷武的那幾年,國庫空虛,民生凋敝,百姓哀鴻遍野,難民求生無門,諸多州縣揭竿而起。
可今生是不同的。百官同心協力,士氣勢如虹,他們勠同心,為的是這家國天下。
他莫名的覺得眼中發熱,好似有股莫名的熱量,漸漸衝散了他心中的麻木。
從重生那日起,對於這個朝廷,甚至對於周圍的人,無論他父皇母后也好,無論文武百官也罷,再或是對那些黎民百姓們,他多少有種置身事外的躲避態度。可如今真切的感受到這樣的轉變,眼見著大好的天下逐漸成型,他心中就有種莫名的量在緩緩升起。
家國,天下。盛,太平。
聖上離開后,由皇后與太子坐鎮,朝廷照常運轉。
每日朝議上,除了要關注前線戰事外,還要處理各地上報的政事。
林苑十多年來,在朝堂上看晉滁如何掣肘朝臣,平衡朝堂,處理政事,可謂受益匪淺。在他身邊,她學到了許多,也悟到了許多,所以如今坐鎮金鑾殿,主持朝議,處理各項政務等諸事,她也皆能應對。
「太子,此次出征,你可知你父皇為何非要御駕親征?」
散朝之後,她將太子叫到她宮裡,詢問他說。
偶爾她精神尚好些時,那散朝後她就會叫來太來詢問他功課,或是詢問他在朝中參與朝議的心得。
太子聽后,便道:「蠻夷素來強悍,他們所據守之地也多是易守難攻,此番出征是惡戰。父皇御駕親征,自可振奮軍心,鼓舞士氣,同時也威懾了敵軍,讓戰局於我方更加有利。」
林苑讓他來榻邊坐,拎了方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熱茶。
「確是如此,不過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她拿過旁邊的參茶潤潤嗓后,緩了片刻,方接著徐徐來:「若此番出征只是一兩年的光景,那還成,若是晉朝建立了幾代,朝政穩固,民心所向也還成,可關鍵是此番大戰少說三五年打底,而本朝至今也不過兩代、還遠達不到讓天下百姓極高認可的程度,這就有問題了。」
「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啊,更何況本朝還有篡位的先例,誰能保證那些大將手握兵權過後,不會滋生了野心,而後將心一橫,效仿你的祖父?」
這話是大逆不的,可林苑覺得這些皆是事實,沒有什可以避諱的。
「你祖父以軍功起家,最終反了前朝,讓這天下改了姓氏。而你父皇則靠著昔年打江山積累下來的班底,饒是當年身為太依舊有實與你祖父叫囂,最終反了你祖父,該做他登上了那至高之位。」
在太若有所思的神色中,她最後說:「一線的上峰是最容易跟下屬培養感情的,發展自己的嫡系也更加容易。在朝廷安穩的前提下,你父皇御駕親征,則是最好的選擇。」
太子在踏出乾清宮的大門時,沒忍住回頭望了眼。
他能感受到她對他寄予的厚望,不單單是皇后對儲君的,還有母親對兒子的。
她也是多少重視她這個兒子的吧。他知她這些年來不僅關注他的學業,也關注他的起居,知他愛吃的點心,也知他愛喝的茶水。
前的時候,她回宮時他已九歲了。
在高壓氛中獨活了九年的他,對於驀然多出來的所謂母親,自然是茫然,又陌生。而她呢,突然被打破了生活的寧靜,乍然被強行帶進了宮中,她自顧不暇,對於他,怕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吧。
母對彼此皆是生疏,尚未等溝通了解,後面一些列的事情緊接著壓來,於是他們就在冷漠疏離中越行越遠……
那時的他,自以為他不在意,不在意她對他的態度,也不在意她會如何。
可如何不在意啊,如果不在意,那時候他的怨何來,恨何來,悲何來?
他搖頭苦笑,母天性,違背不了的。
不過今生不比前了,她從給木逢春的愛里,出了一份,給了他。
建元二十年,朝廷大軍南征蠻荊。
這是在繼北伐西討之後的最後一役了。
乾清宮暖閣里,林苑由人攙扶著坐起身,倚靠在榻邊,接過宮人遞來的包裹,慢慢打開。
自打他外出征戰那時起,每隔一月,朝廷就會接到前線八百里加急傳來的戰況。與此一同傳來的,還會有個包裹,眾臣都心照不宣,這是聖上特意給皇後娘娘的。
包裹里盛放的大多是他搜刮來的各式樣的小玩意,有稀奇古怪的,有別緻考究的,有時候大概是他在某間鋪子里見了好看的釵環,心下一動就買下給她捎來,有時候又大概見了當地孩玩的玩意有趣,也心血來潮買來送她。
好似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甚為女不方便常出來逛街,每每他在街上遇上個稀奇好玩的玩意,總是想著偷偷給她捎遞過去。
她撫著包裹里那些有趣的小物件,唇邊忍不住輕翹了起來。
手拿過包裹里的信件,她解開蜂蠟后,就小心拿過裡面厚厚的一摞紙張。
上面,他詳細記述了他所到之處的所見所聞,風土人情,寫了軍中的趣事,也寫了對她的思念。
信件的最後,落筆的依舊是一行話,阿苑,我。
林苑的目光反覆落在那行話上,眸光盛滿了柔和。
我你。她無聲啟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