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 112 章
「你腿腳不便, 就別忙活了,快過來歇著吧。」
乾清宮暖閣中,林苑靠坐在小榻上, 笑著沖不遠處田喜招呼著。
田喜邊在案幾前倒著參茶,邊笑道:「能為娘娘做點事,是老奴的福氣,巴不得能多忙活些。」
林苑搖頭失笑, 這會喉中的癢意忍不住, 就抵唇皺眉悶咳了起來。
「娘娘快喝口茶壓壓。」田喜急急端參茶, 一瘸一拐過去, 連連幫她拍背。
林苑擺手:「沒事咳咳……你快坐吧。」
田喜眼尖看到她手心攥的帕子上露出的一點血跡, 心裡當即咯噔一下。
他不免想到宮裡頭的傳聞, 說皇後娘娘身體是每況愈下, 能撐到如今都是用猛葯強吊著。
心事重重坐在榻前圓凳上, 看著面前被病體折磨的憔悴虛弱的人, 他不由想起當年清婉動人少女時候她, 心中就難免升起傷感來。
「娘娘千萬要保重好自個身子, 莫要太勞累。」
林苑吃過參茶后緩會, 大概能勉強壓胸口的難受勁,方強打精神笑笑, 示意她沒事。
「不知不覺二十多年過去了, 你也老。」她看著他宦官禮帽下露出的些許白髮,輕笑著調侃聲, 轉而又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啊,好似眨眼的功夫,就是二十幾年的光景。太子今年也二十歲。」
田喜也唏噓嘆:「奴才剛還想起初見娘娘時候形,就好似昨日一般。真是轉眼間, 連小殿下都這般大。」
說著還比劃下:「奴才還記得小殿下剛到毓章宮那會,還小小的,就這般大。有回夜裡發熱,半宿未退,難受的他半夜裡還在喊娘呢……」察覺到不妥,他忙轉了話題道:「一轉眼,小殿下就長大,還長得又高又俊,真是一表人才,龍章鳳姿。試問如今京中待嫁閨閣女郎,哪個不心儀咱家太子殿下?」
林苑失神會,轉而望向田喜。
「這些年來,太子那裡多虧了有你。田喜,謝謝你。」
「奴才,奴才……」
她悶咳著擺擺手:「不必自謙,你辛苦,你功勞,我都看在眼裡,你主子爺也看在眼裡。你脾性如何,你主子爺再清楚不過,否則也不會放心將太子交給你來照看。」
田喜眼眶有些發澀:「奴才也沒什麼功勞,做也都是奴才應做本分,偏勞主子爺跟娘娘如此信任,感念。」
「你當得,況當年若不是你拚死相護,我也逃不出一線生機來。你於我有恩,於太子有恩,這份恩情我會一直記著。」
林苑將目光緩緩投向窗外,透過半開窗屜望向毓章宮所在的方向。
「田喜,我與聖上那些是是非非,你是少數的知情人。當年我如何懷太子,太子又如何能生下來的,你再清楚不過。」 她聲音緩緩道:「從知道懷上他那刻起,我就清楚知道,此生我註定是虧欠他。」
給不他一個母親對兒子全心全意的愛,也給不他一個母親對兒子全心全意的陪伴。
「幸虧有你在他身旁,一直陪伴著,全心全意的愛護著他。田喜,真很謝謝你。」
「娘娘……」
「還有件事,我想懇求你能答應。」
不等田喜大驚失色的跪下,她便出口道:「此間就你我二人,我也不避諱,太子登基怕就這兩年光景了。」
田喜跪在榻前,幾乎屏住呼吸。
林苑狠狠咳嗽過好一陣后,緩會,繼續道:「自古以來,年少登基的帝王,一直勵精圖治有,可半路開始驕矜狂妄也有。甚至自命不凡,打登基那日起就肆無忌憚揮霍國運,也不是沒有人在。太子如今看確是好,不驕奢淫逸,也不殘虐無道,虛心好學,勤奮上朝,看起來確有明君之相。可若將來他一旦登基,恰逢年輕氣盛時候,一朝大權在握,那時他身邊已沒能掣肘他人,我就怕他會生出幾分狂妄來。」
「作為帝王,一言可定千萬人生死,哪怕再微小不過決策,到了民間可能會成為壓倒千萬百姓一座座大山,足矣令百姓萬劫不復。所以田喜,我希望若將來真有這麼一日的話,你能在旁規勸幾分。太子是信任你,也願意聽你幾分勸,若能有你在旁規勸著,他便走不歧途,必會成為名垂千古的一代明君。」
「天下百姓會感謝你,我與他父皇在九泉之下,也皆瞑目了。」
田喜哽咽叩首:「奴才當不得娘娘如此重託,不過奴才會竭盡所能輔佐太子殿下。」
林苑含笑:「太子以後有你在旁陪著,我很放心。」
秋葉開始往下落的時候,宮裡氣氛一日賽過一日的沉悶。
毓章宮內太子,時常望著宮外方向失神,又時常長久望向北邊乾清宮的方向。
宮人發現,太子一日接一日的沉默,有時候坐在椅上時會莫名驟然起身,腳步錯亂的朝殿外方向走過幾步后,又驀的停住,轉而又折身回來。
夜半時候,也常常聽到寢床方向傳來他輾轉反側響聲,直至天明也不曾聽見他熟睡的鼾聲。
這日,在他聽到鳳陽公主入宮后,驀的從案前起身,面上線條瞬間變得緊繃。
「何時的事?」
那報信小太監被唬了下,當即結結巴巴道:「不多時,就,就剛進宮。」
他擰了眉,握了拳就往殿外走,「知不知她來幹什麼?」
「奴才這並未打探出來,只知是皇後娘娘召她進宮的……」
這時,閑來無事在殿外灑米粒喂雀田喜見太子匆匆出來,不免詫異問了聲:「殿下,可是出了何要事?」
太子突然停腳。
這會他反應過來,已不是前世。
「沒事。」他又折身回去,吩咐那小太監:「去打聽著,若乾清宮有什麼信的話,及時告知我。」
那小太監領命匆匆去了。
林苑打量著跟前端坐女人,饒是容顏遲暮,卻依舊不減風韻,舉手投足間皆是光彩,好似依舊還是當年那美艷的近乎凌厲儀貴妃。
「娘娘召我今日進宮,所謂何事?」
「你不必緊張,我見你並無要事,只是敘敘舊罷。」
鳳陽並無異樣的笑道:「我有何緊張,只是並未想到,娘娘竟會要與我敘舊。」
她望向面前貴為皇后之尊女子,鳳袍加身,權利在握,與聖上同進同出金鑾殿,被世人暗傳是二聖臨朝,如今又凌駕眾臣之上,代聖上監國,當真是站在了榮華富貴的最頂尖。
多年前在太子府上時,尚且還是林良娣她顧影自憐,消沉度日,旁人見她煎熬模樣,都覺她前程難測。誰料想多年過去,她這曾受盡人非議的小小良娣,竟能有這番驚天大造化?
世間的事,變幻莫測,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輕易斷言人的造化。
「不過也虧得娘娘宣我入宮,我才有機會當面謝謝娘娘,成全了我報喪子之仇願望。」
鳳陽起身朝她大拜。當年宮裡頭將王壽送到了公主府,說是交由她處置,當時她便猜到,定是宮裡這位皇後娘娘送她的人情。
「那是你事,不必謝我。」
林苑往倚枕上靠靠,抬了帕子壓壓唇角,抬眸打起精神朝她看去:「今日找你來,也是想親口問你一句準話,當年救我是不是你?」
這些年來,隨著對京中勢力愈解,她心中的懷疑就越甚。當年先帝對她動手,有能力亦有動機拉她一把,觀京中勢力寥寥無幾。鳳陽毫無疑問就上她頭號懷疑名單。
不過,怕晉滁知道節外生枝,所以她這些年來她也只是心中懷疑,並未著人調查。
雖說救她之人定是別有動機,可到底也是救她一命,這點不可否認。她心中是感念的,若臨去前能還這份恩情,也卻了一樁心思。
鳳陽自是不願承認,不說她當年救下她本就動機不純,就說此事隱瞞聖上三年之久,害得聖上肝腸寸斷了數年這樁罪過,若要那睚眥必報的聖上知曉,那還得。
「你放心,我既單獨召見你來,就是打算著不讓聖上知曉。」林苑看她面色,突然彎唇笑:「不過你不說也無妨了,我大概知道。」
鳳陽僵硬扯扯唇,目光不由朝周圍掃了掃,待見到宮人都遠遠退在殿外之處,這方稍稍緩神色。
「安郡主最近如何?」
聽林苑轉了話題,鳳陽鬆了口氣,笑道:「勞您挂念,她好著呢。」
林苑見提到安郡主,鳳陽眉眼間都是柔和笑意,也笑笑道:「聽說安郡主要大婚,那我就賜她一道懿旨,算是我送她的大婚之禮吧。」
鳳陽捧著懿旨回來的時候,還一直沉浸在恍惚思緒中。
她沒想到皇后竟晉安郡主品級,晉為一品嘉和郡主,特賜郡主府,府邸絲毫不次於公主府。
得到皇后的青眼,將來即位太子又是中宮嫡子,她能想象得到,她的安郡主此生,必定榮華富貴無憂。
皇后給,是安郡主一生保障。
鳳陽透過馬車窗牖望向熙熙攘攘街道,百姓穿梭其中,其樂融融,看得出這盛世繁華,安好。
街道上往來的也有些年輕女子,有些尚還戴了帷帽,有些卻脫了帷帽,自在,隨心。
她又想到了安郡主。
在建元十年的時候,安郡主與駙馬爺和離了,若放在前朝時候,她定會加以阻撓,不敢想象一旦兩人和離,世人該如何非議她安郡主。
可換作如今,風氣早在建元九年的時候就已經逐漸開放,女子和離也算不上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在得知郡馬爺的諸多怪癖之後,她毅然支持安郡主和離。
縱是郡馬爺的家世非凡,朝中有重臣為官,她亦不懼,更何況朝廷還有專管這類事機構在,她怕什麼。
她不怕。
鳳陽忍不住頻頻望向皇宮的方向。
那裡是她們的後盾,她的底氣,她們底氣,大都是源自那裡。
再望向窗外看這世間美好,便也覺得,虧她沒命喪建武年,也幸虧是她留在了聖上身邊。
建元二十年冬,南邊戰線傳來捷報,朝廷大軍平定蠻荊,此役大獲全勝,大軍不日就將班師回朝。
一路上催軍速行,聖上不顧天寒地凍,頂著風雪硬是領一隊騎兵快馬加鞭先行。近乎不休不眠日夜趕路,終於在半個月後,抵達京城。
在戰馬抵達熟悉皇宮大門那剎,他近乎滾鞍下馬,鬍鬚泛白,嘴唇發青,雙目死死盯著看守宮門的侍衛。
「敲……鍾沒?」
「沒。」
侍衛不敢直視聖顏,忙將頭垂下。
而後就不經意見到,聖上垂在兩側的雙手,都在不可自控發抖。
「那好,那就好。」
聖上捂眼喃喃著,微微佝僂了身體,大口大口喘著氣,猶似劫後餘生。
「開宮門!」
他猛一握韁繩,轉身重新踩蹬上馬,大喝一聲,就駕馬風馳電掣直衝乾清宮的方向奔去。
乾清宮裡,太子與木逢春都圍在寢床前,強顏歡笑與她說著話,無不在強忍著悲痛。
聽到外頭的馬嘶聲響,寢宮裡人皆是一怔,而後震驚齊齊望向殿外方向,腦中有著猜測。
不消片刻功夫,一身戎裝人腳步匆匆踏進殿來,鬢染塵霜,風塵僕僕,腳步不曾停頓的直衝他們所在方向而來。
太子與木逢春霍站起身,往旁側移開,讓出些地方來。
他卻未曾朝他們二人處看過半眼,此時此刻,他滿心滿眼只有寢床上人。
「阿苑,我回來了。」他聲音沙啞不像話,一出口好似帶著風霜刮過粗糲,還有極力控制的哽咽,「謝謝你阿苑,謝謝你肯等我……」
太子與木逢春選擇退出殿去,將剩餘時間留給殿里兩人。
在即將踏出大殿的那刻,他們都沒忍住再回眸望眼,看寢床上那與他們血脈相連母親,也看那從來無堅不摧如今卻佝僂了脊背哽咽痛哭的男人。
寢宮大門被關閉的那刻,木逢春猛地咬住拳頭,淚水滾下。太子朝遠處天際望去,不讓人看他泛紅的眼圈。
林苑在混沌中勉強睜開沉重雙目,好半會,終於認出面前男人。
「你回……來了。」
區區四個字,她用了很長時間,每個字都吐異常艱難,聲音早已不復他印象中的溫婉動聽,卻是無力嘶啞。
可他依舊還是覺得她的聲音那般動聽,饒是這輩子,下下輩子,他都聽不夠。
「我回來了阿苑,回來了。」
他親吻她冰涼手,俯身親吻她額頭眉眼,輕觸她乾涸粗糙唇瓣,滾燙的淚大滴砸在她蒼白的面上。
她顫顫睫毛,眼角慢慢沁出了些淚光來。
「弄疼你嗎?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慌張就要抬手去擦掉那淚,可待見手掌上繭子就倏地收回手,改為拿過一旁帕子在她眼角輕拭。
「阿苑別哭,你要什麼,我都捧給你,只要你能開開心心。」
他側臉在肩膀草草擦了把臉,握著她的手,紅著眼對她笑說:「盛世江山,我給你打下,百年之內,那些宵小別想再興風作浪。阿苑,你開心嗎?」
林苑目光從他鬢邊的白髮,移到他染歲月風霜眉眼,不由輕輕彎唇。
他也笑,卻是虎目含淚笑。
「謝謝你阿苑,謝謝你肯等我……」
他顫慄握著她的手摩挲在他面上,又眷戀輕啄,捨不得放開。
林苑眸里又緩緩沁出淚來。
她確是在等他,撐著口氣也要等他回來。可她等他,是帶著目的。
她的眸光長久落在他身上,看他滿面風霜,看他肝腸寸斷。
或許,這一輩子,他確是真心實意的愛她。
生命倒計時的這些年來,每每獨坐時候,她也會想,若是當初她有後退,而是義無反顧的堅持選擇他,那麼他與她未來又是怎麼樣呢?
或許是圓滿的,或許是慘淡。
她不知道,怕永遠也不會知。
饒是重來一次,她依舊還是會退,不會選他。
因為只要在這個大環境下,只要她身上還有這個時代枷鎖,她就不敢一股反顧選他,因為時代性決定她賭不起,一旦行差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她不敢賭啊,在這個時代生存,她總要替自己選擇穩妥的路。
「若有來世……」她手指動了動,想要去觸摸他鬢邊的發。他察覺后,忙將她的手指輕柔放到了他鬢髮上。
如果有來世,如果來世他們在的她前世所在國度,那她會義無反顧的與他相愛下去嗎?
會吧。她想。
那時候她有底氣,有後盾,與他是處在平等地位,不必瞻前顧後,不必總怕行差踏錯,可以敢愛敢恨,必定不會輕言退縮。
他敢花心,她就扇他,他要劈腿,她就踢廢他。
愛的時候轟轟烈烈,不愛的時候斷的乾乾淨淨。
而不是像這個時代她,總是不得自我,總要在權衡利弊之後做出選擇,事事不能隨心。
「伯岐,我放不下你。」
她望向他眸光亦如從前般柔和靜美,總是給人無限力量。
「你放心。」
他應她的話沒有絲毫遲疑,說完此話后,就俯身在她唇瓣輕輕印下一吻,猶似承諾。
林苑眼角淚止不住往下淌。
等到了這句話,她的心中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
留他在世間她如何放心?他那舊疾讓她很容易懷疑,若沒她在,他怕有很大概率要為禍人間。
可此刻他真應,她的心中為何又膠著著難受?
他佝僂著身體給她拭淚,柔和嗓音安哄她:「阿苑別哭,是我早有此念,與你無干。」
她不知的是,她要,他都給她。
他是心甘願為她所縛。
沒了她在的世間,如何還算得人世?
他這一生,生來就富貴榮華加身,看似擁有一切,其實皆是旁人給他空中樓閣。
細數這一生,他有什麼?他唯有一個她而已。
唯有她知他,懂他,愛他,在他貧瘠無光歲月里,悍然闖入,給他人生添了一抹亮麗的光彩。
可惜後來他沒護好他光彩,生生弄丟了她。
「阿苑,我們相許來世可好?」
林苑眸光散發著模糊柔和笑意,細手輕抬著去觸他額上疤痕。
「下輩子,你我就做普通夫妻,我耕田,你織布……不,你不用織布,都我來。」
「下下輩子,你還是做回千金大小姐吧,錦衣玉食也不受罪。我來做書生,十年寒窗苦讀後金榜題名,金鑾殿上就求聖上將賜婚給我。」
「再等下下下輩子……」
他顫著手將她滑落下去的手塞進錦被中,又輕柔撫去她眼角殘淚。
「那時我們已經成婚生子,生一對兒女,兒子像我,女兒像你,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他猛地捶胸嚎哭起來,大聲喊著她的名字,俯身將她緊緊的攬抱在懷裡,亦如從前與她溫情擁抱一般。
「阿苑,阿苑——」
肝腸寸斷的哭聲傳到殿外,木逢春哭倒於地,太子捂眼顫身。
不知過多久,殿內動靜方歇下來,而後傳來裡面人沙啞聲音。
宣太子進去。
太子扶著門邊定定神,而後方推門進去。
裡面的人坐在寢床旁,見他進來,方將目光從寢床方向移開。見他也不多說,直接開門見山的就問起發喪事宜,事無巨細,大到具體哪日發喪、安葬哪處陵寢,小到陪葬物件、將來忌日時供奉哪些食物,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太子覺得心慌,卻又說不出哪裡慌。
寢床上端坐人沒有給他思考時間,交代完之後,就讓他出去立馬去辦。
太子也來不及多想,只往寢床方向最後看一眼,就咬牙忍淚的出殿籌辦。
出殿後,就見到殿前跪地不起的木逢春。
他本不想搭理,可走過幾步之後,又折身回來,用力拽過兩下。
可那木逢春一臉麻木的癱倒在地,拽他如拽死物一般。
太子就令人將他架起,帶他一道離開乾清宮。
乾清宮的宮人開始往殿內搬浴桶,熱水。
等殿內聖上再吩咐時,就躬身入內,將裡面的洗漱用物一概搬走,而後又闔上重重朱門。
晉滁沐浴更衣后,重新束髮整冠,又換上帝王依服。而後他方上寢床,掀開被子一角,躺在了她的身旁。
他伸臂將她攬過,俯身親吻在她發頂。
這一生,他與她終是攜手走到了落幕這一刻。
他並不糊塗,他如何不知她在他面前演半生戲,可他依舊沉迷其中,不願復醒。
縱使到最後,那一句『可曾愛我』,他也不敢問出口。
如此就罷,就當她此生,真愛他。
「阿苑,等我。」
帷幔落下時候,是瓷瓶落地的碎響聲。
她不知的是,那瓶毒藥是他從上戰場起,就一直攜帶在身。
宮裡喪鐘敲響,共響兩回。
一回三萬聲,一回九千聲。
皇帝駕崩,皇后薨逝。
太子令人重新打造棺木,將他父皇與母後放在了同一棺木中。
生同床,死共穴,一生相隨。這是他父皇此生遺願。
太子登基,改元建興,由此開啟了元興盛世。
(後記)
後世人評價晉朝,總要給其賦予各種各樣的色彩。
有人晉朝文化豐富多彩,它民主與開放意識令人嚮往;有人說晉朝是疆土領域最大的朝代,萬邦來朝,十分興盛;也有人說晉朝輝煌璀璨的政治文化達到了巔峰,是在當時其他國家都難以企及。
而更多人則戲說,晉朝大概是歷史上,出奇葩皇帝最多朝代了。
譬如那被戴了綠帽還被兒子當堂戳穿,顏面盡喪的建武帝;譬如那反了老爹、娶了寡婦、還要帶皇後上朝聽政最後還給皇后殉葬的建元帝;譬如那當著皇帝好好,非要發展個業餘職業,而這業餘職業還是令人匪夷所思婦科大夫建興帝;再譬如往後數幾代的皇帝,有喜歡當廚子、當木匠,有熱衷於研究如何插翅膀飛天的,有心心念念求佛修仙,還有不愛紅妝愛公公、氣得朝臣吐血三升,簡直荒唐至極,等等等等,這些皇帝奇葩事,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後世亦有人說,多虧了建元一代國力強盛,建元帝南征北戰數年,將周圍敵戎徹底打傷筋動骨,讓晉朝得以有百年之內安穩。否則這基業,怕是容易讓那些奇葩的敗家子們,早早的敗光去。
不過若說最喜歡哪個朝代,還是會有許多人說是晉朝。因為那個朝代的文化更多元性,對女性的束縛也較低,是任何一個朝代都無法比擬璀璨繁榮。